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噩梦
一群杀气最重之人,被秘密处死,死后乱葬——承载他们死亡的这片土地,该浸染多少的凶煞之气呀!
不知哭了许久,我被楼上一阵异响惊起。
我将脸从掌心里抽离出来,转向504的方向。我的双脚配合着我的思维,跟了上去。
504室里,怒号阵阵,连同着用力撞门的咚咚声。
它是愤怒于这世间的惨剧,还是垂涎于空气里的血腥味?
门后,渐渐安静。
我的心,跟随着它的节奏,一起静了下来。
我想起了一个问题:是谁杀了我的黑猫?
柳云深播放给我看的视频浮现在我的眼前。是朱晴,肯定是这贱婆娘!
我冲进厨房,抓起一把水果刀,直奔二楼而去。
我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此刻我决意为了一只猫而去杀人。因为,黑猫是我在这座陌生的、冰冷的城市里唯一的亲人。
很多人,很多东西,当拥有的时候,我们视若平常,只有在失去时,才会发觉是那么的痛。因为只有痛,才会刻骨铭心。相安无事的平淡,也就如拂过脸颊的清风,你不会留恋。
我用力地敲打着203的门,仿佛那是朱晴的良心。
我本以为朱晴会不敢开门,然而她很快就开了门,一袭素装,神色淡然。
水果刀被我紧紧地握在手心,随时都可能被愤怒的力量递出,成为杀人的凶器。可朱晴似乎什么也看不到,她只是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找我有事?”
我颤抖着问道:“是不是你杀死了我家黑猫?”
她脸上淡然的表情被吃惊替换下,“你家黑猫死了?”
“少装蒜,是不是你干的?”她的演技,让我更加悲愤。我觉得我快控制不住水果刀弑血的渴望。
她脸上的吃惊下潜得更深了,“你怎么会认为是我做的?哦,我明白了,肯定是602的柳云深告诉你的,对吧?”
我声色俱厉道:“不要废话,你就告诉我说,是不是你做的?”
朱晴叹了口气,把门敞得更开了,“你先进来再说吧。”
她的举动,反倒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她是心怀坦荡,所以不畏惧我手中的水果刀和心中的愤怒呢,还是有着她的阴谋,确信她的房子可以像只吃人不吐骨的猛兽,把我灭掉。
我还是进去了,因为我想看她接下来会怎么表演。
令我意外的是,她的屋里点燃着数枝香薰蜡烛,然后组合音响里,播放着梵音。
一派祥和、宁静的气息。
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何在面对我的愤怒时,依然可以保持淡然的表情。
她似乎看透我的想法,淡淡道:“今晚停电了,所以只能点蜡烛。组合音响是接UPS供电。不过平常里我也喜欢这样子,这样可以让人心情平静。”
她给我倒了一杯玫瑰花茶,“喝点热茶吧。”
我鬼使神差般放下水果刀,接过花茶,还不忘说了声:“谢谢。”
我浑然忘了我过来的目的,只是被朱晴身上的那股圣洁气质所吸引。
朱晴在我的对面坐下,眼神中浸染着同情的哀伤,“你刚才说,黑猫被人杀死了?”
我的神经被烧灼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过水果刀,“是不是你干的?”
朱晴没有回答我,只是用她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我,就像佛祖垂怜地看着身陷罪孽而无力自拔的芸芸众生一般,“柳云深是不是给你看了什么,比如一段视频?”
一根针自沙发底下刺出,将我顶离了座位,“你怎么知道?”
我忽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透明人。无论是柳云深还是朱晴,都可以轻易地看透我,看到对方在我身上下的蛊。他们对对方的了解,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他们不像一对敌人,更像是一对怨偶——相知多年,然后咫尺天涯。
“因为,我也看过那段视频。”朱晴示意我坐下,“半年前,柳云深拿着从网上拷下的那段视频,找到了我。”
我呆呆地看着她,越发地感觉自己身陷于一张巨大的网。
梵音模糊不清地飘荡在空气里,将人的许多思虑澄清,却也让人的许多想法被蒸发掉。于是灵魂变得缥缈起来。
朱晴咬了咬嘴唇,白色的编贝嵌落在红色的樱唇之上,是那么的迷人,“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他屡屡骚扰于我?其实缘由就是这个。他拿着视频,一口咬定里面的女主角就是我,并以此要挟我,让我顺从于他,否则他就将这段视频发给整栋楼的每个人,甚至是我的同事,说是让他们认清我的真正嘴脸。”
她抬起了眼,“你也看过那段视频,觉得里面的女主角像我吗?”
