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平张学良官邸
张学良半躺在一张躺椅上。
赵四小姐在给他读当天的报纸。“马占山在齐齐哈尔宣誓,人在江桥在……”
副官走了进来,对张学良轻声说了一句:“副司令,有人要见你。”
张学良没说话。
赵四小姐忙问了一句:“什么人?”
副官:“他说,他是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派来的。”
躺着的张学良眉头一锁,他立即起身,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赵四小姐,许久之后说:“请——”
客人被请了进来。
来人是个日本人,他用日语向张学良说着。
张学良一脸不悦:“会说中国话你就说中国话,不会说中国话,你给我出去。”
客人马上变换了语种和腔调,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道:“我是本庄司令官的好朋友,我们推心置腹,无话不说,他对我讲了和你们家族的友谊,他很惦念你。”
张学良轻蔑地说:“谢谢他的好心,可是从‘九一八’开始,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客人:“本庄司令官说到了你要说的话,但是他说,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两国交战了,可两国双方的战士,有时还会有一种武士道德。”
张学良不语。片刻后,他问:“本庄让你来还有别的事吗?”
客人:“本人受本庄司令官委托,来北平见张少帅只有一件事,你们家族在沈阳的财产我给你带来了,一件不少,两火车皮,这儿还有本庄的一封信。”说着,他递上了一封信。
这使张学良感到既突然又意外,一时他还不知怎么处理眼前的事。
赵四小姐看出张学良矛盾的心理,便用英语和张学良说:“看来本庄还够朋友。”
张学良明白了赵四小姐的意思,也用英语说道:“对他本人我一直存有好感,可我现在又恨他,又不理解他。”
赵四小姐:“给你讲一个故事,在独立战争时期,华盛顿在前方打仗,后方有一支部队专门负责华盛顿的房子和家产,后来华盛顿对那支部队的头领说,我作为军人在打仗,不是为了保卫自己的房子和财产而作战。你们这样做无疑是在侮辱我。”
张学良继续用英语说:“你想让我成为华盛顿?我现在是个不抵抗的将军。”
赵四小姐严肃了起来:“你不可能成为华盛顿,但是作为一个爱你的人,我希望你具备一点华盛顿的品格。”
张学良不语。
他看看本庄的信,又看看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客人。
他仍举棋不定,那道浓眉越锁越紧。
细想过赵四小姐的一番话后,张学良拿定了主意,他十分客气地对客人说:“请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并将我家的房子恢复原样,否则我要把这些东西烧毁。”
客人并没有表示意外,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只想提醒将军,你这样做是对本庄司令官的侮辱……”
张学良:“是侮辱,但,是这位曾经的朋友先侮辱了我的母亲。”
齐齐哈尔江桥
初冬的江水在清晨中闪动寒光。
习习的江风吹动着波涛,一阵紧似一阵地拍打着堤岸,发出“哗哗”的响声。
马占山和李天白率徐宝珍、徐景林、吴德霖三位团长在江桥阵地视察。
马占山心潮起伏,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辞: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李天白对三个团长讲述敌情:“张海鹏的三个团在先,后面还有一万多人,日本人又调来了一个旅团和一个联队,他们还有飞机。我们是人少、弹缺、武器不济,可以预想到这是一场血战。”说着,他看了一眼马占山。
马占山看着江面:“参谋长说得对,敌人是来了几万,可是这次我们黑龙江省得到了东北上千万老百姓、全中国几万万老百姓的支援。敌情是敌众我寡,但地形对我们有利,这里到处是沼泽地,可以诱敌深入,以奇取胜。告诉弟兄们,放敌人进入百米后再射击。”
几个团长态度坚决:
“我们照总指挥说的办!”
“是。”
马占山又补充了一句:“打仗靠的是士气,告诉你们的部下,战斗打响后,我就在阵地上,给你们壮胆。”
江桥张海鹏叛军阵地
少将指挥官徐景隆看了一下表,对身边的三个团长命令道:“开始吧,告诉士兵们,取了马占山的头,奖一万大洋。”
江桥阵地前
两个小黑点出现在团长徐宝珍的望远镜里,这一情况同时也被几个人看见了。
徐宝珍命令:“准备战斗!”
马占山一摆手:“慢!”
