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景登临斯人去风流云散
杭州城西诸山,由古荡登老和山向西南而去,一路逶迤到了北高峰。却说这北高峰原是杭州第一高峰,很有杭州特色。宋代康与之有《长相思》诗:“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烟霭中,春来愁杀侬。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很是脍炙人口。此番爬山却正是从北高峰下来,经灵隐路,过九里松,遥想古人风流云散,也是难免清议一番。
在杭州生活了30多年,但是记忆里攀登北高峰的好像只有两次:一次是中学时候,还有一次是1978年春天大一时候搞团活动,算来也过了30年了。北高峰不愧杭州最高峰,登临纵目,参差城景,山光水色,尽入眼底。峰顶建有毛泽东诗碑,老人家1954年登临时尚留诗一首:“三上北高峰,杭州一望空。飞凤亭边树,桃花岭上风。热来寻扇子,冷去对佳人。一片飘飖下,欢迎有晚鹰。”友人谓扇子佳人似有出典,但是用在这里不知究竟何指,有待考证。
毛泽东的草书,就单个字看虽然谈不上多么出色,但是整体看却大气磅礴,浑然天成,有一种无所拘谨、挥洒自如的豪气。这就像他的诗。说起毛泽东的诗,大家不免议论一番,彼此之间顺口诵出,都能背出一些,很是感慨。一边在峰上茶室喝茶,一边随着说起毛泽东和他的战友的诗词来。那时候的老一辈但凡有点文化的,大都是念过私塾的,读书自然从古文开始,起承转合、四六文体都能吟咏一些。只是毛泽东于词尤为出色,就比如陈毅以诗擅名,但是感觉中陈毅的诗写得并不怎么样,最值得称道的大概要数《梅岭三章》了,那是陈毅的绝笔诗,自记“一九三六年冬,梅山被围。余伤病伏丛莽间二十余日,虑不得脱,得诗三首留衣底。”颇有大英雄之气,其中两首:“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读罢确如三国时候许汜所谓“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未除”。只是其他诗写得比较一般,难望主席项背,故有毛泽东答陈毅同志写诗的书信“诗要用形象思维”云云。读毛泽东的诗,大多有一种自然流露的挥洒,就像他写彭德怀的那首小诗:“山高路远林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惟我彭大将军。”一看便是脱口而出,但却气概非凡。
伟人之伟,往往不仅是豪气,而且也有才气和由衷而发的灵气。于是我便说起清朝的乾隆就算不上伟人,而且很没有才情。乾隆做了60年的皇帝,四出巡游,喜好写诗题字到处留下墨迹,但字却写得平平,诗也写得不好。记得两年前去山海关,老龙头有乾隆诗碑,说是这皇帝老儿当天到此便题诗一首,第二天意犹未尽又题了一首,10年后旧地重来再写一首。后人把三首诗建碑立亭,可惜三首诗写得都很平庸,看过后竟然只记得称大海为“一泓水”的皇帝气派,跟毛泽东的《浪淘沙·北戴河》难以相比。曾偶入杭州新修“龙井八景”,有为乾隆御制诗32首所建碑廊,于中可见乾隆写诗的水准,且看两首写得比较好的《风篁岭》诗:“清风拂处翠交加,等度成之龙与蛇。过岭即为上天竺,琳琅韵里步云霞。”“横岭中分南北云,篔筜夹道翠氤氲。经过不觉衣裳湿,清籁犹从天半闻。”读罢方信我不是随意褒贬。
看来即便皇帝写诗也不仅仅是豪气文气,还要有性灵之气。就比如那汉高祖刘邦,若论起诗书文化肯定比乾隆差远了,但是刘邦一辈子大概只写了一首诗,便让他在文学史上流芳千秋:“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两相比较,虽然乾隆也是一代君王,但是无论如何都难比开国之君,气象有所不逮也。就开国之君而言,文才武略能如毛泽东者,古往今来堪伯仲间者也很少(曹操算一个,毛泽东词中“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似乎对曹操的文才武略比较赞赏)。难怪他老人家要睥睨一切,目空往古英雄:“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大江东去,如今他老人家也如同古来英物一样,风流云散。而秋风依旧,只留得千古江山,平添无数感叹!
2008-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