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民共乐
在唐县长的建设计划里,包括了基建、发展实业以及农渔业,还有乡村建设。他还提出开辟家乡唐家村免税商港,引进外资。他亦编印了《中山县发展大纲》,广泛散发至港澳及海外,以筹集侨胞募捐。这位“布衣县长”政声不错,两年后去职。
其实,在兴建家乡之前,他就已曾衣锦还乡。据载,1910年、1914年和1921年,他曾三次返乡居住,还兴建了私家园林“小玲珑山馆”和别墅“望慈山房”。
在他担任县长期间,将小玲珑山馆这一私家园林扩建,变成了公园,并改名为“共乐园”,赠予乡民委员会,供乡民们使用。1982年,公园再次扩建,改名为“唐家湾公园”。
据说,唐绍仪为防自己死后,家人反悔而将公园收回,还专门写了赠送书,命令妻室子女一一签字。
我曾去过这座公园,它位于唐家湾鹅岭北麓的两座山冈上,景色雅致。近百年来,先有连年战乱,后有“破四旧”等政治运动,晚清和民国时代的私家园林多已被毁,这座园子算是难得幸存的岭南园林代表。公园大门有石牌坊,上刻“共乐园”三字,两侧则有“百年树人十年树木”,“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的对联,为汪精卫所书。园内有不少珍奇树木,可为数最多的却是岭南常见的荔枝,唐绍仪嗜荔枝,广植500多棵。
园内建筑兼具中西特色,这显然与唐绍仪的经历有关。最抢眼的要算是观星阁,这是唐绍仪的私人天文台,据说也是国内唯一的私人天文台。楼高两层,一楼是图书室与客厅,二楼呈圆柱形,天台有城垛形砖柱,以锌管相连。院内还有一处平房,称“田园别墅”,原为唐绍仪会客时所用,还有他手书的对联,“开门任便来宾客,看竹何须问主人”,如今已成了唐绍仪史料展览馆。
还有一间暖房,设有壁炉,是典型美式风格,这在从不见雪的岭南出现,令人诧异。原来,这是唐绍仪为接待美国第31任总统胡佛所建。他与胡佛是同学,也曾是同事,私交甚笃,胡佛到访前,他模仿幼时在美国留学时的宿舍风格建此暖房,既让胡佛有宾至如归之感,也满足自己的回忆。
他与胡佛有一桩逸事。早在1900年,义和团起事,与洋人开战。当时,唐绍仪的家眷正在天津英租界,胡佛则在中国做采矿工程师,也躲进英租界。战事激烈,人们不免动荡流离,有日胡佛在街上救了一个迷路的小女孩,抱进避难所守护,这个女孩便是唐绍仪的女儿,也是后来中国驻美公使顾维钧的夫人。一战后,时任美国粮食部长的胡佛曾参加一个中国驻美大使馆的宴会,公使夫人向他走来,说:“我以前见过你,当年天津被围的时候,你穿过大街救出来的就是我。”胡佛参加总统大选时,曾遭对手攻击,指他当年曾在中国以非法手段敛财,唐绍仪则以胡佛在华期间的中国外事官员身份发来电报,力证其清白,使得胡佛渡过险关,最终当选。1953年,胡佛曾在回忆录中多次提及早已去世的唐绍仪,指他“为人正直,有才干,对中国的未来怀有远大的抱负”。
而那名为“望慈山房”的别墅,则顾名思义,是唐绍仪为纪念母亲所建。这处房子与唐绍仪母亲的坟相对,房前还有平台,唐绍仪担任县长时,这里就是县政府办公地。他常常站在平台上望向母亲的坟,“望慈”二字便由此而来。如今,此楼虽挂着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但据一位村中老人说,原楼其实已经不存,变成了一栋两层红砖房,是唐家中学的办公楼,楼前平台也成了老人活动中心。
唐绍仪故居如今仍存,位于唐家湾山房路99号。它与旁边的93、95和97号连成一片,组成了“井”字形的唐绍仪祖屋。故居分为前后两座,后面为唐绍仪的父亲唐永大于清朝所建,前半部分则是唐绍仪于1929年所扩建。土改后,这里曾分给村民居住,至1986年才归还唐家后人。但因无人打理修缮,备受虫害,损坏严重,直到前几年,当地政府才对其进行了整修,外墙粉刷一新,据说里面的屋梁和柱子也已换掉。
