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有成效的管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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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者必须面对的现实

每一位管理者都要面对的现实是,一方面要求他们具有有效性,一方面却又使他们很难达成有效性。诚然,一位管理者如果不能致力于使工作卓有成效,现实必将迫使他一事无成。

让我们先来看一下组织以外的知识工作者所处的实际环境,看看他们的问题所在。一位自行开业的医生,基本上不会有有效性的问题。病人前来求诊,将一切事情都带了进来,使医生的医学知识能够得到有效发挥。医生面对病人,通常可以专心诊断,不会有其他事情来打扰。医生应该有什么贡献是一目了然的,他的一切努力,都在于减轻病人的痛苦。什么是重要的,什么又是不重要的,都视病人的痛苦而定。病人的主诉决定医生工作的优先顺序。其目的和目标也是既定的,那就是要恢复病人的健康,至少是减轻病人的痛苦。因此,医生并不需要有什么组织能力,但他们在有效性上,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而一个机构里的管理者面对的现实问题就大不相同了,他必须面对四类非其本人所能控制的现实难题。每一类难题,都是由机构内在因素造成的,与他的日常工作也是分不开的。出于无奈,他不得不与这些无可避免的难题打交道。每一项现实难题都在向他施加压力,使他的工作难以取得成果和绩效。

(1)管理者的时间往往只属于别人,不属于自己。如果我们从工作的情形来替管理者下一个定义,我们简直可以说他是组织的囚徒。每一个人都可以随时来找他,而事实上每一个人也正是这么做的。看起来任何一位管理者都几乎不可能解决这个难题。他不能像医生一样,告诉门外的护士小姐:“半小时内不要让人打扰我。”因为很可能正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来电话的,也许是公司最大的客户,也许是市政府的一位要员,也许是他的上司,他不能不接电话。于是,接下来的半小时就这样过去了。[1]

(2)管理者往往被迫忙于“日常运作”,除非他们敢于采取行动来改变周围的一切。

在美国,管理者的这种抱怨非常普遍。公司的总经理或其他高级职员负责的是整个企业,按理说他应该将时间花在这一方面,但他仍免不了要兼管市场营销或者工厂事务。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有人说是因为美国的管理者通常是从某一专业部门提升上来的。因此他们虽然升上了高层职位,却未能改变一辈子养成的工作习惯。但是在人事晋升渠道大不相同的其他国家,也有同样的抱怨。比如在一些欧洲国家,升任高层管理的人士,大多是具有通才经验的核心秘书处的精英。但是德国、瑞典、荷兰等国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士也和美国的同行一样,因只抓具体业务不抓总体管理而受到批评。而且,这种现象还不仅局限在高层中,组织内的每一位管理者,几乎都有同样的困扰。如此看来,产生这种现象除了管理者的晋升渠道和个人的习惯偏好之外,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问题的症结,还是在于管理者周围的现实因素。除非他能够毅然决定改变周围的一切,否则他的面前将出现一连串要干的事,让他忙得无暇他顾。

对医生来说,干好摆在面前的一连串事情是很正常的。病人来了,医生问:“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医生期望病人能告诉他有关的事实。病人说:“我睡不好,失眠已经3周了。”病人的这句话,正是告诉了医生什么是“优先”。即使经过进一步检查,医生发现病人的失眠不过是一项次要症状,病人还另有更严重的病情,他也会让病人先有几晚安稳的睡眠。

而管理者所面临的一连串工作却很少告诉他任何情况,更不可能向他提示真正的问题所在。对医生来说,病人的主诉便是重心,因为那是病人认为的重心。而一位管理者需要关注的,却是更复杂的世界:哪些事情是重要的,是管理者必须去做的,哪些事情只会分散他的注意力,这并不是一目了然的,也不能像病人叙述症状、为医生提供线索那样帮助管理者做出有效的决策。

如果管理者被迎面而来的一连串事务所左右,根据事情先后顺序来决定做什么、研究什么、重点对待哪项工作,那他不久就只能穷于应付了。也许他具有了不起的才干,足以应付得了,但实际上他却是在浪费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把原本可能达成的成效撇开了。管理者需要的是一套判断标准,使他能够针对真正重要的事项去工作。但是在日常事务中,常常找不到他所需的标准。

