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凋零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匆忙。一眨眼间，小蓝莓也长成了大蓝莓。成为了一只年轻的成年猫。它跟我一样，都是被绝育的主。但是，它还不到半年大的时候，就已经不再完整。它的成长过程，没有发情的痛苦，没有外面世界的诱惑，没有到处撒尿做标记的行为。有的，只是享不完的福，吃不完的食物。这可跟我年轻时候的成长历程大相径庭。

兴许，是流浪的时候，落下了太多的后遗症，我开始感觉到，腿脚常有些许酸痛。有时候，只能靠坐姿来缓解一下，不理解我的人，以为我在模仿人类的行为。我在这个家接近两年之多的时间里，吃喝不愁。虽时有小风小浪，但比起当年的惊涛骇浪，简直是不值一提。闲来没事，吃吃睡睡，好不快活。肚子一天天变大，体态一天天变圆，直到有一天，连老王夫妇的看不下去了。

九月十八日，是我来到老王家两周年的日子，为了庆祝这一天，倩宜给我准备了不少的美食。今天做的，是我最爱的牛肉蒸蛋。当然了，这种另类的生日会，也少不了给蓝莓的福利，它跟我享受着一样的美味。自从我离家出走回来后，倩宜就对我们一视同仁。该有的礼物和玩具，谁都不会少。可这次的礼物有点特殊，一个奇怪的托盘，还有看着像圆环的大东西。

“这些都是什么？”老王不解地闻到。倩宜说：“这是宠物专用的体重秤和猫咪专用的跑步机。”说完，倩宜把我放在了那个托盘上。随后，惊叹一声，说：“我的天啊，小王竟然重达十三公斤，该减肥了！”这一席话，逗得老王开怀大笑。说道：“我像它这样吃睡吃睡，啥都不干，两百斤都能上。那这个圆环要怎么用？”倩宜神秘兮兮地说：“待会儿，你就知道啦，嘿嘿。”

说完，倩宜突然把我抱起来，放在了圆环内表面上，我的牛肉蒸蛋啊，我还没吃完呢。这时，圆环突然往后一滑，吓得我立马往前跑了起来，以保持平衡。结果，这一跑，圆环越滚越快，不一会儿，我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了上面。圆环左右摇摆了一两次之后，也停了下来。倩宜抱起了气喘吁吁的我，边抚摸边说：“这种猫咪专用跑步机刚出来不久，小王太胖了，一定要让它减减肥。”什么？减肥！这么累猫的事，怎么可以让我做呢？倩宜你也太残忍了。

不过，她到底是为了我好，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接受现实。最开始的几次，我并不乐意去这个该死的环内折腾自己。最主要的是，太累了，我现在走两步都觉得脚酸。但偏偏，这个好事的家伙——蓝莓，在我面前炫了起来。不知何时开始，它竟然把圆环当成了玩具，无聊了就去跑上个十几圈，而且越跑越兴奋，简直欲罢不能。而我呢，除了倩宜勉为其难地抱我上去，我从来都不主动，这样的对比，让她对蓝莓大加赞赏，而对我呢，则开始啧啧嫌弃。

时间久了，我也开始觉得羞愧难当，因此暗下决心，自己主动去跑。一开始，我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环都是做做样子。随着日积月累，我也慢慢觉得脚步轻快了不少。我跑上了体重秤，体重下降了零点几千克，这一下子让我看到了希望，一时间，我燃起了斗志，开始拼了命训练自己。甚至，在状态上，都没有输给年轻的蓝莓多少。现在的我，就算一口气跑上二三十圈，也不会觉得很累。

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月，倩宜再次给我称了体重，但还是有十二公斤之多，比刚运动之时，降了一点。这是为何？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次，倩宜给我添加猫粮时，看到了空空如也的碗，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运动的同时，我体能上的消耗也随之变大，这就导致了我的食量也猛增。因此，运动了这么久，只见状态恢复了，却没见体重明显下降，这也就导致了后来更加痛苦的事降临了。没错，就是节食！

一旦习惯了顿顿饱腹的日子，饥饿就成了一件十分难受的事。为了帮助我加快减肥，倩宜每天给我的食物分量，一下子减少了两成。表面上看，只有一点儿，但作用之明显，我还是能感受得到。以往，到了下一顿之前，我只能感受到略微的空腹感，而现在呢，早早的，我就饥肠辘辘嗷嗷待哺了。为了防止我偷吃蓝莓的食物，竟然将它与我进行了隔离。无奈之下，我只好找老王求助。

