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婶 的心思
快乐与生俱有,不是上天赐给的,要自己去寻找。
在我看来,饮马河的亲人们无论是秋收打谷场上的通宵夜场,还是河水涨潮时在齐腰深的水里抢收稻子,炎炎烈日下插秧,农闲修水利、建大堤时,他们都能见缝插针地苦中作乐。
有一次我去给母亲送茶水,树荫底下一群歇凉的人,
爱说笑的兰英婶正扭着腰给大家唱戏,
赤脚,盘起乌黑的长辫,两条布满水锈的小腿,摆了一个交叉步,晒得黝黑的手比着兰花指,弯眉笑眼的活生生一个红灯记里的李铁梅,
树下几个人不断地叫好,一边用草帽扇着风,一边不时发出爆笑,闹成一片,
所谓的茶水,也就是碗里放上了一片干枯泛黄的老树叶而已,都被当成玉浆玉液一样抢着喝光。
但这还不算最精彩的。
我还见过秋芸嫂子和翠凤婶子在窄得只能放下一只脚的田梗上唱对手戏,
二人一边往水田里撒秧跺子,一边你一句我一句的唱“刘海砍樵“,
后来竟把词给改了,戏里藏词互相戏谑起来,
翠凤婶从水田里爬起来要撕了秋芸的嘴,秋芸嫂抓住翠凤婶的衣领要扒了她的衣,其他的人开始起哄,想看一场好架,
无奈田梗太窄,没拉扯几下俩人都落水滚成了泥巴。
爱民叔赶来一声怒吼立刻消停下来鸦雀无声。好戏没能继续,
因为虽然吃的是大锅饭,完不成一天的工还是没有工分的,工分就是口粮,工分就是命呀,
各人忙去,只剩我们几个看戏的小毛孩意犹未尽。
然而勤劳归勤劳,快活归快活,生活的艰难还是活生生摆在眼前的。
队里人口多地少,平均每家都有三四个娃,有的更多,耕地面积少,人均面积在大队四个小队中是最少的,又没有其他的任何来源,就算你就是勤劳上天了,也没有多的口粮,家家都缺粮。
壮劳力人口少的家庭就更难。
南瓜,萝卜缨掺着吃都坚持不到新米下来,
高庄人的穷是众所周知的,凡事想得开也是远近闻名的,
尽管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在喘,就要扭着小腰、点着小步唱一天的小戏。
苦中作乐也好,没心没肺也罢,高庄的人就那么高调的活着,还活得有滋有味。
将军台的人顶瞧不上穷酸的高庄了,
路上赶集擦肩而过都一副不屑的神情,
但这并不妨碍我小叔高兴国娶了将军台村的村花孙玉芬,
小叔只是小学的民办教师,家中两间土坯房,一贫如洗,
我三姑婆是孙玉芬的舅妈,小叔跟小婶于过年回礼时在三姑婆家相遇,两人就看对眼了。
小婶家人都不同意,嫌小叔穷。但孙玉芬姑奶奶自已一拍板定下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奶奶说这是前世的姻缘呢?
那些年的民办教师也是挣工分,比一般社员的还要低,小叔家生活也是十分清苦。
玉芬婶是个能干角,家里家外的活一手包干。
人长得百里挑一,比小叔还高半个头,嘴甜会料理事,
队里谁家娶媳妇嫁姑娘都要请她去,娶媳妇的人家“喊彩“非她莫属,说的词吉利又押韵,声音明亮又好听,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小婶生了两个男孩,因此是娶媳妇人家的坐上宾,团圆洒桌上都是安排她座上宾。
这个兰英婶就比不了了,
兰英婶生了两个女伢,虽然跟小婶一样年纪,长得也是俊俏人一个,排席也总是把她排在跟年长的老人小孩一桌,为此她总是噘着个嘴不情愿。
但是遇上谁家嫁姑娘,兰英婶就显出她的能耐来了
,绣花被那是飞针走线,又快又好人人夸,给姑娘梳妆打扮那叫一个光鲜,
要开门红包全看她的好戏,又热闹又有趣,还真能叫出几个”蜂子‘
,蜂子即是红包,用红纸片包着,里面多少钱不等,姑娘开门前红包不给足是不会开门的,还会有豆腐渣灶里的柴灰往新郎的脸上抹,
玉芬婶和兰英婶是我们高庄的可心人儿,公认的村花,没有她俩恐怕咱大高庄太阳就没那么亮,花草都不那么香了。
所以不得不说小叔是多么的幸运,三姑婆这个人是多么的给力,漂亮又贤惠的小婶,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队里分了几袋子青樱萝卜,小婶洗干净切成长条,洒上盐腌上半日装布袋,再用大青石压在上面挤出水份,入坛发酵半个月之后,这出来的萝卜条清脆黄亮,开胃爽口,简直是人间美味,
入冬青菜没接上的时候,早餐熬小粥就玉芬牌萝卜干,吃下去两碗是没问题的。
大哥要了一碗,返校时用小玻璃瓶带到学校,同学们都直接用手拈着吃,都不够吃呢。
小婶的心愿是能住上三间明亮的大瓦房之外,还能有一台农用小车。
不用挤在这土坯房里遭受漏风漏雨之苦是第一步;
收稻谷的时候就不再需要她用肩膀白汗累成黑汗地挑回来是第二步。
因此,在队里开完分流会后,一直在家跟小叔商量要不要分出去加入新队?
