第66章 春面桃花
饮马河的春天到来的时候,柳芽泛出了新绿,水鸭率先在河里打起滚,河面上开始荡漾起了明晃晃的波纹。
又预示着一个好年成!
过春节的时候小哥回来了几天,年初三就又跑了,说是有好多的事情要做。
他本想穿走大哥的一套土黄色西装,但不合身,有些短,颜色也不衬他的皮肤,所以最终放弃了。
那套土黄色的西装只有大哥那种白皮肤斯文儒雅的人穿出来才有味道,小哥不太合适,
小哥不够温和,给人一种犀利的感觉,说话三言两语一针见血,跟大哥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大哥问小哥在学校钱够不够花,叫他要多少从奶奶那里支取就行了。
小哥呵呵一笑说:“谢了,我现在基本能自食其力,寒假跟同学打打工兼职做家教下学期的学费早够了”,。
大哥说你们真行啊,你都能自食其力了,这是给大哥减压啊。
小哥说,多的别说,我倒是看上你的这套衣裳吧,可惜穿不了,得,回来这次,我是啥也没沾上你的。
大哥哈哈一笑说:“这可怪不了我”。
奶奶舍不得小哥这么早就回学校,但也不好阻拦,只能把家里的年货各样装一点叫他带上去学校吃。
小哥一一照收,不好却了奶奶的心意。
于是乎年初三人家还在欢庆新年的时候,小哥就坐上了北上的列车,本以为这天坐车的人少,火车票一定好买,哪知也是拥挤,只买到一张座位票。
送走了小哥,大哥也整天关在屋里做他自己的事,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出来,我从窗户缝里看见他在看书学习,顿时心生惭愧,也回屋拿起课本看一页一页的看,心想不能落了他俩的后边。
屋门前种了一棵小小的春桃树,是母亲跟强国要了一棵小苗长大了。
树干虽细,却曲直有度,象模象样。
到了三月份的时候,小小的桃树竟然开花了,一树的粉红映入眼帘,引起人无限的遐思。
母亲说今年桃花开了,有喜事哦。
能有什么喜事呢?桃花运?
我哑然失笑,要是真是有桃花运,一定是关于大哥的,他这个岁数也正是走桃花运的年龄。
说来也巧,第二天邮递员送来大哥收的一个包裹,母亲直接拆开了,里面装着一条苹果绿的毛衣。
这个季节还正是穿毛衣的时候,织工相当不错,跟大哥那套土黄色的西装是绝配,难道织毛衣的人知道大哥有这一套西装?可为什么没有寄到学校去呢?
“快看看,是哪里寄来的?“,母亲催促道。
是从本市的大杨店区寄来的,没有写具体的门牌地址,想必大哥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
一看见大杨店这几个字,我脑海中就闪现出叶老师的模样,她支教的地方就是大杨店区。
原来大哥暗地里跟她一直联系着呢。
我暗自高兴。
我叫母亲放回大哥屋里,免得大哥说我们私自拆他的东西。
母亲笑眯眯地放回去了。
难得的一个休息天,我在家歇一歇缓口气,再带点补给(也就是奶奶给我准备的咸蛋、米糕、花生米之类)到学校去打打牙祭。
上学之前我也要为奶奶和母亲做点事,以尽自己照顾家里两位老人的责任。
我帮奶奶换下床单,泡在盆里撒下洗衣粉,只待十五分钟之后在搓衣板上搓洗。
一个穿着洋气的女生在我家门口张望,有些拿不定的样子,问道:“请问这是高青松的家吗?”
我回答说:“是,你是他同学吗?”
女孩一下子笑起来说:“哎呀,你怎么知道的?我是他的同学毛君丽,是不是他跟你提起过我呀”。
看着她热烈而期盼地眼神,我想大哥的同学都这么热情呀?
我支吾着说:“我猜的,大哥回来不多,还没有跟我提到同学们的事“
我把毛君丽让进堂屋,倒了一杯水给她,请她坐下。
毛君丽并没有坐,上下打量着家里的摆设。
我家堂屋里只有一张四方桌子和靠墙的四把椅子,再无别的家具,家里一个奶奶,一个妹妹,人口简单而清贫。
虽然简单,但是家里整洁而干净,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我趁机也打量了一下这位女同学,想猜出她来家里的意图。
她的穿着打扮不象是农村的女子,套头紫色马海毛毛衣,蓝色绣花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运动鞋,背着一个镶着亮晶晶的金属片的小包,烫了弯刘海,扎了个小辫儿甩在脑后。
弯眉细眼,皮肤白晳,看着挺秀气,唯一不足的是嘴巴地包天,把脸拉得有点长。
我不知道毛同学今天来找大哥有何贵干,看她来到家里,四处张望打量,不由地心里犯起嘀咕。
“我大哥一大早就走了,说是坐车返校,有什么事能跟我说吗?我回头告诉他”,我开口说道。
“他已经走了?我上个星期天就跟他约好了一起坐车回学校的,他怎么自己一个人走了,哼”,毛君丽嘴一噘,脚一跺,一副大小姐模样。
我明白一点了,她跟大哥约好的一起返校,大哥自己一个人走了,她不高兴。
“你们约好了的吗?没听大哥说呀,是不是他没听清楚呀?”,我问道。
毛君丽不作声,过了一会说:“周五跟他一起坐车回来的,在车上跟他说的,哎唷,他怎么就一个人走了呢,回学校我一定要找他评评理“。
说着,一扭身,鼓起小腮帮,咬着下嘴唇,噌噌地消失在我家院门外。
我跟奶奶对望一眼,都笑了,这个女生一副惯坏了的大小姐脾气,也不知是哪家的丫头,高青松可能无意中就把人家给得罪了。
但也看得出好似这位女生对大哥有那么点意思,要不然怎么要找到家里来约他一起走呢?