小黑点渐渐走近了。
其中一人是日本文官,日本驻黑龙江领事清水,另一个是没带枪的武官林义秀少佐。
徐宝珍开了句玩笑:“来下战表的。”
李天白看了一眼马占山。
马占山对卫兵说:“让他们进来。”
少顷,清水和林义秀被引了进来。
清水儒雅地问:“请问哪位是马占山先生?”
马占山往前站了一步:“黑龙江省主席兼军事总指挥马占山。”
清水连忙向马占山鞠了一躬。
林义秀也向马占山敬了一个军礼。礼毕后,他十分郑重地说:“我奉日本帝国关东军司令官的命令,向你提出如下要求,洮昂铁路被中国军队炸毁,帝国准备调集武装掩护修桥。所以,中国军队必须在明天拂晓前修复嫩江铁路桥。”
马占山当仁不让:“清水领事,武官先生,我们不如把话说明白点,什么武装掩护修桥,不就是为你们入侵黑龙江找个话茬吗?江桥没烧时,你们不就从旅顺和朝鲜起程了吗?难道那个时候你们就知道江桥坏了吗?不要拿谁不识数。你们不是信仰武士道吗?要打就打,别找什么借口,不要今天说柳条湖被炸了,你们进北大营,明天说江桥被烧了,你们就进齐齐哈尔。直来吧!”
清水没有动怒:“马主席,我谨代表日本帝国政府向你照会一下:一、马占山下野,把军政权力交给张海鹏;二、马占山军撤出齐齐哈尔;三、日本军永久进驻龙口车站。这三条请在明天前答复我们。”说完欲走。
马占山一抬手:“等等,我现在就答复你。”
林义秀一怔,他和清水对视了一下。
马占山拉了一下衣领:“一、马占山是中央任命的政府官员,不是自封的土皇帝,我下不下野由中央定。只要中央一声令下,不要说把军政大权交给张海鹏,就是交给我孙子,我二话不说。”
马占山给自己点了支烟:“二、我马占山的军队撤不撤出齐齐哈尔,那你得问我两万人马和六十万同胞。”
马占山吐了个烟圈:“三、日本军永久进驻龙口车站,你得问它!”说着他把一支手枪往桌子上一拍。
清水和林义秀被吓了一跳。
马占山冷笑道:“二位不要害怕,古代都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传统,我马占山是堂堂中国政府军队之长官,只请二位转告多门将军和本庄司令官,马占山在东四省都被你们灭了的时候,站出来要与你们血战到底,这还一点血没见呢!”
还没等他们反应,马占山喊了一句:“送客!”
江桥大兴阵地
李天白在阵地上巡视着。
来慰问的老百姓进进出出。
马占山指挥所
紧急军事会议正在召开。
参加会议的除了马占山外,有团长徐宝珍、朴炳珊,国民党省党部委员吴焕章,警卫处长窦联芳,绅士代表赵仲仁等。
李天白首先发言:“我首先传达一下北平副司令行营的电文,张副司令指示——若张海鹏进军黑龙江,应予讨伐。对日军务须避免直接冲突。”
“既然中央仍然在坚持与日本人不直接冲突的原则,我看这仗不能打。”发言的是警卫处长窦联芳。
有几个人附和道:
“我们听中央的。”
“要错,大家一起错。”
李天白看了一眼马占山,马占山只顾在那里抽烟。李天白问向身边的吴焕章:“吴委员,你认为呢?”
吴焕章:“还是执行张副司令的意见为好,再说,日本人是有备而来,我们……”他双手一摊,“打不过人家。”
赵仲仁插话:“另外,日本人认为张海鹏有实力,那也有日本人的道理。”
朴炳珊发话:“他张海鹏有什么实力?前头那一仗不是没看见,他就是愿意当日本人的狗,有狗实力。”
吴焕章态度不变:“我认为中央……”
赵仲仁:“我认为打不过日本人,是白白送死。”
徐宝珍听不下去了,他抽出枪:“你们谁再说不打,别怪老子的枪不认人!”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马占山慢慢地站起,用手轻轻地压下徐宝珍的枪口:“你们都说听中央的,我就不信这个邪,他蒋介石,他张学良,一个在南京,一个在北平,人家是在井台上,我是在井底下,我是坐井观天,我是癞蛤蟆。但是我知道一条,人家把刀架在脖子上,我得抬起头。我没说我一定能打败日本人,但是我就是死了,在九泉之下,我敢对我的祖宗说,我打过——战亦亡,不战亦亡,与其不战而亡,不如誓死一拼。”
朴炳珊激动起来:“马主席,我跟你干!”