好在,大厅正中的那根赭红色柱子,据说并未换掉。中国建筑一向讲究风水,大厅正中竖根柱子,实在有些碍眼。之所以有此柱,是因为他的第二个妻子朝鲜郑氏在产下儿子唐柱后,坐月子期间因吃螃蟹而中毒身亡,唐绍仪为悼念爱妻,又因儿子取名“唐柱”,便在厅中竖一柱。
想来,唐绍仪对母亲和妻子的怀缅,以及他甘愿回乡做个县长,都印证了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不过,以他的留学背景和洋化,可能从未想过“叶落归根”吧,所以他后来客居上海。又或者,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打算,但世事动荡,终未给他这样的机会。
1938年9月,他被刺杀于上海寓所,且是被斧头劈死,死状极惨。
“抗战时期”唐绍仪将大部分家人安排至香港,自己则住进了大女婿诸昌年的家,即上海法租界福开森路18号。
“抗战时期”他曾发表过支持抗战的言论,冯自由甚至认为唐绍仪是“卢沟桥事变”后“主张抗战最力之一人”。但他的滞留上海,也让国民党方面极不放心———他资历深、名气大、人脉广,万一下水投敌做了汉奸,影响会极大。而且,日本方面事实上也看中了他,曾有一个“南唐北吴”的计划,打算组建一个全国性的汉奸政权,以唐绍仪和吴佩孚为正副总统的人选。土肥原贤二还为此组织了一个对华特别委员会,专门负责拉唐绍仪和吴佩孚二人下水。
吴佩孚铮铮铁骨,不为所动,唐绍仪亦未有投敌表示。但唐绍仪的一些亲友,如三女婿岑德广等人,却打着他的旗号与日方勾结,还起草了《倒蒋方案》、《时局声明》等大量卖国文件。而且,唐绍仪本人的态度也引起了很多人的猜疑。当时,广州抗敌后援会曾致电唐绍仪,希望他尽快南下,不要再留在上海这一是非之地,广州各界人士还曾为此集结,联合发电报给唐绍仪,电文中有“请公善保晚节,否则自堕名誉,遗臭万年”之语,还送上差旅费2万元,唐绍仪并不理睬,并退还旅费。
如今看来,唐绍仪倒并非有意投敌,但他身处孤岛上海,以他一生的风派处事,不愿得罪日本人也属正常。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唐绍仪搭上的是自己的性命。
1938年9月,土肥原贤二亲赴上海拜访唐绍仪,在唐的寓所中谈了一个上午。不久后,唐绍仪打算购置一个古董花瓶,请古董店派人送至家中,正当他低头品鉴花瓶时,被假冒店员的杀手以利斧猛砍后颈,杀手随后离去。当仆人发现时,已施救不及。
凶手到底是谁?此事已成历史悬案,史学界说法不一,大致有三种:一种指他已成汉奸,因此遭国民政府锄奸;一种指他因被怀疑是汉奸,被国民政府误杀;还有一种则指他拒绝土肥原贤二的拉拢,被日方谋杀。
综合各种史料来看,第三种说法最站不住脚,很多学者曾去日本寻找相关资料,均无线索。至于前两种,第一种的“已成汉奸”论曾是主流,认为唐绍仪晚节不保,但根据近年来的研究,唐绍仪并无任何卖国行为,第二种说法又占上风。
此外,还有一家之言:1964年,高承元曾在《广东文史资料》第十三辑发表《唐绍仪被刺原因之商榷》,指唐绍仪并无勾结日寇行为,但当时英法美三国认为日本侵犯其在华利益,有意组建中立政府,由亲美的唐绍仪主持,此事遭国民政府所忌,将其暗杀。
不管内情如何,唐绍仪之死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不少国民党元老大为不满,认为此事为军统所为,但军统手上并无唐绍仪下水投敌的证据,此行径是草菅人命。1938年10月5日,国民政府方面以主席林森和行政院院长孔祥熙的名义,颁布《唐绍仪褒扬令》,同时拨付治丧费5000元,并令将唐氏生平事迹“宣付国史”。“国史馆”撰写的《唐绍仪传》也称唐晚年被日本人拉拢,要其充当傀儡,“终不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