想到这儿,我苦笑地摇了摇头。
还没搓两下床单子,院里又进来一个衣着干净干部模样的中年妇女,看着她跟母亲岁数差不多,我叫了一声大姨。
“高青松在家吗?“,来人面色白净,齐耳短发,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我心说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来找高青松,年轻的也找,这年老的也找,是个什么情况?
“大姨,我哥今天不在家,您找他有什么事,可不可以跟我说?“,我端上一杯茶,笑着说。
中年妇女看了我一眼,说:“跟你说,跟你说没用,你家大人呢?”。我有些愕然,我在家里都能当半个家的,竟然说跟我说没有用。家里的大人就只有奶奶了,我于是说:“我奶奶在家,您要跟我奶奶说吗?”
中年妇女沉吟了一会说:“那就跟你奶奶说吧”。
我去叫奶奶来,中年妇女开始打量我家院子。
有什么好打量的?院子里除了几条破板凳一些旧农具一个伙房,剩下就没有啥了,今天很奇怪,尽是来家里上下打量的,就象是来丈量我们家家底的。
奶奶往后顺了顺头发,拍了拍身上的土,从房里出来,笑脸相迎到访的客人。
来人自已介绍说:“我是叶小玲的妈”。
我和奶奶心里都“咯噔”一下,叶小玲的妈?
听大哥说过叶老师父母都在供销社的职工,可能母亲已经退休了吧,家里也是小有家底,虽然爷爷奶奶还住在叶家岭,但他们也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回去。
叶老师的妈妈上我们家来干嘛,要上也应该是我妈先上她们家去提亲才对呀?
一定是情况不妙!
再看这架势,叶妈妈一脸的不悦,是不是大哥有什么事做得不对了,人家叶老师妈找上门来了。
“哎哟,您这是贵客登门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稀客稀客”,奶奶满脸笑容地说。
“客套就免了,我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来的意思是-----,叶老师妈往椅子上靠了靠说。
“您说,您说”,奶奶客气地说。
“您老人家呀,得跟您家高青松说说,叫他不要再跟我家小玲来往了,他们俩个人的事,我绝对不会同意的”,叶妈妈又挪了挪身子,也许是因为胖,椅子咯吱作响。
叶妈妈体胖,说话粗声大气,不象是能生出叶老师那么温柔美丽的女儿的人,俗话说:倔娘养巧女,巧娘养个倔棒槌,也许真是这样,这女儿还真是不随娘长。
奶奶也不生气,笑了一下说:“我这没听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家青松哪里做得不对了?”
叶妈妈有些着急,思路有些混乱,我竖起耳朵听了半听,才大概听明白了意思:叶老师亲戚给她在省城介绍了个对象,家里经济条件特别好,家里人都同意这门亲,可叶老师不同意,还跟父母闹翻了,自行要求到山区支教去了,拒绝跟家人沟通。后来叶母打听到说是叶老师一门心思喜欢高青松,于是就跑到我家来了,要求我家人做大哥的思想工作,不跟叶老师来往,好让叶老师死了这份心。
“行,这个没问题,我从天起就拿个绳子去捆住我家青松,不让他去找小叶老师”。
叶妈听这话愣一下说:“拿绳子捆住?这个有用吗?”
奶奶说:“不一定有用,那您说我怎么办,您给我想想办法”
叶妈有些语塞,:“您别把锅甩给我,总之我不管您用什么办法,从今以后叫高青松不要搭理我家丫头就是了“
奶奶慢悠悠地问道上:“叶老师妈妈,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年青人的事咱管不了,您还不如我这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开通呢”。
叶妈妈有些脸上挂不住,说:“什么年代他也得听父母的话呀,您管好您家孩子,我管好我家孩子,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小玲跟高青松的事,我是死活也不会答应的”。
说完,一甩手帕子,噔噔噔起身走了。
奶奶送完客人,回家闷坐在桌子边半天不说话。
我问:“大哥跟小叶老师这是要完了吗?”