“我们跟你干!”
(1931年11月4日凌晨5时,日军多门师团一部和叛军张海鹏向江桥马占山大兴主阵地发起攻击,震惊中外的江桥战役开始,在全省人民的支持下,马占山部队的有力反击打退了日军的多次进攻。)
齐齐哈尔
齐齐哈尔沉浸在初战告捷的胜利中。
人们奔走相告。
报纸印出大字号外。
沈阳关东军司令部
石原莞尔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向本庄繁的房间走来,他的脸上一副不悦的神情。
石原向本庄报告:“江桥4日、5日的战斗,日本军死417名,伤300人……我的意见,再向中央发报,第二师团全部投入战斗,另外,再从朝鲜派一个师团进入北满。”
本庄:“中央不会同意再派师团进入中国,因为第二师团全部投入他们都不同意。”
石原:“从维护关东军名义这一立场,我们不得不采取单独措施。”
(1931年11月6日,本庄繁发布命令,关东军第二师团全部投入战斗,又令第三十九混成旅团在大连集结待命。同日,日本驻齐齐哈尔总领事清水再次照会马占山,要求中国军队撤出江桥,再次被马占山拒绝。)
上海街市
一个小烟贩在叫卖:“卖香烟,福昌烟草公司新出品的香烟——‘马占山’。要抽烟,就抽抗日的‘马占山’……”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买了一包香烟。
他许久端详着这包烟。
他是日本驻上海特务机关长田中隆吉。
齐齐哈尔马占山办公室
(1931年11月10日,马占山在省城齐齐哈尔的办公室里接受英国《泰晤士报》记者采访。)
英国记者:“马先生,我为这次采访拟了一个标题,你看可以吗?”
马占山接过采访稿。
(《在充满灾难的中国,中国高级官吏堪称道仅有的一人》)
英国记者:“怎么样?”
马占山笑了:“我有些不敢当。”
英国记者:“可你和张学良将军比……”
马占山打断:“不,张学良将军是我的上司,最好不要让我去评论他。作为军人,从视服从命令为天职上看,张学良是中国军人服从命令的第一人,而我,是不服从命令的第一人。”
英国记者:“好,妙极了!”
马占山:“记者先生,还有一件事相求,日本入侵我东北,‘九一八’以后,‘国联’曾出面调停,听说李顿是团长,替我在你的报上发个消息,就说我马占山请‘国联’调查团到东北来,我可以跟他们说说小日本是群什么王八犊子……”
英国记者:“好!”
(事后不久,《京津泰晤士报》发表文章——《在充满灾难的中国,中国高级官吏马占山堪称道仅有的一人》。又在电台和报界替马占山邀请李顿来东北,此举引起了世界舆论的注意。)
一副官走来,在马占山耳边低语。
马占山对英国记者说道:“再见了,我要到前线去。我希望你成为我见到的外国人中,第一个帮助中国的人,因为近百年来,外国人到中国,没一个是帮助我们的。”
大兴阵地多门指挥所
多门二郎将军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战况。
身边站着滨本喜三郎大佐、长谷部照倍少将及天野六郎少将。
八架飞机从多门指挥部上空掠过,直扑大兴中心阵地。
飞机投下的炸弹不时在江面上炸起巨大的水柱。
八架浮桥直通对岸。
疯狂的日本士兵一次又一次向主阵地发起进攻。
江桥阵地李天白的指挥所
参谋人员在和各个部队联络着。
“……乌头诺你们那里怎么样?需要弹药,好……”
“敌机又轰炸张花园阵地!需要增援。”
马占山悄悄地走进来,李天白发现了马占山,向他敬了个礼。
马占山心情焦急地问:“参谋长,怎么样?”
李天白看了看左右的人,把马占山拉向中间的房间。李天白忧心忡忡地说:“马主席,我们已经在这里顶了六天六夜,日军不断增兵,而我们一兵一卒都没添……不知你怎么想的?”
马占山没有回答李天白的话,他翻了翻放在地上堆积如山的慰问信、慰问品。他抽出一封信,信封上落款写着“陶行知”三个小字。马占山抽出信,这是一首诗,马占山读了起来:“神武将军天上来,浩然正气系兴衰;手抛日球归常轨,十二金牌召不回……诗写得不错,可是把马占山抬得太高了,慰问品很好,可是谁增派些兵将,孤军作战……”
李天白征询道:“要不要给张副司令发封电报,把我们的情况如实地讲一下?”