下班闲暇时，老王就爱看报纸。我乘机跳上了他的大腿，先是来回地蹭，又是翻身撒娇。老王无奈地问道：“干嘛呢？突然这么热情，想要做啥？”我跳了下去，走到空空的饭碗前，对着他叫喊。老王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到了橱柜里拿了猫粮出来。正当要倒入我的碗里之时。“咳咳”，一个女人的咳嗽声吓得我们一哆嗦。倩宜站在书房的门口带点严肃和俏皮的口气说道：“老王，要帮助小王减肥呢，就不要宠着它。把猫粮放回去哈！”说完，就转身进了书房，关门而去。老王低头看了看我，默默地将猫粮放回了原位。而我，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眼前的食物，被关在近在咫尺却又得不到的地方。

夜深之时，我已经饥不可堪，没办法了，为了能填饱肚子，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我大概计算了下，摆放猫粮的那个橱柜的高度。底端离地约有一米六，我跳上灶台，只需要用力地往上一跳，也能够到门把手，身体再甩一下门就开了。做好准备之后，我就要向着我的食物进军啦!

按照计划，我先跳上了灶台，接下来就是门了，我蓄满了力气纵身一跃。可竟然偏离了，非但没够到门把手，还撞到了橱柜的玻璃。下坠的我，慌张地乱抓，可玻璃表面太过光滑，根本没法让我固定住。随着爪子于玻璃只见的摩擦声，我缓缓下滑，最终够到了门框的边缘。我抬头一看，门竟然动了，看来效果差不多，我喜出望外地前后摆动，门跟着我身体的惯性弹开了，我随之松了爪子，落到了灶台上。当我再次准备跳起，进到门内拿猫粮时，门竟然自己关上了，眼前的一幕让我目瞪口呆。原来，这门还装上了该死的弹簧，开启后不管它自己就会关回去。

后来，我又尝试了几次未果。身体已经饿得没力气了，现在又消耗了大量的能量。只好作罢，回到窝里好好休息。反正，每天至少还能保证，每顿有八分饱。

以往自力更生的我，不得不向命运妥协。八成饱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我慢慢也就习惯了，搭配上每天习惯性的跑步，不知不觉中，我的体重也从最初的十三公斤降到了九公斤。身体健壮了，脚步也轻快了，胃口大小也控制了过来。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只健康无比的猫。可是，暴风雨之前，往往都是风平浪静的。

自从锐煜考了研究生，回来的次数比以前少得多。他与他的女朋友，远在一千公里外的城市发展，创造着属于自己的天地。每年，也只有春节能短暂见到他们几次。

这是，我来到这个家的第三个春节。老王他们一家三口和紫馨其乐融融，围在一起吃团圆饭，这也是紫馨第一次在老王家过年。这对年轻的情侣，早就约定好了如何处理异地过年的问题。也就是，除夕回老王家，然后大年初二则去紫馨娘家。这样子，春节期间互有团聚，皆大欢喜。而这个喜气洋洋的节日里，我突然间开始觉得身体不适。最初，只是小便不顺畅，且有点四肢酸痛。一开始没有人在意，直到有天紫馨发现了我的问题。紫馨是兽医专业的学生，所以，对动物身体的异常非常警觉。我身上细微的变化，引起她的关注，她要求倩宜检查我们日常食用的猫粮。

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日常吃的是微伽牌猫粮，是我国的一个知名宠物品牌。倩宜笃信大品牌值得信赖的道理，所以长期食用应该没什么问题。可紫馨见多识广，一言就道出了微伽牌猫粮的弊端——含盐量大，且含有诱食剂。宠物吃多了易胖，还容易肾衰竭！并猜测，我可能是患了肾衰竭会有目前的症状。

倩宜一开始并不相信，直到节后，所有宠物医院都开张了，才带我去做检查。这一检查不要紧，真的检查出了大问题。我在一旁，清清楚楚地听完医生的话。

医生说：“你家的猫，患有慢性肾衰竭，猫粮不是主因。问你一个问题，它以前是不是流浪猫？”倩宜点点头。医生继续说道：“这就对了，流浪猫长期吃人类的剩菜，含盐量高，再加上其生存环境恶劣，导致了它们浑身都是病。一般没被收养的流浪猫，平均只有两年左右的寿命。”倩宜听到这，惊讶地问：“那还有什么病？”“还有，猫传腹，全称叫做：猫传染性腹膜炎。就目前而言，这是猫的绝症，几乎无法治愈！”听到这样的消息，倩宜一下子瘫坐到了椅子上。医生缓缓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该有心理准备了，由于长期的风餐露宿，它的器官多少都有一定的受损，如果计算没错的话，它只有两个月的寿命了。”