成立新队是公社决定的,
因为高庄实在是地少人多,生产队的口粮不足以养活那么多的人,
看着高庄绿水环绕,鱼肥稻香,;实则人均土地面积不到一亩,别的队都还能接下几个下乡知青,唯有高庄没有,
公社领导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知道村里人自己都吃不饱,就更不能再添人口进来了。
而饮马河对岸是一大片荒地一直未开垦出来,长满野蒿,原因是几十年前是一片汪洋湖面的湖底最深处,地势低,十年九涝,不值得去耕种,
但这块地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至少是新地,未种植过,土壤肥沃,只要不涝,种啥收啥。
现如今人口壮大了,有限的土地实在是承受不了,公社就又想到了这块地方,
采取自愿报名的方式,愿意过河的登记,成立一个新村,荒地的地全部归新村所有,面积要超过现在的高庄。
小婶是一个勤劳能干又有主见的人,总觉得现在这种生产队里大锅饭有力无处使,怎么累死累活的干都是吃不饱饿不死那种状态,听到成立新村的消息,心里就开始活泛起来,
想了几个晚上,开口跟小叔说出自己的想法,小叔也有些动心,毕竟两个孩子春华和秋实一天天长大,又要上学读书又要穿新衣,自己当个民办老师也只能是挣一个大人的工分,家里要想盖新房还得要想想其它的办法才行,
昨天听一起教书的小毛老师说也是想搬到新村去种地,
树挪死,人挪活,穷则思变,这也是古人教给我们的智慧,谁不想过吃饱穿暖的日子呢?
但是加入新村也有两个难点
:一是新村在河对岸,目前只有一座石桥,在三里开外的管家头,要过河目前只能绕道管家头,要不就只能新建一座,
新建砖石结构的桥没有钱,搭一座木桥的可能性很大,收成就只能用蚂蚁搬家的方式通过木桥上一点一点往家里搬,非常的不方便。
第二点就是;成立新村,目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家会过去,还没有领头人,
小婶说小叔如果自荐去当队长,一定不会有问题,
到时候她当妇女队长,两人搭伴处理队里的日常,争取成为先进村。
根据现有的地势土壤条件,种什么庄稼她都想好了,
小叔问“总是涝,种什么?“
“莲藕,茭白,稻谷“
“公社不让非要你全种稻谷呢?”
“开会说了,新村原是荒地,小队自己决定种植范围,公社不强制干涉,公粮交得也少”
“这倒真是个好事情”,小叔“但是我要是过去当生产队长了,那就书就教不成了,谁来替我教这些学生呀”
“没了你地球还不转了呢,到时候大队自然会安排接班人来教,年年高中毕业生一茬接一茬,谁还顶不了你这个职?”小婶撇了撇嘴,揶揄道。
于是乎,小婶就报上了去新村的名单了,
我家没有报,奶奶的腿不利索,要过河过桥难于上青天,老人离不开老根据地,还是在高庄呆着吧。
每天下工,母亲床头的马灯都亮着,给我们纳鞋底缝衣裳。
小叔家的窗户也亮着,听见小婶和小叔在谈论着新村的计划和将来。
大哥去师范报到去了,小哥一个人睡一张床,没人挤,高兴得就差满地打滚撒欢了。
房门口贴一张红纸,歪歪扭扭地写着“逍遥居”,我觉得应该是“混沌居”还差不多。
大哥才走几天,我就开始想念他了。
外屋有人说话,原来是小婶跟小叔吵架了,
跑过来跟母亲诉委屈,我在房里听了个明白。
报名去新村的有七户,按这个数量搬过去之后田地地面积人均下来是五亩,相比较高庄那算是富余很多的,
即使是碰上灾年,上年的余粮都够吃,
再说不会年年都是灾年吧,
人户搬过去之后还要疏通沟渠,收成会更好,
搬过去是划算的,名都报了,小叔在这节骨眼上又变卦了,你说气不气人吧,
小婶说的一把鼻滋一把泪的。
“我知道他就是舍不得他那个破教书的差事,一个民办老师,又没有工资,挣的工分也不多,他还当个宝贝一样舍不得,没有他这个学校又不是开不下去了,还有明天一天,再不去把字签了,这事就黄了,人家福生家都已经签完了。”
母亲劝慰了一阵,小婶也无奈的回了自家屋。
之后整整一个月不跟小叔说话以示抗议,
抗议是无效的,小叔依旧是按点到校上课当他的老师,回家洗衣做饭表现良好以求谅解,家,还是留在了高庄。
分出去的七户人家组成了新的小队叫七家村,跟小叔共事的小毛老师辞职去当了队长,成为了这片新土地上的开荒者。
为方便通行,大队出木料建了一座木桥,落成那天放了一挂长鞭,方圆几里都听得见。
我约上叶子去看热闹,
全是用宽窄不等的木板拼凑而成,中间好大的缝隙,站在桥头我就开始两腿发抖头发晕,
再看看宽阔的河面和打着圈的漩涡,手也开始哆嗦了。
这样的桥,如果挑上一担谷子或禾草,还能迈得开步子,得要多大的胆量啊!
我暗自庆幸,幸好小叔家没分过来,不然我怎么找春华和秋实玩耍呀?
我怂恿叶子试试看走到对岸去,叶子连连摇头后退,
结巴光宗在我们身后故意吓唬我们,猛推一下,吓得我俩一声惊叫,撒腿跑回河堤宽敞处。
“光宗你这个害人精,不干积德的事,这辈了结巴了下辈子还结巴”叶子恨恨地骂道。
光宗嘿嘿地傻笑着,又往人多的地方凑。说老实话,惊魂未定的我们,连爬过去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