马占山苦笑了一下:“他恐怕在守他执行命令的名节啦。再说,鞭长莫及,我们也等不来。援军是谁?援军在哪里?中国人啊!在东北,手中掌握军队的都反了水,投靠了日本人……”
李天白:“马主席,有几个报馆的记者要采访你。”
马占山:“记者就不见了,以你我之名义向全国发个通电吧,告诉他们我马占山坚持到最后一个人。”
(1931年11月10日,马占山、李天白联名发灰电,阐述江桥战况和坚持抗战之用心:“占山等守土有责,爱国心同,早知沙塞孤军,难抗强日,顾以存亡所系,公理攸关,岂能不与周旋,坐以待毙?援田横五百之义,本少康一旅之诚,谨先我同胞而赴国难焉。”)
沈阳关东军司令部
石原莞尔、板垣征四郎都在本庄繁的房间里。
从他们脸上显露的笑容可以看出,前线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了。
板垣征四郎有几分得意地说:“马占山是支持不住了,不然他不会主动让出大兴阵地。”石原莞尔放慢语调:“我同意多门师团长在来电中说到的,也可想象,二师团付出的代价是太大啦,如果能在政治上解决问题,那就可以减少前线的伤亡。”
本庄繁明白石原莞尔的意思:“可是我们已向马占山发去多少电报了。”
石原莞尔争辩道:“这次不同,因为在军事上他开始后撤了,司令官要用最后通牒。”
本庄繁对石原莞尔这种几乎是和他发命令似的谈话已经烦透了,但是对于石原莞尔的才能他又不得不慑服,他思索着。
(1931年11月12日,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向马占山发出最后通牒:一、马占山立即无条件下野;二、马占山所部无条件撤出齐齐哈尔;三、日本军自由出入洮昂铁路各地,并在黑龙江有进驻军队之权力。)
齐齐哈尔省主席议事厅
马占山军装严整,神情庄严,正在举行记者招待会。
一个青年女记者站起:“请问马主席,你对本庄繁的最后通牒是什么态度呢?”
马占山微笑着:“其实本庄繁、清水、林义秀等日本人,还有我通缉的那个大汉奸张海鹏都不止一次地给我发来电报,我也不止一次地给他们发回电报,表示我的态度。既然本庄繁是最后通牒,那马某人也作最后回答,并请各位记者通电全国。本庄繁第一条让我下野,下野可以,但我不是日本人,不能听他的,我听中央政府的,并由政府派员接替,如张海鹏之类我决不相援。二、让我退兵,我又没到你们小日本去,要退是你退,我退他妈了个巴子,当然,这骂人的话就不用写了。三、本庄繁要求进兵昂昂溪车站,他们的币原外相在‘国联’大会不是说关东军发动满洲事变并没领土野心吗?那要到昂昂溪干什么?”
众记者议论纷纷。
马占山挥了一下手:“最后一句话,我准备和日本人决战。”
(1931年11月13日,日本关东军7000余人,分兵三路由天野、长谷部、铃木三个旅团长率领,采取大包围式向三间房守军发起攻击。激战两天,马占山部队拼死抵抗。)
马占山的阵地
几架飞机掠过阵地上空,发出震耳的轰鸣声。
炮火在阵地轰响,山摇地动。
“湖北麻糖”“北平帽子”“上海瓷缸”,还有“马占山”牌香烟。
一切都在炮火之中。
齐齐哈尔
初冬的黑龙江省一片冰封,茫茫白雪覆盖着齐齐哈尔这座愤怒的城市。
马占山的部队在向城外转移,缓慢行进的队伍有几分悲壮又有几分凄楚。风一阵又一阵地吹着,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呜咽,飘落的雪片在诉说着英雄和土地的深情。马占山站在一个高处深思。
参谋长李天白来催马占山:“马主席,你该走了。”
马占山想起了什么:“给张副司令发个电报,并通报全国,我马占山对东北老百姓总要有个交代。”
李天白拿出铅笔:“主席,你说我来记。”