(3)使管理者缺乏有效性的第三项现实因素,是管理者本身处于一个“组织”之中。只有当别人能够利用管理者的贡献时,管理者才算有效。组织是能使个人才干得以增值的一种工具。个人的知识一旦被组织吸收,就可以成为其他知识工作者做好工作的动力和资源。然而,知识工作者彼此之间最难协调,其原因正是由于他们都是知识工作者。每一位知识工作者都有各自的专长、各自的志趣。有人热衷于税务会计,有人热衷于细菌学,也有人热衷于培训市政人员,而就在隔壁办公的另外一个人也许只对成本会计中的一些细节感兴趣,或只注意医院的经营情况,要不就是只关注市政的法律问题。他们每个人都需要使用别人的成果。

对管理者的有效性而言,最重要的人物,往往并不是管理者直接控制的下属,而是其他部门的人,即所谓“旁系人士”,或是管理者本人的上司。一位管理者如果不能与这些人主动接触,不能使这些人有效利用他的贡献,他本身就没有有效性可言。

(4)最后,管理者身处一个组织的“内部”,受到组织的局限。

每一位管理者,不论他的组织是企业机构、研究机构、政府机构、大学还是军队,通常他总以为组织内部的事才是与他最密切相关的现实。即使他要认识外部世界,也是像戴上了一副变形的眼镜。他不能亲身体验外部事物的变迁,只能通过资料和报告来了解外部世界,而这些内容都事先经过了组织的过滤。换言之,他看到的外部世界,是已经经过主观加工的、高度抽象的外部世界,是已将组织的相关标准强加给外部的客观现实。

但组织本身就是一种抽象的存在。用数学术语来说,组织只是一个点——没有大小,也没有延伸。与其所处的现实环境比较,即使是规模最大的组织,也显得难以捉摸。

具体地说,在组织的内部,根本不会有成果出现,一切成果都存在于组织之外。举例来说,企业机构的成果,是通过顾客产生的,企业付出的成本和努力,必须通过顾客购买其产品或服务,才能转变为收入和利润。也就是说,做决定的人在企业之外,不在企业之内。

同样的道理,医院的成果肯定表现在病人身上。但病人并不是医院组织中的一分子。对病人而言,只有当其患病时医院才“存在”。病人最大的愿望,却是尽快离开,回到他的非医院的世界里去。

在组织内部所发生的,只有人工和成本。我们说企业内部的“利润中心”,其实是客气的称呼而已,实质上应该是“人工中心”。一个组织要产生一项既定成果,其所需工作量越少,表示其成绩越好。如果要用10万人来生产市场上需要的汽车或钢铁,那就是一项工业技术的失败。人数越少,规模越小,内部的工作越轻,组织就越接近于完美,就越有存在的理由。而组织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服务于外部环境。

这种外部环境是真正的现实,而这个现实却不能从组织内部有效控制,充其量也必须内外两方面共同作用才能产生成果。例如一场战争,成果是由敌我双方的行动和决策所决定的。当然,一个企业可以付出种种努力,通过促销和广告来塑造顾客的喜好和价值。不过,除非是在一种极端缺乏的情况下(例如战时经济),否则顾客仍然握有最后的决定权和有效的否决权。但是,管理者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是组织的内部,组织内部才是他最密切接触的。内部的种种关系和联系、内部的种种问题和挑战以及种种错综的情况和意见,不停地由各个方向向他袭来。除非他能付出特殊的努力,使自己与外界保持直接的联系,否则他必将日益局限于组织内部。他在组织中的地位越高,他的注意力就越容易为内部的问题和挑战所困,而看不到外部的情况。

组织是存在于社会之中的一种人为产物,与生物有机体完全不同。但是组织也要受支配自然生物结构、体型生长的同样定律的制约:面积与半径的平方成正比,质量则与半径的立方成正比。一个生物成长得越大,它所消耗的资源也就越多。

阿米巴虫(变形虫)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能随时与环境直接接触。因此,阿米巴虫无须特殊的器官来感知外界,或支撑其身体。但是一种庞大而复杂的生物,例如人类,就需要一组骨骼来支撑其躯体,也需要各种系统和器官来摄取食物和消化、呼吸和排泄、输送氧气、生殖。而且,人类还需要大脑和复杂的神经系统。再说阿米巴虫,其大部分机体都是与生存和繁殖直接相关的。而较高等动物的大部分机体,如资源储备、食物供给、能量供应以及体内组织等,都是为克服及抵消其本身结构的复杂性,以及与外界的隔离性而服务的。

