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交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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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中国与罗马之通使与通商

《后汉书·西域传》谓:“大秦国……其王常欲通使于汉,而安息欲以汉缯彩与之交市,故遮阂不得自达。”

读上引《后汉书·西域传》语,似汉与大秦从无直接之外交关系可言,但实际又有罗马帝安敦遣使来华之叙述,不知其何以如此自相矛盾也。

史家或疑安敦所遣之使,实为叙利亚商人所伪托者。但早在公元九十七年,即和帝永元九年,有都护班超遣甘英使大秦,至安息西界而止之事,见上节引《后汉书》卷八八《西域传》。

兹据中西史籍所记中国与罗马通使事,不论是否成功或是否正式使节,列表于后:


成帝河平二年(公元前二七年)罗马史家弗劳罗斯(Florus)谓奥古斯多于是年即帝位,万国来朝,中有赛来斯(丝国)使者。

和帝永元九年(九七)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枝,临大海欲渡,为安息人所阻而罢。

安帝永宁元年(一二〇)掸国王雍由调遣使献乐及海西国大秦幻人。

桓帝延熹九年(一六六)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献象牙、犀角、玳瑁。


以上见于中国史籍之后三次,本书均分别论及,不另详。公元一六二年,罗马与波斯战,三年后战事结束;波斯既征服,即无人从中作梗,故桓帝延熹九年,罗马使节之到达中国,其可能性为最大。

中国与罗马帝国之关系,不论其为间接的、直接的,亦不论其是否曾有正式使节往还。罗马之得自我国者,以丝为大宗;我国之得自罗马者,则为珍奇异物。

《史记·大宛传》谓葱岭东西各国“其地皆无丝漆”。据一九三八年西克斯(Sir percy Sykes)所著The ouest for Cathay(德译本三十五页),中国丝之出现于罗马,当为公元前一世纪之事,乃由陆路运至底格里斯河之塞琉基亚城(Seleukia)及叙利亚之安底奥基亚城。

在西克斯前六十年,里希霍芬著《中国》(China)一书,第一册五〇三页谓:“中国丝虽在公元前一世纪已发现于罗马,但丝之贸易,则须迟至公元后一世纪。且因西域交通中断,故由海道经印度而来。乃公元后一百年左右,班超征服葱岭东西各国,于是陆上交通再兴,不里尼乌斯谓中国输往之货以丝铁为大宗,即指此时;由罗马东来者,则为金、银、玻璃、珊瑚、象牙等。”

不里尼乌斯曾谓罗马每年须以三千五百万至一亿之罗马币Sesterces付与中国,此数约合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之美金二百万至五百万之数。不里尼乌斯曾叹曰:“此即吾穷奢极欲之妇女所付出之代价!”但男子亦有用之者,底倍利乌斯(Tiberius)朝曾下诏限制之,盖目为巾帼之气太重也。不里尼乌斯所拟奢侈品及贵重物品表,丝亦被列在内。脱拉耶奴斯(Trajanus)出,虽禁止一切靡费,而丝之贸易如故。且有叙利亚妇人在罗马业此致富者。

尼禄虐待巴贝亚(Pappaea)至死,但行火葬礼时,丝及丝服,用如泥沙。韦尔斯著《世界史纲》,亦云:“罗马王安敦时代(一六一至一八〇年),须经辽远而迂回之路程,方能运抵罗马之丝,其价值高于黄金,然罗马人恣意妄用,财源东流,……即丝为何人所织,亦不过问。”此实为罗马帝国后日经济枯竭原因之一。

《史记·大宛传》记中国出使外国者之多,曰:“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余,少者五六辈。”一年派往外国之使节,多则十余批,每批多则数百人,此所谓使者,盖多属求利商人,而非真正之政治性使节也。

此等伪称使节之商人,虽非全数皆以罗马为目标者,然以罗马帝国需要量之大,故去罗马者必最多。《大宛传》又记曰:“吏卒皆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往,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毋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来还不能毋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覆案至重罪以激怒,令赎,复求使,使端无穷而轻犯法。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效之。其使皆贫人子,私县官赍物,欲贱市以私其利外国。”

