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忠烈遗珠（一）
再次来到那间小破屋，再次看到这里的赤贫景象。
屋子很小，一走进来便是一览无余。
多层粘贴的窗户纸遮住了阳光，屋里昏暗。窗台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支掉齿严重的木梳放在那里，整个屋里，连一块镜子也没有。
黄泥与碎石组成的墙体上斑驳不堪，再抬头看那被蛀虫啃食如蜂窝的房梁，真不知这间小房还能支撑几次风雨。
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掉漆的太师椅，不知她是从哪里弄到的。太师椅紧靠着炕沿儿，估计是她吃饭时摆在炕沿边上的吧。
其实，唐敏一定是一个爱整洁的女孩，因为放在墙角的一张小方桌，应该是女孩包包子时用的，那小方桌被她擦得发亮，而旁边放着的面盆，也是如此的。看来，这女孩所作的包子，一定是极干净的，就好像她瓷白色的脸庞一样干净。只不过她太穷，所以无法让这里焕然一新。
见茅屋的破败景象，诗兰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走进来，再看了看屋里的陈设，她好像轻轻地叹了一声，还伸手揉了揉眼角。
“麻烦壮士，把她放这里吧。”诗兰轻声说。
“诶，好哩！”唐虎痛快地回答道。
唐敏已经哭得晕了过去，被唐虎平放在炕上。
炕上有一张已旧得泛黑的炕席，炕席的边缘已经糟了，随便一碰，便会掉落些许碎屑。
炕席虽破，可炕梢却整齐地摆放着一套被褥。整个屋子里，只有那套蓝布的被褥看起来有些新意，而且这女子对待那套被褥好像格外重视，因为她把那被褥整理得板板整整，好像一块豆腐放在了那里。
“陈豹一个人在外面我有些不放心，你出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你们两个一明一暗，防止被官兵认出来。”
唐虎嗯了一声，大踏步地走了。
……
皮日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哭昏过去。这是多么伤心，才会这样呢？
唐敏静静地躺在炕上，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她的手看起来好像死人的手，白得吓人。
诗兰伸出双手，紧紧攥着她的手，好像是想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唐敏，可过了一会，唐敏依然面如死灰，呼吸轻微，看起来死气沉沉。
“这样不行。”皮日休说，“咱们还是帮她舒展舒展筋骨吧。”
说着，皮日休抓住唐敏的一只手，迅速掀起她的袖子，另一只手顺着她的上臂一直到手心，用力猛搓。一边搓，一边摆动拉伸。
“你去揉她的脚吧，一边揉，一边曲展她的腿。”
诗兰很听话地去做，先退掉了唐诗的鞋子，再脱掉她的袜子。
皮日休的目光不自觉地向下望了望。看到唐敏的袜子，那袜子上已经打了许多补丁，可依然还是露出脚趾。不过袜子看起来却很白净。包括女孩的鞋底也很白净。皮日休喜欢干净，同时也喜欢爱干净的女孩。见状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皮日休点头，诗兰疑惑地看了皮日休一眼，仿佛是在问，为何点头？
皮日休略显惭愧地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揉搓着唐敏的手，他很用力，唐敏惨白的手指上，渐渐有了血色。
“诗姑娘，你为何总要用袖子挡住自己的手呢？”
“不瞒文韬兄，小女子身患恶疾，我担心染给小米，所以才如此。”
“哦，原来是这样。”皮日休眉毛挑了挑，一边继续揉搓，一边好似不在意地问道：“诗姑娘患了什么病？”
诗兰顿了一下，才叹息道：“您还是不要问了吧，诗兰不想说。”
“哦哦。”
继续揉搓，不时还伸手捏一捏唐敏的人中穴。
一阵折腾，唐敏冰冷的手开始有了温度，与此同时，她瓷白的脸庞上开始泛起血色。
见状，诗兰说：“文韬兄太谦虚了，您手段高明着呢。”
皮日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笑了笑。与此同时，把唐敏的袖子拉好，然后规规矩矩地把她的手放到身边。自此再也碰唐敏一下。
皮日休动作规规矩矩，这一切都被诗兰看在眼中。不久后，唐敏的脸色看起来恢复如初。这时诗兰才肯放下手，并给她穿上了袜子。
忽而，她穿袜子的手顿住了，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几秒，她继续穿袜子的动作，口中却说：“不知文韬兄多大年纪，可婚配否？”
“刚及弱冠，尚未成婚。”皮日休笑了笑说。
诗兰抬眼仔细看了看皮日休，虽身材瘦弱个子不高，却一脸精明相，他不光行为规矩，连目光都很规矩，可见此人极注重内心休养。他身上衣服都是上等的料子，无论是外面的袍子，还是里面的汗衫，均是上等缎子面，仅仅是这套衣服，足够穷苦人家吃一年的了。尤其是他洁白的衣领，最惹诗兰喜欢。
“文韬兄，如今起义军蜂起，您不打算离开宛朐吗？”
“这个…”皮日休犹豫道：“不知诗姑娘此话何意？”
“如果你们打算离开宛朐，不知能否带上唐敏一起？你们不必给她花钱，只是走到时候结伴便可。她孤苦伶仃，如果文韬兄能帮衬一下，诗兰万分感激。”
“言外之意，你不走？”
“不瞒文韬兄。”诗兰慢慢掀起面纱，眼中含泪：“我已经不久于人世，命中注定如此，我倒死不足惜，只是对义妹放心不下，如今见她这般穷困潦倒，如若在临终前能把她托付好人，我才死得瞑目。”
明眸皓齿，秀色可餐，此女美得不可方物，简直是人世间妖孽般的存在。
这还是皮日休头一次见到诗兰的正面，让他心跳加速，呼吸暂停，甚至觉得一阵精神恍惚，一瞬间三魂七魄少了一半，定定出神。可马上皮日休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他在诗兰的太阳穴上，竟然看到一片骇人的红色。
如没看错，那里已经开始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