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门贝格的诗学与解释学研究:以《神话研究》为中心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四、委以重任的反讽叙事:以证成性整合正当性

审美神话证成性的目的论一再梦回普罗米修斯神话创作的“集体无意识”,并借尸返魂。易言之,目的性的证成必须通过发生性的进路使自身正当化:审美神话因修辞的不充足理由原理获得了人类学正义的框架;艺术由于“奥林匹斯神梦幻般的光辉”,审美神话由于存在的修辞化,它们提供了形而上学安慰,使人愿意承受有价值意义事物的痛苦。这是艺术神话在生存意义上对自身正当的辩护:证成性生成了正当性,正当性担保了证成性。

特别强调一下,得到辩护的审美神话并不意味着它是绝对正确的,同样,绝对正确的神义论绝不会是美轮美奂的。此老子之谓:“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审美神话只有在神义论的法官面前,在世界的法庭上为自身辩护。毋庸讳言,古代世界和现代世界关于审美神话的辩护词是不同的,但是布鲁门贝格笔下的古人和今人都把主体与世界之间的关系落实到修辞的人类学框架上起而抗辩。卢西安以喜剧方式——不充足理由原理——介入了审美神话的证成:通过文化降低自然权威的文辞制作活动,他贬抑了人的主体性;尼采则以悲剧的方式介入审美神话的证成,用文化反对自然权威的绝唱(悲剧或音乐),高扬了人的主体性。

令人颇为惊讶的是,布鲁门贝格的这份辩护词居然是用那早已被现代哲人抛弃“神话叙事”——神话创作(研究)方式写成的。这似乎证实了“苏格拉底通过求助‘神话’而承认论证在这方面的局限性”列奥·施特劳斯:《古典政治理性主义的重生》,华夏出版社2011年版,第109页。。在文化修辞领域中,如果审美神话能够证成自身的话,那么,它非得从正当性的发生进路来叙述修辞行动的来源和谱系以及不充足理由原理的限制性条件不可,它非得从证成性的目的进路来辩护修辞的效用和目的以及形而上学的安慰不可。这已在上文得到详细的论证和描述。在布鲁门贝格的普罗米修斯的神话研究中,有一种现象值得我们重视,卢西安和尼采最终都不经意间遭遇“智者派的逆反”的古典智慧,用神话创作中的反讽叙事书写了普罗米修斯神话研究的寓言。

智者派为何能够赋予反讽叙事如此重大的神话创作重任呢?因为,这种反讽的书写风格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因果逻辑不一致:各种事情不仅相继出现,而且可以从对方中相互出现,容许与普遍性缺乏联系。以“差异和矛盾来建构”Hans Blumenberg, Arbeit am Mythos(AM), S.377.的反讽具有一种裹挟一切、无与伦比的魅力,它超越了哲学的因果逻辑和普遍联系。因此,它们只能被看作是对“不充足理由原理”的服从,而这个原则却非常适合于修辞运作的各种关系。尼采神话创作中反讽书写“先抑后扬”地逆转了主体在审美神话中的地位,卢西安“先扬后抑”地嘲讽了主体地位在审美神话中的沉浮,两者在神话创作(研究)中辉映成趣,这为布鲁门贝格的神话研究提供了一种理论上的决断:以文化的证成性整合政治的正当性,以神话创作的反讽叙事化解哲学论证的铺张扬厉之气。正是这种二元张力,给西方文化的生长注入了生生不息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