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交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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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秦代佛教传入说之商榷

吾人由《汉书·地理志》而知汉时有由合浦、徐闻直通印度之路线(详后),然此线之交通仅限于贸易及纳贡,文化之影响不大。至印度佛教传入,中印两国间,始发生纯本国文化之关条。然佛教最初传入中国之途径,乃由陆道。

或谓佛教传入中国,始于秦始皇时,其根据:一为上节所引隋时费长房著《历代三宝记》。然其书晚出,欲以证秦代之事,殆不可能。二为民国十六年,日本藤田丰八在《东洋学报》第十六卷第二号,发表《中国石刻之由来附不得辞》一文,谓《史记·秦始皇本纪》“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之“不得”为Buddha(佛陀)之音译。当在祠字下点断,读为二句。民国三十三年有撰《秦史纲要》者,自序谓《史记》此语乃彼在民国三十年所发现,宁非奇事?

藤田之说既出,学者反对者多。民国三十三年二月重庆出版《真理杂志》一卷一期有《秦代已流行佛教之讨论》,以为“不得”为“吠陀”(Veda)之音译,而非“佛陀”。时则《秦史纲要》之撰人亦已有《秦时佛教已流行中国考》一文,油印问世。

《秦史纲要》自序曰:“抑予因之而有感矣!读书之道真不易言。予治秦史,其最基本根据,即为《史记》。《史记》者,乃幼而习之之书也。即以发心治秦史之年起计之,至今亦已有十二年。钻研于《史记》之中者,何止百千万遍!乃逾十年,至三十年秋,始识‘禁不得祠’之‘不得’即为‘浮屠’。又逾二年,至本年(按即民国三十三年),始识‘羡门’即‘沙门’, ‘安期’即‘阿耆尼’。”

然此后反对者仍大有人在。盖明星即太白星或金星,俗谓此星出,天下当有大变,故不得祠明星出西方。陈槃庵先生有《禁不得辞举例》,载民国三十六年三月十日天津《民国日报》“史与地”第十期,在先秦及汉代载籍中钩稽“禁不得”三字,证明其为两汉三国间,诏令书史所习用:如《汉书·王莽传》《吕氏春秋·淫辞》《御览》卷九一八引魏武帝令及《史记·张苍传》。此外以“毋”代“不”者及以“无”代“毋”者各一例;又有在“禁”字下置一宾位然后再加“不得”二字者四则;更有止言“禁无”者。

在语言学上,“不”字个性非浊声、浊调,与“浮”“佛”不相类;自上古音资料至古音资料主要元音非“u”,亦非“吠”之韵类。

“得”字个性为入声,而非“浊调”,自非“浊声”,主要元音无对读开口“a”之史实,与“屠”“图”“陀”不相类。

至在藤田论文发表后十四年,而始言“不得”为“浮屠”,谫陋已极。又按“沙门”之梵文原文为Sramana,巴利文作Samana,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十八曰:“沙门,梵语讹也。正梵音云室啰末拏。”(《大正大藏经》卷五千四,页四二〇上)但据今人梵文专家研究,“沙门”并不“讹”,盖“沙门”一名并非直接译自梵文,而系从吐火罗语翻译而成者。在吐火罗文甲(即焉耆语)梵文Sramana变为Samam,而在吐火罗文乙(即龟兹语)变为Samane,中文“沙门”,即由吐火罗语而来,绝不能译为“羡门”。

“阿耆尼”之梵文原文作Agni,为火神,在印度古代极受尊崇,中译“阿耆尼”,颇合梵音,“安期”则不然。据高本汉著《中国文法》(Grammatica Serica), “安”字发音为an/an/an; “期”字发音为Kiag/Kji/Ki,与Agni,完全不符。

此外,亦有谓秦始皇遣徐福求仙及求不死之药,可能受佛教影响;又其时阿育王在位,教化大行,设传舍及医药救济,后因战事中杀人过多而皈依佛教,并大加宣扬,不遗余力;曾派人至埃及、缅甸,《历代三宝记》遂谓其曾到中国,皆佛家渲染之词,不足置信。

《大藏经》谓阿育王之子曾至秦中,然《大藏经》原本已失传,是否有此事实,亦不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