一个组织绝不能像生物一样,以自身的生存为目的,仅仅把能够延续后代视作成功。组织是社会的一种器官,只有能为外部环境做出自己的贡献,才能算有所成就。但是,当组织的规模日益扩大,并且看来日益成功时,其内部的种种事务也将变得更多,这些事务将占据管理者更多的兴趣、精力和能力,使其难以顾及自己的真正任务,无法为外界提供有效的服务。

这一危机自电脑和信息技术问世之后,已演变得更加严重了。电脑可以说是一种“机械白痴”,它只能处理可被量化的资料。当然,它能处理得快速、准确和精密。自从有了电脑,从前无法获得的大量计量资料,现在可以通过它提供了。然而,通常只有组织内部的资料,才是可以量化的,例如成本和生产数据、医院病人的统计数据、培训报告等。至于外部的情况,则大多难以量化,即使能够量化,得到的也只能是滞后的信息。

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对外部信息的搜集能力,落后于电脑的技术能力。如果这一点使我们担心的话,只要改进统计工作即可,而且电脑也能帮忙克服这一局限性。真正的问题是,外部情况往往是质的性质,难以量化,它们还不能被称为事实。所谓事实,应该是已经认定,已做分类,并且已确知其关联性。在我们对事实进行量化之前,必须先掌握一个概念,那就是:必须先从无数现象中抽象出某一具体的特性,并对其命名,然后才能进行计算。

医药上的沙利度胺(thalidomide)造成畸形婴儿的悲剧,正是一个实例。等到欧洲大陆的医生面对充分的统计数字,发现畸形婴儿的数量已大大超过正常数字的时候,他们才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新原因,但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已太晚了,损害已经发生了。而在美国,这种损害幸得避免,原因是美国一位公共卫生医师早察觉到一种质的变化——用此药后会出现一种轻微的皮肤刺痛感,并将这一现象与早先发生的事件联系起来,于是在该药被广泛使用之前向大家敲响了警钟。

福特公司的一款名为Edsel的汽车,也是一个类似的例子。在推出这种车型之前,福特公司搜集了一切能够得到的数据,证明这款新车必能畅销。没想到美国的汽车消费者发生了质的变化,从“收入决定购买”转变到“兴趣决定购买”了。而这种质的变化,却无法用统计数字来显示。等到后来这种质的变化可以用充分的数据来说明的时候,为时已晚,公司的新车已经推出,结果导致了失败。

对于外部的情况,真正重要的不是趋势,而是趋势的转变。趋势的转变才是决定一个机构及其努力的成败关键。对这种转变,必须要有所觉察,转变是无法计量、无法界定、无法分类的。虽然有时候分类也能产生预期数字,例如福特Edsel型车的例子,但这样获得的数字已经不能反映真实的购买行为了。

电脑是一种逻辑的机器,这是它的优点,同时也是它的限制。外部世界的重要情况,不能转化为可以用电脑(或任何其他逻辑系统)处理的资料形式。而人的逻辑性虽然不是特别强,但是人能够觉察,这正是人的优点所在。

令人担忧的是,有了电脑,管理者对不能转化成电脑逻辑与语言的资料和刺激,恐怕就会不屑一顾了。管理者可能会因此失去觉察力(对情况的觉察),而仅仅重视事实(即情况发生之后的数字)了。这样一来,大量的电脑信息反而会使管理者与外界的实际隔离。

电脑是潜在的、最有用的管理工具,最终它将使管理者意识到这种隔离,并帮助他们从内部事务中解脱出来,有更多的时间来应对外界。然而在短时期内,仍难免存在着“迷恋”电脑的危险,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电脑只能反映已经存在的情况。而身为管理者,必须生存及工作于企业之内。所以,一位管理者,如果不能有意识地努力去觉察外部世界,则组织内部的事务必将蒙蔽他,使他看不见真正的现实。

上面所说的4项现实问题,是管理者无力改变的,也是管理者之所以存在的必要条件。因此他必须明了:如果他不致力于学习以提高自己的有效性,就不可能成为卓有成效的管理者。

[1] 这一情况在苏内·卡尔松于1951年出版的《管理者行为》一书中有详细的描述。该书专门研究大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的时间使用问题。在卡尔松教授的研究中,即使是最讲效率的管理者也发现自己的时间绝大部分都被别人占用,而且往往并不产生任何效益。实际上,管理者或许可以被定义成通常没有自己时间的人,因为他们的时间总被别人的一些重要事情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