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考验(二)
不一会儿,塔拉巴斯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酒吧附近,吓了一跳。他马上转身,隐入街角,消失在小巷中。他确信自己是向左走去的,结果几秒后就发现实际上向右绕了一圈,第二次来到了酒吧跟前。在这期间,塔拉巴斯一直留神着会有什么福祸征兆,比如是否遇到一匹白马、一名修女、一个长红头发的人、一个红头发的犹太人、一个老太太,或是一个驼背。结果他什么都没遇上,于是塔拉巴斯决定赋予其他东西以决定其命运好坏的意义。他开始数路灯和铺路石,数运河隔离网上四方形的小孔,数这里或那里房子窗户关着或开着的数字,还数自己从马路上某一点走到下一个路口的步数。他掂量着各种彼此迥异的暗示,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看上去不错的影院前,这家影院细长昏暗,当时还叫什么“放映机”或“活动图像放映机”之类的。那里有时候会通宵放映不同的影片,从晚上一直放到第二天破晓。塔拉巴斯觉得这家影院突然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不是他自己走到这里来的),这肯定就是某种预兆,于是他买了张票,跟着检票员黄色的指示灯走进了黑乎乎的放映厅。
这次与往常的习惯不同,塔拉巴斯没有找个犄角旮旯的位子坐下,而是坐在了中间,坐在了其他人中间,离银幕很近,尽管这里看画面并不是太清楚。他决定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银幕上,可有段时间根本做不到。不知是因为他是电影放映了一半才进来,还是因为他坐得离银幕太近,他不得不伸长脖子看。因为所坐那排位置太低,没过多久,他的脖子就疼了。慢慢地,塔拉巴斯被故事情节所吸引,开始揣摩自己错过的电影开头,就好像在玩猜字游戏一样。画报里有很多猜字游戏,塔拉巴斯在等卡塔琳娜时,经常可以用这种游戏打发好几个钟头。现在他看明白了,银幕上演的是个非同寻常的男人的故事。这位男士为了保护一个无助的女子,变成了罪犯、凶手、小偷和歹徒。这在塔拉巴斯看来非但无罪,甚至是仁义之举。电影中的男主人公未能博得那女子的理解,却为她做出了许多恶行,最终被逮捕关押在一间可怕的牢房里,并被判处死刑,带到了绞刑架前。当有人像往常一样询问死囚最后一个愿望时,他请求用自己的鲜血在牢房墙上写下情人的名字,并让当局许诺永远不把她的名字从墙上抹掉。这人用从刽子手那里借的一把刀划破了左手,用右手食指蘸了血,在牢房的石壁上写下了对他而言最甜蜜的名字“艾芙琳”。从演员的衣着来看,电影里演的不是美国,也不是英国,而是在某个传说中的欧洲巴尔干国家。男主角一动不动地死在了绞架下。银幕上一片寂静,一片空白。放映机惬意的隆隆声沉寂了下来,背景音乐也同样没了声息。有几分钟塔拉巴斯陷入了思考,不知这部刚看过的电影对自己的经历而言是不是有某些明确的意思,是不是可以把它看作是具有特殊意味预兆中的一个。依他看来,这都是上苍赋予他的。他和电影主角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关联,如同卡塔琳娜和艾芙琳之间也肯定有联系一样。还没等他把此间关系搞清楚,银幕又亮了起来。下一场电影开始了。
新电影讲的是《圣经》故事。参孙被达利拉剪去须发而变得手无缚鸡之力,然后为非利士人所俘。如果说此前塔拉巴斯已受上部影片的感召,准备如绞刑架上的那个男人般忍受英雄命运的安排,为人间的正义而献身的话,那么不妨说,现在他更愿意像影片中的人物参孙那样,死得更加有英雄气概——参孙被剜去双眼后,还向非利士人和达利拉复了仇。于是塔拉巴斯开始把卡塔琳娜当作达利拉,并在二者之间寻找关联。他思考着,在这个与《圣经》故事有云泥之别的美国,他该怎样才能像犹太英雄那样,报复这个非利士人的世界。在纽约也肯定能发生像在古老国家以色列那样的奇迹。上帝很可能就是塔拉巴斯的靠山,借助上帝的力量就可以把监狱和法院雄伟的立柱摧毁。塔拉巴斯感到全身肌肉充满了洪荒之力。一种强大的信仰在心中被唤起。他曾信天主教,但很久都没有去过教堂了。作为一个年轻人,一个大学生,他投身于革命,早将儿时所敬畏的上帝和信仰抛诸脑后,但旋即又迷信上了诸如扫烟囱的工人、白马或红发犹太人。不过,他心中倒是始终有上帝,也喜欢上帝,他认为,上帝不会抛弃信徒,并且上帝也爱罪人。上帝爱他尼古劳斯·塔拉巴斯,这是没说的。他决心虔诚地相信上苍的宽宥,电影一结束就直面世间的公平正义。
孤独与疲倦向他袭来。此时,又开始放映另一部影片。塔拉巴斯坐着没动,他前后左右有新来的,也有看完电影离开的观众。放映机先后放了五部片子。天终于亮了,这里也打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