我皱着眉头,极力地回想着视频里的杀猫凶手模样,道:“外形上是有几分相像,但整体上感觉不太像。你少了那份杀气,或者说是杀机。”
朱晴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娇媚不可方物,“谢谢满竹先生的慧眼,你让我感觉很欣慰。事实上,那个真不是我。我怎么可能那么残忍呢。对于小动物,我喜欢都来不及,怎会去伤害它们,而且用的是那种令人发指的手段?”
她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极力想要把那个血腥的画面从脑海里驱赶走,“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并把他赶出我屋。但他并不死心,还是屡次纠缠于我,甚至把那段视频真的给周围的邻居看了。还好,相信他的人并不多,但也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大困扰……”
大概是UPS电力耗尽的缘故,组合音响里的梵音唱到绝处,无力为续。整个世界一下子清静了下来。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咚咚的声响,就像504房后的撞门声。
我惊跳了起来。
朱晴不无诧异地望着我,道:“怎么了?”
我朝她“嘘”了一声,示意她侧耳倾听,“你听到那个撞击声了吗?”
朱晴屏气凝神听了会儿,笑道:“这个是我在厨房里炖汤,水滚了发出的声音。”
“是吗?”我狐疑地看着她,“炖汤有这么大的声响?”
“因为我的这个汤,非同凡响,有我的秘方在,不但特别响,滋味也特别香,回头你尝一尝就知道了。”
“哦,这样子呀。”我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满竹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黑猫是怎么死的呢。”
朱晴的疑问让我想起了黑猫被剥皮的惨状,我不由得紧握了拳头,悲愤道:“它是被人生生剥掉了皮……”
“啊?”朱晴以手掩口,一副难于置信的样子,“天哪,谁会这么残忍,对一只小动物下这样的毒手?”
痛苦蓄满了我的眼眶,“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如果让我查出来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他!”
朱晴丝毫不避忌我投向她的凶狠目光,抚摸了一下胸口,缓缓出了口气,说:“这种毫无人性的人渣,真是该杀!不过……”她真诚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我希望你可以明白,这事真不是我做的。”
“可是……”我下了极大的决心,还是把心头的疑问吐出,“这栋楼里就你、我和柳云深三个人。除了你俩,还可能是谁呢?”
朱晴轻咬着嘴唇,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后,她仰起头,看着我,“事到如今,我也就实话跟你说吧。你刚搬过来可能有许多事情不知道,我们这栋楼不干净……”
“不干净是指什么?”
“就是……有非人类存在。”朱晴长出了一口气,说,“本来我是怕说了这些话,扰乱你的心情。但如今既然它已经缠上你了,那么我只好告诉你实情。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你所居住的404房里曾发生过一起惨绝人寰的凶杀案。一个丈夫杀死了妻子,在卫生间里将她肢解,最后又莫名地自杀身亡。”
在这昏暗而又寂静的黑夜里,烛光如磷火一样闪烁不定,听她讲起发生在我身边的凶杀案,我毛骨悚然,“可这……跟不干净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朱晴激动了起来,“那对年轻夫妻,刚新婚一年多,彼此恩爱,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惨剧呢?”
“为什么呢?”柳云深也曾留给我同样的疑问,但是他没有答案。
“因为,有人要他们的鲜血!准确地说,是有凶灵。”
“凶灵?”这个名字只在鬼片或者鬼故事里见过,难道真的可能存在于现实的人间?
“是的。你知道404的第一任房主是谁吗?”朱晴再度抛给我一个沉淀在我心头已久的疑问。
“是谁?”
