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往事:青龙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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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旄捕千林

车内,唐千林搂着唐子程呆呆地坐在那儿,满脑子都是各种疑问,还有伤心,但这些很快就转变成了愤怒,愤怒也会因此演变成对贺晨雪的仇恨。

唐子程却在那儿一连串地发问:“她为什么是我娘?娘为什么不认我?娘在这里干什么?娘当初为什么要走?”

面对这些问题,唐千林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总不能告诉唐子程,当年贺晨雪生下他,不等他满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也不能告诉唐子程,他至今都不知道贺晨雪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她的性格为何如此反复无常。

他只知道,自己是用十块大洋从一群江湖混混儿中把贺晨雪赎出来的,如果他不那样做,贺晨雪只能沦落于青楼。

唐千林看着车窗外,一字字道:“人怕孤单,孤单会促使人去做一些原本他做不到的事情,而这些事儿会让人丧失自我,变成另外一个人。”

唐子程完全不懂唐千林在说什么。

唐千林又道:“其实人一辈子大部分都在孤军奋战,因为人都怕背叛,怕自己付出之后得不到回报,没有人不想要回报的,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所以,这也会让人陷入泥潭之中,错失真正可以陪伴自己度过余生的人。”

刚坐在车内的易陌尘听到唐千林的话,侧身道:“你念诗呢?”

唐千林微微摇头。

易陌尘又看着唐子程:“你说的这些,孩子能懂吗?”

唐千林道:“他迟早会懂的。”

易陌尘对唐子程说:“子程,叔叔告诉你,简言之呢,就是你爹和你娘之间有问题,这个问题现在解决不了,所以你们一家子无法团聚,明白了吗?”

唐子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唐千林道:“开车吧。”

易陌尘发动汽车:“走吧,咱们回去还有正事要做,只有五天的时间。”

此时,唐子程却忽然说:“我们走了,那娘呢?”

唐千林攥紧拳头:“她都不管你了,你还关心她干什么?”

易陌尘此时侧头,皱眉看着唐千林:“喂,这些话就不要对孩子说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他娘,你有你的伤心事,她也许有她的难处。”

唐千林只是说了句:“我就是一直这么安慰自己的。”

汽车发动,朝着街头前方缓缓驶去。

汽车消失在雪雾中之后,贺晨雪离开了窗户,因为她突然间觉得好冷。

贺晨雪来到壁炉前,替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坐在那儿摄取着炉火的温度,呆呆地看着窗外飘起的漫天雪花。

“唐千林终于来了。”一个声音从角落中响起,声音低沉而又沙哑,“我说过他一定会来的。”

贺晨雪侧目看着角落中那个光头男子,他正是昨日与易陌尘做蛟骨交易的行商,此时他的姿态和神色与昨日完全不一样,就像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军师。

贺晨雪道:“延庆兄,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唐千林会来东北?”

被称为延庆兄的男子走到贺晨雪跟前:“因为这是我的地盘,所以我什么都知道。”

贺晨雪闭眼道:“这不算回答,你们马佳氏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名为延庆的人,本名马延庆,是满人,也就是以前说的旗人。

马佳氏系出长白,起源于满洲马佳地方,世代居住于嘉里库城,自始祖马穆敦公得姓受氏,为满洲望族,属正红旗。

马延庆冷冷道:“贺会长,客气点,你要清楚自己在和谁说话。”

贺晨雪冷笑一声:“你真以为现在还是满清吗?”

马延庆也冷冷回应:“现在虽然不是满清,但这里是满洲国,满洲国的皇帝也是满人。”

贺晨雪睁大眼:“马王爷,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机装成一个行商,接近易陌尘,又将他引到唐千林跟前去,而且因此还折了八相门的四个得力的门徒?”

“得力的门徒?就那几个三脚猫的功夫,三两下就被唐千林给放倒了。”马延庆不屑道,“至于要让易陌尘和唐千林见面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那个寻找萨满灵宫的旄捕楚乐康死了,我需要有人来代替他,师出同门的唐千林是最佳人选。其二,唐千林来满洲人生地不熟,他需要一个搭档,而易陌尘是最佳人选。”

一个旄捕配上一个异商,简直是最佳组合,这一点贺晨雪也很清楚,但如果这个旄捕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却偏偏是唐千林。

唐千林出现在满洲,应该与马延庆没有关系,但易陌尘会将唐千林带到自己跟前来,想必也与马延庆的后续安排有联系。

贺晨雪思索了一阵,又道:“马王爷,我是不是告诫过你,不要招惹旄捕?这些人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们很执着,他们要寻找一个问题的答案,甚至会穷尽一生。”

马延庆道:“没错,我就是需要执着的人,而据我所知,旄捕之中,轩字派对萨满教的研究最为透彻,而唐千林是轩字派中的佼佼者,‘旄捕千林’这个称呼不是浪得虚名的,这一点,想必贺会长比我更清楚吧?”