医生一席话，仿佛晴天霹雳般，震惊了我。原来，我已经时日不多了。而一旁的倩宜，也在偷偷着抹着眼角的泪水。她深呼吸之后，对医生说：“那有什么办法，能延长它的生命呢？”医生说道：“现在只能对症下药，还有一些去皮质类胆固醇药物，能缓解症状。好在，发现得早，杯状病毒应该病变不久，现在还是早期，你家有其它猫的话，要隔离，这种病会传染的。”倩宜已经激动地无话可说，只是呆呆地坐着。医生又发话了：“这样吧，这猫，先放在我这住院观察。你家的另外一只猫也带来检查，回到家之后，请尽快更换家里的猫砂盆，已经猫碗等，一些猫的日常用品，检查完如果还没被传染，补种一下疫苗，以防万一。”

之后，倩宜马上按照医生的嘱咐，回家做了该做都的事，并马上带来蓝莓做了一样的检查。幸好，蓝莓并未受到传染。倩宜松了一口气，并过来看看我，我在玻璃房内被隔离着。我一直想出去，因为病痛，让全身难受。而倩宜不敢跟我接触，她怕把我身上的病毒带给了蓝莓，从而导致两只猫都身染重病。

住院的日子很难熬，不同的环境给我造成了极大的不适。而病痛，开始让我觉得食欲不振。每天，都有大量的药物从我口中灌入。每次，我都拼命地想挣脱开来。虽然，我知道这都是在延续我的生命，可是本能上的抗拒，让我的痛苦倍增。一旁的倩宜看到此情此景，脸上写满了心疼，为了让她多点放心，只要她在场，我都会强忍着病痛，逼自己吃下食物，并四处活动。

经过了一个多星期的药物治疗，我的病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控制。我的食欲也基本恢复了正常，只是，我的活力，还是没有恢复如初。根据倩宜的要求，医生也同意了先让我回家看看，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内，感受一下家的温暖。随后，医生开了给我出院后的辅助药物。而这仅仅一个多星期的住院和消耗的药物，就花去了两千多的费用。倩宜结完账后，将我带离了这个充满绝望的地方。

回到家里，蓝莓不见了，后来我才得知，为了接我回家，倩宜把它送到了锐煜那里。那里，有个专业的兽医在照顾，想必它的生活一定惬意。

家中的一切还是老样子，不变的家具、不变的老王夫妇、不变的温馨，变的是，往日的嬉戏不再。由于我的抱恙在身，倩宜也很少逗我玩了。她现在，最常做的是，给我喂药，量体温，并在空闲时候陪伴着我。而老王，还是老样子，在一旁看着报纸，偶尔过来关心几句，便没有了下文。为了减少倩宜的担心，在家里，我也依然表现得生龙活虎。无论是在环形跑步机里锻炼自己，还是子猫爬架上上下攀爬。我的努力，也总算换来她欣慰的表情。

然而，装出来的健康，到底是假的。只要药物控制不到位，身体上的疼痛就随之而来。腹中，总觉得有种荡漾的感觉，仿佛喝了大量的水一番。甚至有些时候，都无法假装胃口好，吃了总会有呕吐之感，后来只能趁他们不注意，吐在猫砂盆里，然后赶紧埋掉。由于肠胃的不适，我甚至出现了严重的下痢。虽然，我都及时处理了，瞒过了倩宜的眼睛，但却瞒不过体温计。

一天早上，倩宜跟往常一样给我测量肛温，我的体温已经达到了四十摄氏度。我开始觉得浑身无力，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倩宜急坏了，开始急忙给我喂药。一番苦口良药入腹之后，我觉得好了些许，并起身围着她转，用着那原本就不大的力气，强撑着对着她撒娇示好。她轻轻抚摸我的头，然后将我抱起来，后来发现，我的腹部到胸部之间的毛发开始出现脱落，且有点湿漉漉的感觉。一开始，她只是觉得，可能是三四月份的南风天，潮湿的天气导致。可后来，我的腹胸出水越来越严重，这再一次引起了她的担忧。