“也是一对夫妻。他们申请到了这一套房。可不知为什么,他们居住不到一年之后,就双双失踪,于是房子一直空置下来。后来有人向政府举报,政府就将房子收回去,重新分配。第二任房主是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很小的小孩。结果他们住进去后,小孩日夜啼哭不止,然后寡妇每晚都会梦到一个女人站在她的床前,披头散发,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她。寡妇吓坏了,找了人前来作法,说是这房子里怨气太重,根本不适宜住人。于是寡妇就搬了出去,后来偷偷将房子卖给你的前任房主老李头。刚开始是老李头自住,后来儿子大学毕业成家结婚,就把房子转让给他们,也就是那对年轻夫妇。他们住进去不久后,即双双暴亡。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听得脊梁深处阵阵发凉,仿佛有人拿着万年寒冰在给我搓澡,“为什么?”
朱晴的脸色严肃了起来,越来越严肃,直至变成了一块冰霜,“因为,你的屋子里住着一个凶灵!它对人类有着刻骨的仇恨,只有鲜血才能够平息它心头的怨气。也就是说,每一个入住404的人,最终的命运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成为它的祭品!”
我听着,觉得像是在听天方夜谭,可是周围沉沉的阴郁,如同合拢上来的峭壁,让朱晴的话语在我的心底激起了回响。巨大的回响让我丧失了辨别是非的能力,“你是说,我的屋子里住着一个吸血鬼?”
朱晴纠正道:“不是吸血鬼,是个凶灵。”
我喃喃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朱晴道:“是有区别的。吸血鬼吸食人血,为的是食物,于是它采用的手段很简单,即吸到血就够了;可凶灵不同。它吸血是为了平息心中的暴戾之气。简单地说,就好比同样是杀人,对于杀手来说,是为了赚钱,可是对于那些复仇者来说,却是为了宣泄心头的愤恨。所以,杀手要杀什么人,很明确,杀人的手法,是越利落越好。那些复仇者的杀人对象却很容易扩大化,甚至迁施于无辜的人群,还有,他们杀人的手段是越残忍越好。”
我越听越乱,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屋里住着一个凶灵?”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问你,你知道我们这个小区的前身是什么吗?”
一个接连一个的问题就像一条疯狗,追得我仓皇逃窜,喘不过气来,“是什么?”
“是片乱葬岗!”
我的嘴张成了O形。
“这里以前是城市的荒郊。后来城市发展了,这里就被纳入市区的范畴,进行开发。但没有一个地产商愿意在乱葬岗上盖房子,因为知道那里绝对卖不出去。政府没有办法,就将其规划成廉价房。”
我捏紧了拳头,随即又无力地松开了:这样的事情在中国的城市变迁里并不算什么,至少没有流血。
朱晴斟酌着字眼,说:“而我们现在所处的这栋楼,则是以前的刑场。你看我们窗外的香樟树,长得那么茂盛,就是因为吸食了大量人血的缘故。”
吸食人血的香樟树?
难怪我每次靠近窗户,都觉得特别阴凉。
“香樟树……”我用力地摁了下太阳穴,道,“香樟树应该是有气味的呀,为什么我闻不到呢?”
“因为现在是冬天,空气干燥,冲淡了香樟的气味。如果你在夏天闻到它的气味的话,那么……”朱晴顿了下,道,“你肯定不会喜欢它的。因为它非但不清新,反倒带有一股腥气,闻久了会让人头晕。有人说,那是因为它吸收了太多的人血,于是血腥气透过它的叶子散发出来。”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香樟树下,葬着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他生前杀戮无数,后来被官府抓到,在香樟树下处决,并就地埋葬。”朱晴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你知道为什么独独要将他埋葬在香樟树下吗?”
我摇了摇头。现代的事我都尚且不懂,何以洞悉上百年前古人的心思呢?