马占山仰起头,像是看着纷飞的大雪,又像是在思索:“江桥战役自11月4日到今天,我们整整苦战了16个昼夜,和我们作战的有多门二郎的关东军二师团、长谷部照倍的第三旅团、天野六郎的第十五旅团、嘉村达次郎的朝鲜混成旅团、铃木美通的第四旅团、旅顺炮兵大队、南满铁道守备大队,飞机80架,总兵力3万余。我的部队6个团,加一个炮兵团共计13000人。战斗打响,官兵用命,百姓支持,国内外各界声援,我们伤亡2800余人,决定今天放弃省城。16天的江桥血战我们只想证明一点,黑龙江打响了抗日的第一枪,中国人不愿当亡国奴……”
(1931年11月19日,多门二郎中将所率的二师团占领省城齐齐哈尔,马占山所部向克山拜泉一带集结。江桥战役结束了,但江桥战役在中国人心中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1931年11月25日,黑龙江的《滨江时报》以“马占山万岁”为题,发表文章。)
江西瑞金叶坪
毛泽东正俯在桌子前。
朱德走了进来。
他把一包香烟推到了毛泽东面前。
毛泽东抬头看着朱德,又看了看香烟——马占山牌。
毛泽东也拿出一包,示意着手上已点燃的烟:“我都吸上了。朱老总,我一直坚持我的一种思考,日本帝国主义的进攻,一定会激起中国社会的动荡,同时也会引起中国统治集团的大分裂,马占山的抗日,就是最好的说明,张学良不抵抗,他抵抗了,蒋介石不抵抗,他抵抗了。只要日本人进攻,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这样的阶层还会有,还会发生。我们如果能同这样的人联合起来,我们的力量是不是就大大地加强了?”
朱德:“这是一种统一战线的思想。”
毛泽东:“对,在抗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面前,我们有理由、有基础,也应该成为统一战线。”
朱德:“我担心的是我们内部还没有统一起来。”
毛泽东:“时不我待,这无论对红军、对中国都是千载难逢的。”
哈尔滨
哈尔滨南岗喇嘛台,纷纷扬扬的雪中站满了人。
一个女人在读《滨江时报》,她是赵一曼。
“……中国军人马占山先生,你鼓着勇气,洒着热血,在这白山黑水之间,孤军奋斗。你的武装,是值得四万万同胞敬仰的。你一点也不觉处境的艰难,你只知道中国人,尤其是东四省人应该站稳脚跟。”
东北平原
茫茫白雪中,一支队伍在前行。
(赵一曼:不能因为个人的便利,轻轻地把国土沦诸异域。你虽没有将军衔,你虽以前也许是无名小卒,我们对于你只有感激,感激你在暴力压迫下还努力挣扎,维护国土。)
马占山在大雪中跋涉。
马占山的身后多了一个小兵,他是赵小五。
(赵一曼:中国军人哪!中国军人的魂!马占山已经敲响了警钟,请你们起来,布告上的保国为民,要希望你们去实行啊!)
哈尔滨
哈尔滨的喇嘛台下,赵一曼在演讲。
听的人越聚越多。
“最后我们高呼——中国军人马占山万岁!”
日本大海上
黑色的云,黑色的大海,就连滚动在舷边的波涛也都是黑色的。
刚刚参加完一年一度例行军事演习的裕仁天皇站在战列舰的甲板上,向大海深处眺望。
秘书原田走到裕仁的身后,小声地提醒说:“陛下,天很冷,又很晚了,您……”
裕仁没有回头,带着一种轻松的心情:“没有关系,我们今天看到的农民,他们又点燃了成千上万个火把,在向我表示敬意,我不想离开,这是一种敬意。”
原田温和地问:“陛下,要给您添件衣服吗?”
裕仁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扬了一下手。
大海的波涛在拍打着舰舷,发出一阵阵响声。“哗——哗——”
裕仁突然问道:“‘国联’的会有消息吗?”
原田连忙道:“正要向你报告,他们已做出决定……”
裕仁着急地打断了原田的话,并转过身来:“他们做出什么决定?”