逐渐地，我开始变得呼吸困难，直喘粗气，出于无奈，倩宜再次把我带到宠物医院进行缓解治疗。医生说道：“这猫的胸腹腔有高蛋白的渗出液，且伴随着呼吸困难，身体也在一天天消瘦。这病，已经发展到距离死亡不太远的地步了。”倩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并说道：“可它前阵子，还生龙活虎的，怎么这两天一下子就这样了？”医生摇摇头说：“猫有时候会忍住病痛，你也可以理解为它通人性，不希望你担心，所以假装自己很健康。”听到这里，倩宜捂住了口鼻，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然后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抽泣。见她如此，我也很心疼地叫了两声，表示安慰。

其实，在我知道自己得了绝症的那一刻起，我就看开了。我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希望能在生命结束前，还能给老王夫妇们带来些欢乐。我虽只活了五年多，但相比流浪猫的平均寿命而言，我已经赚到了，而且还是大赚了一笔！我内心，没有任何怨言，这就是我的宿命。在我这短暂的生命里，能有一半的日子，过得美满幸福，也算是上天待我不薄。

经过了一番的检查与治疗之后，我的病症又有了缓解，只是这医药费一口气又去了两三千块。但为了让我续命，倩宜并不在乎这些金钱上的支出。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又再次把我带回了家中。这次的药物，比以前还要多，可见我已病入膏肓，生命之花在一点一点地凋零。而且，我现在的进食已经越来越费劲，有时候，则需要借助人力将食物强灌入我的胃里，以维持身体的营养均衡。

清明节前夕，锐煜归来，见到我的样子，他也十分心疼。以前，我一直以为他不喜欢我，原来，一切都是假装的。他认为：作为一个男孩子，不能表现得太过于热爱小动物。所以，他就表现得十分傲娇，对我的撒娇，时常爱答不理。可这次放假一回来，对我又是抚摸又是抱，又是灌食又是喂药，无微不至，完全不输给倩宜。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紫馨教他的。他想在小长假期间帮忙照顾我，又怕弄巧成拙，因此请教了她的兽医女友。

清明节当天，老王夫妇还有锐煜，一大早给我喂完药，就出门扫墓去了。我吃力地站起身来，向着阳台走去，趴在阳台上，看着烟雨蒙蒙的风景。这时，往事突然在我的脑海里开始播放起来。由于清明节这个特殊的日子，我首先想起的是妈妈。想起了她，含辛茹苦地抚养我们长大；教我们练习捕猎技巧；为了保护领地大战流浪狗；以及死前对我的不舍与呵护。然后想起了小黎一家、煤球、花花、美食街等等等等。这过往的点点滴滴，让我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方面感叹时光易逝，另一方面叹息生命的短暂与脆弱。

据说，人类要是开始回忆起一生的往事，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即将与世长辞。看来，我这不经意间的回忆，似乎也在暗示着什么。虽然，依靠这药物的苟延残喘，我已经坚持了将近三个月。但最终的结果，还是继续走向死亡。古语有云：人固有一死。我是猫也不例外。而且，我的生命比人类更加短暂，纵使正常地寿终正寝，也不过一二十载。

昂贵的医药费，一方面在透支着倩宜的钱包，另一方面也让我的生命一点点地延续着。但是这样的平衡，总会有土崩瓦解的一天。终于，倩宜没钱了，花光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和薪水。为了买房子，他们已经将之前所有的积蓄贴了进去，每个月还承担着高额的按揭，现在加上了我的医药费，无疑是雪上加霜。

无奈之下，倩宜只好跟老王开口要钱。一开始，老王还是同意将钱花在我的医治上。在他看来，我跟他的小儿子差别不大。我是他收养而来的，虽然，平日里，他一直对我平平淡淡，只是偶尔地关心之下，但爱意丝毫不比倩宜少。不过，医药费就如同无底洞一般，一口一口吞噬着老王所剩不多的财富。最终，他也花去了存款里大部分现金。

过了大约两周之多，我的药再次吃完了。可这时，老王夫妇偏偏薪水未发，都拿不出钱来。老王为了日常生活，已经不同意倩宜动那卡里最后的几百块。最后，还剩下唯一的一个根救命稻草，那就是锐煜。好在，锐煜平时没有花大钱的习惯，通过自己的努力也存了不少，他二话不说，就打来了五千块钱。很快，倩宜就购买来了新药，让我危在旦夕的生命，再次得以延续。

自患病以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我已从生龙活虎变成了病入膏肓。生命的花朵，只剩下最后的一片花瓣在渐渐枯萎。感谢动保协会的救助，同时，也感谢老王一家，这两年多来的相处，很不错。他们让我知道了，在穷凶极恶的人间，也有这么一群善良的人，在守护着我们。倘若有来世，我会加入这个守护动物的大军之中，成为，让世界加更温暖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