“因为这是一片血地,也就是风水传说中最凶煞的地方!传说这是断子绝孙的风水格局,只有深仇大恨的敌人,才可能如此安葬。据说被杀的犯人,当年曾经奸杀了知府大人最心爱的小妾,所以知府大人判了他骑木驴外加剥皮的双重酷刑。”
周围的温度被急剧地抽走,我感觉全身好冷,冷得打了一个寒战。
朱晴微闭着眼,似乎在想象受刑的那一幕。烛火照幽,却照不尽她的神情。似是痛苦,又似是享受。许久,她叹息了一声,吹动烛火轻摇,荡起一圈一圈的光线涟漪,像是心事的无限扩散。“剥皮在民间有个叫法,叫‘开口笑’。听起来很喜庆,实则残忍无比。侩子手用快刀将犯人背部脊椎处的皮肤分成两半,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肌肉,像蝴蝶展翅一样的撕开来。”
又是剥皮……我想起了黑猫被冻结于门上的皮毛,心脏被塞进了无数的冰渣,冰冷的疼痛刺伤了我。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个,古代刑场不是设于城市的中心吗?这样每次行刑的时候,方便百姓围观,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朱晴道:“那是针对普通罪犯。而一些特殊的罪犯,比如是政治谋杀的,格外用刑的,就不能让世人看到,免得落下把柄,只能偷偷处决。就好像我们说的这名犯人,由于涉及到知府老爷的私怨,酷刑骇人,所以就选择在郊外的这片刑场。也就是说,死在我们小区这片土地上的,多半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或者是被清政府暗地处决的民团成员,比如义和团啊,太平天国啊,白莲教啊什么的,剩下的,就是一些罪大恶极之辈。他们死后,尸体被清政府胡乱就地掩埋,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片乱葬岗。”
一群杀气最重之人,被秘密处死,死后乱葬——承载他们死亡的这片土地,该浸染多少的凶煞之气呀!
而今,仅凭我、柳云深、朱晴三人微弱的气势,能抵挡得住这阴气汹汹来涌吗?我的心苍凉了起来。
“你知道吗,当初建这栋楼挖地基时,挖土机曾挖到这个犯人的尸体,准确地说,是棺材,被密密地包裹于香樟树的树根下。据说棺木打开时,可以看到尸体状若初死,只是通身血红,连眼珠子都是一片红色,整具尸体被铁链层层捆住,剥下的那张人皮,反钉在它头顶的棺材盖上,用的是浸了朱丹砂的透骨钉。据说这又是对犯人的一种惩罚。因为埋葬在血地之中的尸体,是不会腐烂的。日久天长,尸体会变成一具僵尸。僵尸张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皮,但却被铁链捆住,无法穿上它,于是怨愤会越来越深。”
朱晴沉沉地叹了口气,就像目睹一件无价的珍宝在眼前被打破一般,“如果血地的格局没有被破坏的话,那么死者有再大的怨气,都永远无法翻身。然而小区建设,却改变了它的命运。挖土机、推土机开了进来,将原有的小山头全都铲平,然后掘地三丈,建设地基。于是等于将整片乱葬岗的怨气全都翻了起来。最要命的是,施工队看到死尸的凶残模样,都吓坏了,于是草草地在树的另外一侧挖了个洞,把尸体、人皮、棺材板一股脑儿地扔进去。这就等于给了死尸一个复活的机会……”
我听得胸口几乎要涨破了,“你是说,我们楼里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跟这具死尸的复活有关?”
朱晴点了点头,“是。包括你家的黑猫。”
“它为什么会对一只小猫下手?”
“因为猫眼可以看得到鬼妖魅影,而且猫的叫声里有一股煞气,另外猫爪的锋利还会破坏尸身的完整性,这些都让凶灵有所忌惮,所以它容不得猫存在于这栋楼。”
我想起搬家以来黑猫的种种怪异表现,心像浸泡在大洋深处的“泰坦尼克号”沉船,一点一点地下降,直至被冰冷和压力重重包围。
我想起了一事,道:“你之前说504房的老太太也有只一模一样的黑猫,那它的命运呢?”
“我不知道。”朱晴坦率地说,“不过估计凶多吉少。”
如果黑猫真的为凶灵所杀,我还可能为它报仇吗?
我悲哀地无声笑了一下,“你就那么确认是凶灵杀了黑猫?”
“你应该听过鬼剥皮之事。”朱晴道,“除了恶鬼凶灵,你觉得还有谁能那么精细地剖开一只猫的皮毛?”