原田:“他们既不谴责我们,也不纵容我们,而是要派出一个调查团到东北。”
裕仁先是松了一口气,又说:“关东军在满洲有一件事情干得很好,那就是把那里亲日的政权建立起来。有了这个政权,就说明我们不是对他们的领土有要求,我们是解放他们,是帮助他们自治。”
原田:“这就太好了。”
裕仁转了话锋:“军部一直对若槻总理大臣有芥蒂。想个办法让他辞职吧。”
(1931年12月12日,若槻内阁在军部的推动下下野。)
沈阳关东军司令部
本庄繁站在窗前,一边望着那纷纷扬扬的落雪,一边在听板垣征四郎讲述他去海伦劝马占山投降一事。
板垣征四郎:“不过,尽管马占山口头上十分坚决,但我几乎看到了他那颗动摇的心。”
本庄回过头,他赞同板垣征四郎的说法:“是的,他坚定有他坚定的原因。他是蒋介石和张学良任命的政府官员,不是张海鹏,加上江桥一战他又成了英雄,他被架上了高台。他想不坚定也下不来……他不坚定也有不坚定的原因,整个东北还有几个马占山?”
板垣插话:“听说,共产党满洲省委很活跃。”
本庄:“可不要让共产党和马占山搞到了一起,必须在‘国联’派出调查团之前,把马占山等一切反日力量和情绪彻底打下去。我看还是让他再走一趟吧。”
板垣问道:“谁?”
本庄一字一句地说:“东方劳伦斯。”
黑龙江海伦
一马平川的东北平原上,有个十分繁荣的小城镇,店面栉比,商客如织,即便是到了晚上,街面上还有许多不打烊的门面,烟馆、赌场、花街柳巷应有尽有。
坐落在十字街头西南角,有一个十分阔绰的大门脸,这就是“广信涌”商号。
马占山退兵海伦后,就一直下榻在这里。这里一下子成了备受瞩目之地,轿子、吉普、“道奇”你来我往,公务私访络绎不绝。
“广信涌”的最后一进院,正面五间瓦房灯火通明,亮亮堂堂。
西厢房里李天白、徐宝珍、孙鸿裕正围着一堆信件议论着。
徐宝珍忧心忡忡地说:“外边的风声对我们是越来越不利了,尤其是张景惠从这里走了之后,就宣布黑龙江脱离中央政府,人家都说是马主席默许的。”
孙鸿裕:“有人还说,本庄答应给十万条枪。我们该出来声明一下。”
徐宝珍指了一下正房:“要声明也得他出来证明,我们有什么用?”
孙鸿裕用手指在嘴前嘘了一下:“你小点声,就一层窗户纸。”
徐宝珍理直气壮地说:“我怕他?他抗日我跟他,他不抗日,我就反他。”
李天白也朝徐宝珍摆了摆手。
徐宝珍被压了下来,可他还是小声地说:“就是嘛!这可好,传说马占山要投靠日本人,先前给咱们捐款的,现在来要账的都有了。”
孙鸿裕:“听说上海的福昌公司不出‘马占山’香烟了。”
李天白对徐宝珍说:“看他了,就看他去不去,什么他妈日本建国日,我们都亡国了。我告诉你们,他马占山真要是敢投靠日本人,我就敢打他的黑枪。”他的声音倒是不大,但口气十分肯定。
海伦“广信涌”商号正屋
一张小木桌放在铺了一张虎皮的大炕上。
几个小菜旁放着一只小锡壶,一个黑陶小酒盅里盛满了酒,马占山一直望着放在小酒盅旁的一张大红请柬发愣,看得出他心情十分复杂,他自言自语道:“去参加你们的国庆?一个抗日的马占山参加日本人的国庆?你他妈的林义秀也真敢请,就不怕我往你们的生鱼片里放耗子药?嘿嘿。”他一边笑着,一边把那盅酒喝了下去。“不去,那我马占山就在这猫冬啦?”说着他想起了什么,把手伸进皮袄,又在里面掏了半天,他掏出了一只牛皮纸信封,这就是先前张学良在北平给他的那个东西。他又自语道:“少帅爷们,你就拿这个让我抗日……”
正唠叨着的时候,赵小五走了进来。“马主席,有两个人要见您。”
马占山没好气地说:“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再也不见那些乌龟王八蛋,你让李参谋长给我挡一下。”
“不,这个人你得亲自见。”李天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打断了马占山的话。
马占山还没来得及反应。
李天白朝外喊了一声:“有请。”
话音还没落,就走进了三个人,前面是一个哈尔滨人,叫韩云阶,马占山上次见板垣征四郎也是他领来的,中间和后面的人,马占山都面生。
韩云阶把一个个子不高、身材略胖的人给马占山介绍:“这是新到任的哈尔滨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
马占山十分熟悉这个名字,他机械地从炕上站起:“……”
还没说出话来,土肥原贤二抢先开口并伸出手:“马主席的大名是传遍中华,见到你,三生有幸。”
马占山情绪一时还没转过来:“你……土肥原贤二的名字……”
土肥原贤二摆了摆手,忙把他身后的人介绍给马占山:“这是哈尔滨‘随兴楼’的赛老板,人送外号叫‘赛大侠’。”
赛老板:“马主席,如肯赏脸,到哈尔滨我请客。”
接着便是让座、看茶,一切停当之后,几人一时倒找不到话题了。
马占山开门见山:“不知土肥原贤二大佐到海伦见我是什么意思?”
