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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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直到第二天晚上六点,他才到达那个城市。那天早上,他在中途一个车站下来透了口气,正当他望着另一头的时候,火车悄没声响地溜走了。他想追上去,帽子却被风刮走,他只好反过来追帽子。幸运的是,因为担心有小偷,他随身带着军用行李包。他不得不在那车站等了六小时,才等到合适的车来。

到达托金罕之后,一下火车他就看到各种招牌和灯光,“花生”“西部联盟”“阿加科斯”“出租车”“旅馆”“糖果店”。它们大多是上下移动或疯狂闪烁着的广告灯。他把军用行李包挂在脖子上,慢吞吞地走着,脑袋不停地转来转去,看看这个招牌,又看看那个招牌。他走完整个站台,又往回走,仿佛打算再上火车。他戴着那顶沉重的帽子,表情严肃而又坚定。看到他的人,都不会想到他其实无处可去。他在拥挤的候车室来回走了两三轮,但并不想在那儿的长凳上坐下,因为他想找个地方方便。

最后他推开车站一头的那扇门,一个简陋的黑白招牌上写着:男厕所,仅限白人。他进到一间狭窄的房间,一侧排列着洗手池,另一侧是一排小隔间。墙壁原本是清新明朗的黄色,现在已经差不多变成了绿色,上面全是污秽的词句和淫秽不堪的涂鸦。几个小隔间有门,其中一扇上大概是用蜡笔的写着“欢迎”两个大字,外加三个感叹号和一个类似蛇的图形。海泽进了这间。

他在狭窄的隔间里坐了一阵,研究两侧墙和门上的涂鸦,突然注意到左墙厕纸上方的字。貌似是某个喝醉的人写的:

列奥拉·瓦茨夫人!

巴克利大街60号

全镇最友好的一张床铺!

哥们留字。

他想了想,从袋里掏出铅笔,在一个信封反面记下了地址。

他走出门,上了一辆黄色出租车,告诉司机目的地。司机是个矮个子,头上带了顶大皮帽,嘴中间叼着一根雪茄。开过几个街区后,海泽注意到司机透过后视镜正斜眼看着自己。“你不是她的朋友吧?”司机问。

“我从没见过她。”海泽回答。

“那你从哪儿听说她的?她通常可不接待布道师。”他说话时雪茄纹丝不动,他有这种从嘴巴的两侧出声的本领。

“我不是布道师,”海泽皱眉道,“就是在厕所看到她的名字。”

“你看起来像个布道师,”司机说,“那帽子就像布道师戴的。”

“才不是,”海泽俯身抓住前排椅背,“只是一顶普通的帽子。”

他们停在一幢很小的一层楼房前,一边是个加油站,另一边是一片空地。海泽下车,把钱从车窗递了进去。

“不光那帽子,”司机说,“还有你脸上那说不清的神色也像。”

“听着,”海泽用帽檐斜斜地遮住一只眼睛,“我不是布道师。”

“我明白,”司机说,“在这片上帝所赐的绿土地上,没哪个人是完美的,无论是布道师,还是普通人,都一样。要是你自己有体验,就能更好地告诉大家罪恶是多可怕。”

海泽把脑袋凑近车窗,无意中又把帽子撞正了。似乎脸也被撞得周正了,已经变得毫无表情。“听着,”他说,“听好了,我可是啥都不信。”

司机从嘴里摘下雪茄头。“啥都不信吗?”他问,之后仍张着嘴。

“我只说一次。”海泽说。

司机闭上嘴巴,过了一秒钟,又把那段雪茄塞回嘴里。“你们这些布道师啊,就有这个麻烦,”他说,“你们全都太好了,以至于啥都不信了。”他一脸厌恶,大义凛然地绝尘而去。

海泽转过身,打量着这幢即将迈入的房子。它比棚屋好不了多少,不过有温暖的灯光从前排窗子里投射出来。他走上门廊,把眼睛凑在百叶窗上的缝隙处,但只看到一个巨大的白膝盖。他迟疑片刻,离开缝隙处,去推了推大门。门没上锁,进门是个又小又昏暗的玄关,两侧各有一扇门。左侧门留着缝儿,透出一道窄窄的光束。他走过去,透过门缝向里看去。

瓦茨夫人正独坐在一张白色铁床上,用一把大剪刀剪脚趾甲。她是个大块头女人,长着非常黄的头发,白皙的皮肤上涂了某种油膏,显得闪闪发亮。她身上那件粉色睡袍,穿在瘦小些的女人才更合身。

海泽转动门把手,发出了点声响。她抬起头,看到他站在门缝后面。她的眼神大胆而又坚定,似乎能看透一切。过了足有一分钟,她才移开视线,继续剪趾甲。

他走进屋,四处打量了一番。屋里乏善可陈,只有床、一张梳妆台和一把堆满脏衣服的摇椅。他走到梳妆台前,用手指拨弄着指甲锉和一个空果冻杯,并从发黄的镜中注视着瓦茨夫人。她的脸有点扭曲变形,正咧着嘴对他笑。他的感官被挑逗到了极限,于是飞快转身,朝她的床走去,在远处一角坐下。他用一侧鼻子长长地吸一口气,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沿床单伸过去。

瓦茨夫人伸出粉色的舌尖,舔了舔下唇。虽然她一言不发,但她似乎很高兴见到他,好像看到了老相好一样。

他抓起她沉甸甸的的脚,似乎并不怎么凉。他把它往边上挪了一英寸,手一直按在上面。

瓦茨夫人咧着嘴大笑,露出一排牙齿。它们又小又尖,上面附着着绿色的斑点,齿间缝隙都很大。她伸手抓住海泽的胳膊,拖长声调问:“你在找啥吗?”

要不是她这么牢牢抓住他的胳膊,他或许已经窗户跳了出去。只见他的嘴唇不自觉地传递出“是的,夫人”这样的信息,却没发出声音。

“有啥让你心烦吗?”瓦茨夫人把他僵硬的身体拉近了一点。

“听着,”他竭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我来是想干那事的。”

瓦茨夫人的嘴变得更圆了,这样的废话似乎让她感到无趣,于是简明扼要地说:“你尽管随意一点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差不多有一分钟,都没动弹。然后他用比平时更高亢的声音说:“我想说明的是,我不是个该死的布道师。”

瓦茨夫人平静地看着他,带着一点虚情假意的微笑。她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脸下面,像母亲逗弄孩子一样挠了挠。“没关系啦,孩子,”她说,“老娘才不在乎你是不是布道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