我想告诉她说还可以用水银灌入体内来剥皮,但幽暗之中,仿佛有一个电灯泡塞入我的嘴中,让我嘴巴大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怀疑,这个凶灵曾控制了我们楼里不少居民。比如你的前任房主,无故杀妻的丈夫;比如……”朱晴扬起头,问我,“你知道吗,在404发生凶杀案之后,我们楼里还有两个小孩丢失了,一直都没有找到?”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真的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一如庄子笔下的“混沌”,浑浑噩噩却又快乐地度日。然而总有世人如同“倏”与“忽”,要在混沌身上凿出七窍。七日通七窍,混沌也就死了。
朱晴的每一句话,都是打在我身上的凿,凿出对真相的洞明,也让我步步趋近死亡。
朱晴双眉皱起,锁住一点愁,一点伤,“我怀疑,他们也是被凶灵所摄去。甚至呀,你的第一任房主,就是双双失踪的那对夫妻,亦有可能成为凶灵的祭品。”
一股冰潮将我卷入水中,冰冷,窒息,难受。我喃喃道:“为什么凶灵总盯着404呢?”
“因为……”朱晴斟酌着字眼,说道,“因为凶灵要选择一个栖身之地,而404房正是它的最终选择。你知道吗,当初在建这栋楼时,前后有两个民工丧生。一个当时正在给404房砌砖,突然间一阵狂风刮过,一根香樟树的树枝像条人的手臂一般,狠狠地打中了他,将他从脚手架上打落在地,当场死亡。另外一个更为怪异。在给404浇灌屋顶时,不知为什么,总是出现裂缝,像血脉那样的裂缝。一个施工工人受气不过,在上面用力地跺了一下脚,结果屋顶塌了一个洞,他掉了进去,卡在里面,一根钢筋划破他的胸膛,插在了心脏位置。血流了很多。然而诡异的是,血并不是流淌到地上,而是沿着钢筋渗入屋顶中,速度飞快。当其他工人把受伤的工人拉出来时,他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死亡。自从浸染了鲜血之后,屋顶就再没有开裂过。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对凶灵祭祀的仪式。”
凶灵的力量如此强大?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道:“那凶灵它是什么模样,是不是404第二任住户,也就是那个寡妇说的黑发覆面女子?”
朱晴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是,因为凶灵生前是个男人。黑发覆面的女子,有可能是凶灵的祭品之一,惨死之后冤魂不散,聚于404中。这也是我怀疑说你的第一任房主有可能已经死亡的原因。因为这个女子,极有可能正是女主人。当然,也不排除是其他的冤死者。”
天哪,404干燥的水泥地面里,到底吸食了多少的人血?又打算继续吸食多少人的鲜血,才算满足?
我抬起头来,紧紧地望着朱晴,将心中最大的一个疑团吐露,“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
这时,灯突然亮了。组合CD机的电源指示灯幽幽亮起,梵音如月光般,倾泻了出来。
梵音洗去了笼罩在屋子里的黑暗残影,所有的影像都如潮退后的海滩,一一显露出来:整个房间就像是一个佛教用品的小型博物馆,四处摆满了佛像、经书、法器、香炉等,墙上、壁龛上、柜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菩萨、观音铜鎏金像、木像以及香炉、木鱼等物,书柜上满满的全是《金刚经》《法严经》等经书。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佛法的无边慈悲,反倒有一种特别压抑的感觉。就好像在喜堂里见到了一具棺木一般。
朱晴见我在打量着屋里的布置,微笑道:“正如你所见,我是一名在家修行的居士。阿弥陀佛,众生无边誓愿渡,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这是我在皈依佛门时所宣读的四弘愿,亦是我的真实想法。一年多前,我无意中路过此地,感受到潜伏在这里的黑暗力量,于是决定在此地居住,尽我个人微薄之力,化解这片恶戾之气。奈何缘浅道微,无力……”
这时我突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像是肉香,又掺杂了一点微甜之气,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道:“好香哪。这是什么呢?”
朱晴笑了起来,眼里似有三千春水浩淼,“是我刚才说的秘法炮制的汤。如何呢,满先生是不是想要尝一尝呢?”