奶奶哼了一声说:“哪那么容易的,她妈说不同意就不同意啊,现在都什么社会了,还有这么霸道的父母?”。
“那您要不要跟大哥说这件事呢?”我问。
“我才不说呢,有本事叶老师妈自己去说”,奶奶回答。
我也觉得是。
我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动作,上天保佑我大哥,跟叶老师能成,保佑保佑。
中午大哥回来了,原来他没有返校,只是去镇上办了点事而已。
我把他的同学毛君丽来找他的情形跟他说了,并且盯着他的脸,想偷窥他的反应。
大哥对于毛君丽的到来有些突然,他说毛君丽是镇上卫生院毛院长的千金,从小娇生惯养,霸道惯了,好象谁都得听她的指令。因为在一个学校读书,所以经常坐同一辆车返校回家,两个人很熟了。
但仅仅局限于同学老乡关系,大哥没有半点其他的想法。
“这是你单方面的,我看毛君丽未必是这么想,她或许是对你有意思,不然大老远跑到家里来约你”,我故意揶揄大哥。
大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不排除她有其他的想法,但她是她,我是我,我是没有同学以外的任何想法的”。
奶奶插一句嘴进来说:“她这个孩子好象脾气蛮大的,娇气的很”。
大哥忍不住笑说:“她的确是我们班的娇气包”。
我们都笑了起来;
对于叶老师妈妈来过的事,我跟奶奶都闭口不提,就当她没来过一样。
吃完午饭我还在洗碗,就又听到院门外有人女声问:“请问这是高青松的家吗?”
今天真的不知是什么日子,一天都是找高青松的,真是奇了怪了。
大哥正要出去院门口看,奶奶扬了扬手,示意他先进屋,待奶奶先去看看是谁。
一个穿白衬衣黑长裤的女生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我的第一反应是“白衣党”。
春日的阳光清朗地从她的头顶倾泄下来,显得那张脸清雅而柔和,我一时呆住了,
有一种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又叫不出口。
脑子飞快地转了几个弯,终于定格下来,是“荷仙姑“,大哥初中的同学。
我叫了一声大哥,大哥从自己屋里钻了出来,一见是她,愣了一下,又惊喜地说:“孙佳雯,你怎么来了?”。
原来“荷仙姑”叫孙佳雯。
大哥摆直了院子里的长条板凳,两人坐下,热情地聊了起来,几年没见的老同学了,他们要聊的话题太多了,从老师到同学到家里人,他们不停地哈哈大笑。
从没见大哥有那么多的话,那么开心,我一句嘴都插不上。
我暗地里打量孙佳雯,到底是在BJ上大学的人,浑身上下的斯文劲,天生的不用一点做作,往你眼前一站,你就觉着人家是一特有文化的人。
我好生羡慕,希望我也能成为那样的女子,亲和而招人喜爱。
再看看一生书卷气的大哥,他们俩真是天生般配的一对。
若是大哥那一年不考中专而上了高中,再考上大学,他们一定是一对壁人。
可惜啊,生活渐渐地拉开了他们的距离,不仅是学历上的,还有地域上的,工作环境上的,。
他们现在只能是同学关系,关系比较近的老同学而已。
一切都只能怪造化弄人啊!
“我要去美国了,今年十月份就走,和李炳涛一起去,啊哈,可能会去新泽西州吧“,我听见孙佳雯说。
我听见大哥在祝福她,说着一些客套话之类的,心中觉得酸酸的。
孙佳雯提议要去我们村北湖看看那里的荷塘,大哥起身叫上我一起去,我觉得他这纯粹是为了避嫌。
三个人一起来到当年去过的北湖边,那只他们曾经划过的小木船还停在那里,小木船只是每年保养时刷一遍桐油,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他们俩人坐了上去,我都不想上去了,大哥叫我:“你上来呀“,我磨磨蹭蹭地跨了上去,在前面慢慢地荡起浆来。
天蓝水碧,随风起伏的荷叶,粉嘟嘟地荷花和漂浮在水面的菱角草,一幅静谥而美好的画面。
孙佳雯说我们唱支歌吧,唱什么呢?
我提议“唱家乡的小河吧”。
于是他们俩个人开始唱起《家乡的小河》,“我的家乡有一条小河,有一条小河,从我亲人们前静静地流过,静静地流过,每当我赶着马群走在河边走在河边,它为我洗尘又轻轻地嘱托轻轻地嘱托…………”
当深情地歌声飘荡在水面时,惊起了飞鸟和小鱼,河岸过往的行人也驻足聆听。
多么动人的歌声啊,当年大魏老师踩着脚踏风琴教我们的时候,我们还为他那自我陶醉的模样是装的,现在我感受到这是真实的。
我呆坐在船头,非常理解孙佳雯此时的心情,她也是喝饮马河水长大的女儿,现在要去他国异乡了,对家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分外的不舍,她都要用记忆珍藏。
我们踩了几把菱角,下了小船,走在河堤上,一路聊到七家村桥头。
桥头道别,大哥立在桥头,看着孙佳雯走上桥拱,又下了拱桥,然后冲我们招了招手,就此作别。
杨柳岸,晓风无月,别情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