可知当时外国求中国派使,不过为“利”;中国则官吏不愿去,于是牟利之徒,遂自荐而去。然中国之丝并不能由中国商人直接售与罗马人,须经波斯商人转手,《后汉书·西域传》曰:“其王(大秦)常欲通使于汉,而安息欲以汉缯彩与之交市,故遮阂不得自达。”波斯人之垄断中国与罗马之丝绢贸易,以图从中取利,《后汉书》之言,极为显然。班超遣甘英出使罗马,终不得达,其原因即在于此,已见前述。

至于自大秦传来之商货,亦有可资探讨者。

《后汉书·西域传》曰:“其地多海西珍奇异物焉。”

又:“土多金银奇宝,有夜光璧、明月珠、骇鸡犀、珊瑚、琥珀、琉璃、琅玕、朱丹、青碧、刺金缕绣、织成金缕罽、杂色绫;作黄金涂、火浣布;又有细布,或言水羊毳,野蚕茧所作也。合会诸香,煎其汁,以为苏合。凡外国诸珍异皆出焉。”

《三国志》卷三〇注引《魏略》,所记种类更繁,除九色次玉石外,计有:


金、银、铜、铁、锡、铅、神龟、白马、朱髦、骇鸡犀、玳瑁、玄熊、赤螭、辟毒鼠、大贝、车渠、玛瑙、南金、翠爵、羽翮、象牙、符采玉、明月珠、夜光珠、真白珠、琥珀、珊瑚、赤、白、黑、绿、黄、青、绀、缥、红、紫十种流离、璆琳、琅玕、水精、玫瑰、雄黄、雌黄、碧、五色玉、黄、白、黑、绿、紫、红、绛、绀、金黄、缥留黄十种氍毹、五色毾、五色九色首下毾、金缕绣、杂色绫、金涂布、绯持布、发陆布、绯持渠布、火浣布、阿罗得布、巴则布、度代布、温宿布、五色桃布、绛地金织帐、五色斗帐、一微木、二苏合、狄提、迷迷、兜纳、白附子、薰陆、郁金、芸、胶、薰、草木十二种香。


以上物产品中,必有附会或误传者。如“苏合”, 《后汉书》明言乃“合会诸香,煎其汁,以为苏合”。芸香可避书虫,至六朝尚有,宋即不知为何物;迷迭亦作迷送,魏时且有人作赋颂之。其他有今日已不知为何物者。毾为taptan音译,即地毯。洛阳西三十里古墓中,前曾掘获玻璃耳环,现归不列颠博物院,据分析,与同时期地中海附近所发现之玻璃,制法相同。盖传自西方者。据不里尼乌斯所著《博物志》[见第一篇第十三章(按:即本书第十三章)第五节]当时亚历山大城所制各种琉璃,有半透明之红白色者,有色似萤石青玉或风信子者;又有用黑色玻璃制成之杯碗;罗马玻璃种类尤多,透明者有蓝、绿、黄、紫、棕、红诸色,不透明者亦有白、黑、红、蓝、黄、绿、橙、黄诸色,而以似石英之纯白琉璃为最贵。制玻璃之技术,乃北魏时由大月氏人传入,并在洛阳设窑制造。

汉时贵人皆喜胡化,灵帝亦然。今汉墓中可见胡俑,面貌服装,皆为胡人,则彼时或已有胡人为奴者。

然对于罗马出产之奇物,《后汉书》作者即曾表示怀疑。《西域传》在记桓帝延熹九年大秦王安敦遣使献物后曰:“其所表贡,并无珍异,疑传者过焉。”可知《后汉书》所记者,皆为传闻之辞,故曰:“疑传者过焉。”但表贡无异物,乃因使臣系商人伪托,非直接来自罗马,故献仪多采自中印半岛者,汉人司空见惯,遂不觉奇,乃有此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