我忆起尚未吃晚饭,于是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不好意思道:“我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朱晴走向厨房,打开一直放在煤气炉上微火慢炖的瓦煲。香气扑鼻而来。我从未闻到如此浓郁的肉香。
朱晴盛了一碗汤出来,微笑道:“满竹先生,因为火候未到,那个肉还没完全炖烂,所以只能请你喝碗汤,还请见谅。”
“朱小姐你太客气了,能喝到这么美味的汤,已是我的福分。”我接过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香气挤满了我的鼻腔,勾动食欲。我简直是垂涎欲滴,赶紧端起来喝了一口。
汤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清甜、润滑,肉香之中掺着植物的芬芳。我忍不住赞叹道:“真是好喝。没想到,朱晴小姐不仅人漂亮,还有这么好的厨艺。能告诉我这汤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吗?”
朱晴很仔细地看着我把汤一口一口地喝下。风吹动她眼中的春水,涟漪散开,每一个波纹都挂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谢谢满竹先生的赞誉。这汤是用九斤黄鸡搭配我家祖传的中药秘方一起用文火慢炖而成。不过现在火候未到,如果炖足十个小时,到时鸡肉全都化散在汤中,那才叫一个鲜美。”
朱晴的视线从我的汤碗里移开,看了一眼房门,仿佛在观察门外是否有人在窃听我们的对话。她压低了声音,道:“你慢慢喝汤。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我怀疑602的柳云深已被凶灵的邪气所侵,为其所控制,变成一个极端危险的傀儡。满竹先生以后还是少与他来往为妙,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我刚想接话,卧室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砸落在地。
朱晴神色突变,快步冲向卧室,打开房门。
我心头一突,紧随其后,进了卧室。
朱晴打开灯,里面布置得很温馨。一张席梦思,一个大衣柜,一套红木梳妆台,另外墙角还放了一套小布艺沙发。唯一特别的就是靠床的墙上,掏出了一个壁龛,供放着一尊观音白瓷像。但如今,观音像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
阳台的门紧闭着。窗户是推拉式的,开了一道小缝隙,前有铁栏护着。人根本不可能进来,风也不可能吹入藏在墙壁之中的壁龛里。
那么是什么东西“袭击”了观音像呢?
又有什么东西有能力在锁住的房间里进出自如,不发出一点声响呢?
寒气在卧室里聚集,最终凝聚于朱晴的脸上。
“他来了。”她转过身,望着我,眼中布满惊惶。
“谁?”我接收到了她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蠕动了下嘴唇,却没有发出声。然而我却读懂了她的话:“凶灵!”
凶灵来了!
我仿佛置身于空旷的荒野上,四面八方涌来的寒风将我团团围住。魔鬼的笑声响荡在天际处。
我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哪怕躲在佛祖的庇佑之下,依然难逃魔鬼的利爪袭击。
“凶灵开始反攻了。看来这里不能再长待。”朱晴悲凉地说,“至少你是不能待了。我想我未必有能力对付得了凶灵。”
“我知道。”我说道,“不过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朱晴深深地凝视着我,“你是一个勇敢、充满正义的好男人,可惜……”
她咬了下嘴唇。每次这个动作都让我心跳加速。我恨不得变成她的牙齿,可以含住她的樱唇。
“你还是走吧,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白白送命。”
我沉默了一下,艰涩地说:“我能去哪里呢?这里是我的家。而且……我所有的积蓄都投在这房子里,离开了,我就一无所有。再说了,我还没有帮黑猫报仇呢。”
“报仇的念头你还是放下吧。”朱晴诚挚地看着我,“要不这样子,你把房子卖给我。不过我手头上也不大宽裕,只能给你20万。我知道这个数目是低了点,但这也是我能帮你的极限了。”
我买下这房子,花了30万。我知道,正常的市场价应该在40万以上。
曾经,我以为我转手就可以赚10万元;如今我才知道,我转手就会亏10万元。我真不是个做生意的人。
卖还是不卖?
我的大脑飞快地转动,随即淡淡道:“谢谢朱小姐的好意。不过我很喜欢这里的幽静,所以暂时还不想搬走。”
朱晴看我的眼神特别复杂,似是幽怨,又似是惊奇,略带一点不屑。她动了动嘴唇,吐出来的只有空气,没有声音。
我明白她未说出的话:为了一套房子,拿自己的性命做冒险,值得吗?