土肥原贤二:“好。马主席既是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我是奉宣统皇帝之命请你出山。”马占山顺口说出:“溥仪?”
土肥原贤二:“是,皇帝说,你是他的人,他要在东北建立满洲国总得有几个自己人。”
马占山淡淡一笑:“我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人?”
土肥原贤二:“1921年,你来见皇帝,还给皇帝叩了一个头,皇帝还给了你一张古画、一个宋朝的古瓶。”
马占山想起来了,有些受宠若惊地问:“溥仪真的记得我?”
土肥原贤二:“他说,那年你好像才是个团长,要到河南去驻防。”
马占山果然想起了,但他不想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对土肥原贤二还不了解。他改变话题:“他要建立个什么满洲国?”
土肥原贤二:“这些具体问题要到沈阳再谈。”
马占山警觉地说:“土肥原贤二先生,沈阳是关东军司令部,我手下死过几千名关东军,本庄司令官设的是鸿门宴吧?”
土肥原贤二站起:“马主席,你去沈阳,我留在海伦当人质,让你的士兵每天给一口水就行,你回不来,我也走不了,你看如何?”
一席话使马占山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感觉,他在脑中斗争着,手指敲打着八仙桌面,最后说了句:“去沈阳我有一件个人的私事,答应我,咱们走人,不答应,你走人。”
土肥原贤二几乎看到了曙光,当这个在飞机、大炮、几万军队面前都不屈服的人就要掉入自己陷阱的时候,他掩不住内心的喜悦,急切地问:“什么事你说?”
“明天见!”马占山十分轻松地说了一句。
海伦小旅馆
夜已经很深了,时而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没有睡意的土肥原贤二一直盯着天花板,“赛大侠”早已鼾声如雷了。
韩云阶也没有睡,他翻了一下身,对土肥原贤二说:“他为什么非得明天说,不会要我们……”
土肥原贤二吐了口气:“他倒像个军人,明人不做暗事……不过我在想,他有什么私事要求我呢?”
韩云阶心中也是一团疑云:“是啊,什么事呢?”
海伦“广信涌”商号
“广信涌”商号的西厢房里,李天白和徐宝珍一直没有睡。
两个人没有点灯。
李天白一直在抽烟,而徐宝珍一直在摆弄他那支手枪。
徐宝珍十分焦虑:“你倒是说话,怎么办?很明显,明天只要土肥原贤二应了他的事,他马占山立马跟土肥原贤二去沈阳。”
李天白仍是不语,烟头的火光一闪一闪,映着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徐宝珍:“要不今晚把他干掉?”
李天白转头:“谁?”
徐宝珍一指正屋:“他。”
李天白责怪道:“胡说。”
徐宝珍着急道:“那我跟你说,等他明天投靠了日本人,那时可黄花菜都凉了。”
李天白:“我想这里有什么事,也许有什么计谋,我总觉得马占山不是那种人。”
徐宝珍:“人心隔肚皮。”
李天白不语,他把烟头拧熄,翻身睡去。
海伦“广信涌”商号
马占山的正屋前,一个人影一闪。
那个人影刚欲动,背后赵小五闪出。他搭住那个人的肩头:“徐团长找马主席有事?”
徐宝珍先是一怔,又急忙镇定下来:“没事,解个手,看看主席睡了没。”
马占山屋里传出鼾声。
海伦“广信涌”商号
一声鸡鸣拉开了小楼的夜幕。
一轮惨白的太阳挂在雾蒙蒙的天空。
两个茶杯冒着淡淡的热气。
四只眼对视着。
马占山微微一笑:“那我就说了。”
土肥原贤二:“我等你开口,看还有没有难倒我土肥原贤二的事。”
马占山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是那个牛皮纸信封。他郑重地把它放在桌子上。
土肥原贤二看了一眼马占山,又瞧了一眼牛皮纸信封。
他小心地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纸,看了一眼,他明白了。
“就这事?”
