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暠江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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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状元听雨歌楼上(下)

雨已经一成不变地下了很久了,而且丝毫没有要变化的迹象。

这样的雨最容易让人感到寂寞和孤独。

季长醉叹了口气,把拳头大的白玉杯子送到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酒。

“寒潭香虽然是天下最醇香的佳酿,但是寒气太重,喝多了会伤身的。”段钰钰夺去季长醉手中的酒杯,把里面香气馥郁的美酒一饮而尽。

“无所谓了,我这副烂身子,伤了也就伤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季长醉倚靠在歌楼的横栏上,听着让人心碎的雨声。

雨点不断地打在翘起的檐角上,破碎成无数晶莹的水沫。檐角很是无情,无论雨下的是大是小,也无论雨下得有多美,一切的雨在它面前,都等同于即将破碎消散的水沫。

可段钰钰却觉得,季长醉比这檐角更加无情。

檐角虽然对雨水无情,但对自己有情,可季长醉是对自己无情。

一个人如果对自己无情,那他一定是孤独的,因为他总想着别人,而别人却不会总想着他。

段钰钰望了一会儿铅灰色的天空,道:“吕门的人三天前已经到承天了,你打算怎么办。”

季长醉淡淡地道:“他们尽管来,我就这里喝酒,摆下几桌酒席,等着他们来找我。”

段钰钰道:“你不怕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跟你动武吗?”

季长醉笑了一声,道:“他们如果有这个胆子的话,就不用等到吕门的人来了。”

段钰钰又道:“听说吕门来的人是封不贵和吕惭英。”

季长醉道:“封不贵来我是不奇怪的,但吕惭英这个名字我却从没有听说过。”

段钰钰道:“吕惭英是吕渡衣的儿子,据说是吕门百年不遇的天才。”

季长醉笑道:“那五堂七派的人恐怕要难受了,吕渡衣的儿子,脾气只怕不会跟他相差太远。当年吕渡衣在应天大宴宾客,宾客们却足足等了他三天,而且等吕渡衣来了之后,还一个个都对他笑脸相迎。”

段钰钰明亮的眼睛里也有了笑意,道:“吕渡衣原来有这么大的架子么。”

吕渡衣的架子确实大,但架子大并算不了什么,架子大还能让人对他恭恭敬敬,唯命是从,那实在是有一番本事。

段钰钰含笑接着道:“那些被宴请的宾客门也真够胆怯的,要换作是我,决计要砸了吕渡衣的场子,让他难堪。”

季长醉道:“我也是那些宾客中的一个。”

“你也在那群人里面?”段钰钰很惊讶,在她眼中,季长醉决不会做这样的事。

季长醉道:“是啊。当年的宾客里还有我的师傅。那次宴会,可以说武林中只要有点脸面的人,能去的都去了。”

“你师傅可是天下第一高手!”段钰钰更惊讶了。

季长醉道:“那又怎样呢?我师傅除了是天下第一高手,同时也是天下弟子最少的高手。那次宴会,不去的结果你知道是什么吗?死!吕门当时的气焰之盛,你现在只怕连想都想不到。”

段钰钰哼了一声,道:“说到底还是你们太爱惜自己的性命了,要换作是我,宁肯死了好。”

季长醉道:“没几个人能像你一样不要命的,我也不能。”

“我不是不要命,只是不愿低头顺气地苟且偷生而已。”,段钰钰说道,“你师傅已经病的快不行了,你真的不去看看他?我想他老人家肯定很想见你,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弟子。”

季长醉苦涩地笑道:“我已经没脸再去见他了。”

段钰钰道:“难道你连他在世的最后一面都不见?”

雨停了。

季长醉没有回答这个已经折磨了他很久的问题。他抬头看向寂寥的天际,瞧见一只失行的孤雁短暂的掠过空中,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季长醉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只孤雁一样,从无数人的心中掠过,却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你在外面待得有些久了,当心着凉,去楼下坐坐吧。”段钰钰识趣地说着,缓步走下了歌楼。

季长醉听到“着凉”两个字,又是一阵苦笑。他发现自己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年轻人怎么会害怕着凉呢?

季长醉从歌楼上下来,找了张在一个僻静角落里的桌子坐下,向路过的歌楼厨房里的小二要了壶酒,慢慢地喝着。

季长醉喝酒时,感觉很沉闷,沉闷到让他觉得已经入口的酒是苦涩的。

他把苦酒咽入喉咙,想到自己原来是最厌恶沉闷的,可现在却一个人在喝着闷酒。

“不过这样也好”,他安慰自己道,“不会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段钰钰走了过来,站在他对面,道:“怎么又在喝酒?难道不想活了么?”

季长醉道:“你这歌楼里的酒要换了,混浊的酒没人喜欢喝的。”他虽然嘴里这么说着,还是往手中的酒杯倒满了酒。

“这不用你管,”段钰钰忽然压低了声音,“吕惭英到歌楼了。”

季长醉道:“哦!看来这个吕惭英真是得了吕渡衣的真传了。他现在在哪里?”

段钰钰嘴角微微上扬,指着不远处的一根栏杆,道:“喏,就在那里,那个穿黑色衣衫,一身酒气的人,就是吕惭英。”

季长醉看向那根红色的栏杆,瞧见了正在抓着栏杆呕吐的吕惭英。

吕惭英不会想到,在他喝醉呕吐的时候,他的父亲在他临行前反复嘱托,让他一定要找到的季长醉,正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回忆往事。

“吕惭英真的和当年的吕渡衣如出一辙。当年只要吕渡衣出现,就必定带着一身酒气。”季长醉对段钰钰道,“吕惭英来这里,绝对是为了听你的红颜歌。”

段钰钰道:“那他可真走运,我正准备今晚唱的。”

季长醉道:“是么,我在这待了快三个月了,可还没听过你唱过一次。”

“那是你运气不好,你来这里的前一天,我还唱过的。”段钰钰道,“你知道么,只要听过红颜歌的人,无论我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那我可要好好听听了,看看我会不会是第一个特例。”季长醉的眼睛里难得的现出了期待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