值得吗?我也问着自己。
朱晴将所有欲说还休的言语擦去,重新换上关切的语气,“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什么。不过将来你要是有遇到危险的话,可以过来找我。记得最好不要跟602的柳云深接触。还有,”她走回客厅,从架子上的一个锦盒里取出块玉佩,“你把这个观音带上吧。这是我从一个寺院里请来的,找过高僧给它开了光。虽然可能抵挡不过凶灵,但至少可以起到点护身作用。可以的话,你最好二十四小时贴身带着它,洗澡、睡觉都不要摘掉。”
我感激地接了过去。
世上多的是锦上添花,如富贵时百般巴结,却少有雪中送炭的,在人贫穷、落难的时候扶他一把。
我忽然感觉到,朱晴是真心地为我好的,至少比柳云深对我的目的要单纯许多——柳云深一看就知道吃过朱晴的亏,于是极力想要拉拢我,借我的力量来替他复仇。
我再也不会上这浑蛋的当了。我暗想。
朱晴俏皮地笑了,“对了,满竹先生你还记得前天晚上我请你喝的那杯酒吗?”
我陡然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一点白,心弦被挑动了起来:莫非……她又想给我什么艳遇?
我偷眼望去,惊觉朱晴依然穿的是一身睡衣,不是很厚的那种,而且里面似乎……什么都没穿。
我不觉暗咽了口唾液,心跳加快了几分。
朱晴风暖地笑着,“满竹先生没感觉那杯酒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我被紧箍咒箍紧的色胆稍微解禁了点,大胆道:“有……你的芬芳。”
朱晴笑了,笑得眼波流转,暗香杳至,“你呀,本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也这么油嘴滑舌。你没有发现喝完酒跟没喝酒,睡觉的感觉不一样吗?”
我想起了两晚所做的春梦,红着脸,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
朱晴奇怪地看着我的红脸,道:“你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呀,怎么这副表情?我是说,喝完酒之后,你应该睡得舒坦些,没有梦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吧。”
我想起,前天与昨晚虽然同为春梦,但旖旎更深几分,最重要的是,少了那个黑发垂面的女子。
难道这是朱晴的安排?
我惊讶地抬头看着朱晴,“你是不是在酒里下了什么东西?我昨天晚上没喝酒,然后确实梦到了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盖住脸,站在我的床头,说我压痛了她。”
朱晴对我的梦境丝毫不觉得意外,道:“嗯,我在那酒里加了一点安神的药,希望你刚来这里,可以睡个安稳觉。”
我对她的好感又加厚了一寸。
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仅长得千娇百媚,厨艺绝佳,而且还特别体贴善良,真是绝世难逢哪。我由衷地赞叹道:“你真是个好女人。以后谁娶了你,真是幸福到家了。”
朱晴以手捂住嘴偷笑着,不忘朝我抛了个媚眼。
我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你昨天捡的那只小猫呢?”
“被我炖了,就是你刚才喝的那汤。”
我的喉咙一紧,所有的美味全都化成蛆虫,差点呕吐了出来。
朱晴看我这副模样,“咯咯咯”地笑了,“你呀,还真是好骗。我跟你说过了,汤是鸡汤。这里养不了小猫小狗的,因为会跟凶灵相克,所以所有的小动物,我都只能留一天,然后送到流浪动物之家。”
见我踌躇着要不要接受这样的说法,朱晴从桌上抓起了手机,从中翻出一条短信,“不信哪,喏,自己看吧。”
是她发给一个叫“流浪之家”的短信,“我又捡了只猫,明天给你送过去。”
我把手机递还给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多心了,不要介意。因为我受不了其他小猫小狗承受跟我家黑猫一样的厄运。”
一朵桃花自朱晴的脸颊缓缓地盛开,“你呀,看着很有男人气概的一个人,偏又跟我们小女人一样柔情。男人能在该软的时候就软,该硬的时候就硬,真好。”
我不知道她是否语带双关,暗中挑逗,可惜我的贼胆又被道德警察给拘捕了,于是我只能假装很“单纯”地打了一个哈哈,迷离地出了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