“就这事。”
“我要是能办呢?”
“我跟你去沈阳。”
两个人又是一阵对视。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马占山的作战室
海伦“广信涌”商号的一间大房子,成了马占山的临时作战室。
参加会议的旅长、团长围着大长桌子而坐。
马占山军装严整,四个挎双枪的警卫员站在他的身后。
会场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李天白和徐宝珍坐在一起,他们面无表情。
马占山干咳了两声。
人们把目光投向了他。
马占山:“从11月4日江桥战斗以来,我们在黑龙江独挑大旗,孤掌难鸣,蒋介石、张学良不发一兵一卒,终于使我以失败告终……退到海伦后,我想了许多问题,对我们过去的路无悔无怨。但是,往后的路不能这么走了……”
李天白盯着马占山。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马占山也得食人间烟火,也得识时务……”马占山一副彻悟的样子。
徐宝珍盯着马占山。
马占山:“我决定脱离南京蒋介石、北平张学良,宣布黑龙江独立。至于我会不会跟日本人,那要看他们怎么样对待我马占山。”
人们议论了起来。
徐宝珍欲站起,李天白拉了他一下。
马占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一挥手,上来四个卫兵,每人手中托着一个盘子,里面放着金条。
马占山:“今天,马某此言一出,兄弟间可能有的缘分就尽了,愿意跟我干的,留下,不愿跟我干的,那是金条,拿了走人。”
会场又一阵骚动。
但是没有人站起。
马占山站起绕着桌子走了起来,还是没有人站起。他回到原位,一拍桌子:“好,那咱就同舟共济,我吃干的,绝不让你们吃稀的,我吃咸的,绝不让你们吃淡的。那我明天就启程啦。”
有人问了一句:“马主席去哪?”
“跟土肥原贤二去沈阳。”马占山不遮不掩,干脆地回答。
人们又一阵轻声议论后,恢复了沉寂。
马占山注意观察着,过了好一阵,他说了一句:“散会。”
人们刚欲走,马占山又补充一句:“李参谋长留下。”
人们都走了,房间里只留下马占山和李天白。马占山坐到李天白对面,他没有开口,点着一支烟后问李天白:“参谋长不想再问点什么?”
李天白十分诚恳地说:“我相信马主席。”
马占山单刀直入:“到了沈阳,我要是归顺了日本人呢?”
李天白十分坚定:“我相信马主席。”
马占山:“到那时我不但是汉奸,也毁了你们的名声。”
李天白还是那句话:“我相信马主席。”
马占山站起:“好,我在沈阳期间,黑龙江军政事宜全归你了。”
李天白笑了:“那你就不怕我带人反了你?”
马占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虽然我一时还摸不透你,但有一点,我不怀疑,你很可靠……”
两个人握手。
李天白:“主席什么时候走?”
马占山:“明天一早。”
路上
一行人踏着晨雾上路了。
八个骑兵开道,八个骑兵后卫,中间是马占山的吉普车。
车行至一个小树林边,突然一声枪响,子弹打在吉普车上,火星四迸。
马队欲往小树林追去。
一个骑马的人喊了一声:“站住——”
他是马占山。
李天白忙问:“为什么不追?”
马占山苦笑了一下:“算了,我也痛恨过汉奸……”
(为了防备‘国联’的干涉,避开国内的压力,板垣征四郎伙同上海特务机关长田中隆吉利用川岛芳子制造了‘上海事变’,以便把外国人的目光引开。就在上海形势紧张之时,关东军在东北加紧拼凑伪满洲政权。)
沈阳大和旅馆
街市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日军,街口停着铁甲车。
关东军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一辆辆小汽车停毕,依次是伪黑龙江省主席张景惠,伪吉林省主席熙洽,伪奉天省长臧式毅,哲里木盟的齐默特色木丕勒,呼伦贝尔盟的凌升,溥仪的近臣郑孝胥、罗振玉。
最后一辆车停毕,马占山走下。
(1932年2月16日至18日,在关东军主持召开的会议上,“东北最高行政委员会”发表了独立宣言,宣布东北同国民党南京政府脱离关系,并制定“建国”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