旄捕起源于明朝锦衣卫,但后来因为明朝败亡,旄捕内部也因此产生矛盾,一派坚持南下与满清周旋,而另外一派则认为应该去关外,找到满清的龙脉捣毁,断了满清的气数。

为了此事,两派最终决裂,因为旄捕拜轩辕,所以分为轩字派和辕字派。

轩字派主要活动范围在云南、贵州和四川这西南三省,而辕字派则前往广西、广东和福建南方三省繁衍生息。

虽然决裂,但同在南方,两派的旄捕时常会偶遇,大小摩擦不断,特别是在辛亥革命前后,两派之间的斗争已近白热化,轩字派认为满清已经灭亡,旄捕应该顺应革命,与时俱进,为天下谋福;而辕字派则觉得满清虽然已经灭亡,但此时是光复大明的好时机,应该借革命之际,找到明朝皇族后裔,重建大明帝国。

满清的覆灭,并未让两派之间的矛盾化解,相反两派之间的争斗越来越血腥,两派都深知这样下去,旄捕迟早会消失在历史之中,但谁也不愿意喊停。

此时,江湖另外一个细作组织“孤军”出面调解,两派的头目终于坐在谈判桌上,为了重组旄捕一派商议。

这个谈判前后持续了一个月,依然是互不相让,最终在孤军的提议下,两派约定谁先查清楚萨满教的秘密,谁就有权利打破轩辕之分,重组旄捕。

这就是为何楚乐康要耗费时间去调查萨满灵宫的原因所在,因为轩字派到楚乐康这一代,只剩下了三个人——楚乐康、唐千林,以及那个唐千林还不知道姓名,身在何处的师侄。

贺晨雪此时道:“萨满灵宫只是一个传说,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有待查证。旄捕研究萨满教也有数百年之久,没有任何结果,他们执着,那是因为有特殊原因,我不明白马王爷为何这么执迷不悟?”

“‘寻根问祖’这四个字足以概括了。”马延庆轻描淡写地说道,而后语气一变,严肃地说,“日本人最近在保安局内部又新成立了一个秘搜课,加上六年前,他们就前往抚顺的非似山勘探,又将非似山下郑家村全村屠尽,加上楚乐康认定萨满神宫就在非似山,所以,我有理由怀疑日本人的目标也是萨满灵宫。”

“怎么,马王爷还想和日本人斗?”贺晨雪端起咖啡喝着,“连你们这个满洲国都是人家日本人控制的,你这样做不是找死吗?”

马延庆笑道:“这个就不需要贺会长操心了。”

贺晨雪放下咖啡杯,下了逐客令:“既然不需要我操心,那你找我们八相门做什么?之前我已经尽全力配合了,所谓仁至义尽,马王爷,请回吧,以后咱们还是做点其他的买卖,不要去捕风捉影了。”

马延庆冷笑一声,早知贺晨雪会这么说,于是他进入正题:“八相门门主可是姓马?”

贺晨雪反驳道:“那是以前,现在姓柳。”

“马童掌门也是我们马佳氏的人,是他一手创立了八相门,至于他是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而且我还知道你和唐千林的关系。”马延庆看着贺晨雪脸上的表情变化,“现任掌门柳谋正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如果你过去的那些事曝光,你会是什么下场呢?”

贺晨雪冷冷道:“马王爷这是威胁我?”

“你觉得是就是吧。”马延庆摸着自己的光头,“就像你之前威胁易陌尘一样。”

“前任掌门的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也和我丈夫没有任何瓜葛,他任军师的时候,对前任掌门忠心耿耿,他能坐上掌门的位置,也是帮中兄弟们的信任。”贺晨雪直视着马延庆,不打算做任何退步,“关于我的过去,你可以随便说,不过我得提醒你,最好一次性说完,不要试图像说书的一样,今天说点,明天说点,因为你打算说故事的时候,枪口就已经对准你了。”

马延庆不以为然:“既然这些你都不在乎,那好办,我就从你儿子下手,他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唐子程。”

贺晨雪闻言脸色变了,原来马延庆所做的安排最终杀招是这个。

面对用儿子来威胁自己的马延庆,贺晨雪只得道:“马王爷,你我之间的事情,犯不上牵扯到其他人吧?”

“其他人?唐子程不是其他人,是你儿子呀,是你与唐千林的儿子。”马延庆故作诧异表情,“不管你在唐千林跟前装得如何冷漠,就算你现在心里也没有唐千林了,也不可能不顾自己的儿子。”

贺晨雪沉默了一会儿,问:“马王爷,你到底想怎样?”

马延庆道:“你们出人出力,我出钱,配合我找到萨满灵宫,就这么简单。”

贺晨雪摇头:“这对八相门没有任何好处,我不会同意的。”

马延庆笑道:“你又不是八相门掌门,你做不了主。”

贺晨雪哈哈一笑:“我虽然不是,但我丈夫是,你也知道枕边风比你的话管用吧?”

马延庆显得有些为难:“是呀,的确是这样,怎么办呢?”

贺晨雪道:“马王爷,回去吧,以后大家都还是朋友。”

马延庆抬眼看着贺晨雪,似笑非笑:“可是,柳谋正已经答应我出人出力了。”

贺晨雪一愣。

马延庆笑道:“你不信呀?那晚上你吹枕边风的时候,问问他呀。”

贺晨雪在脑中寻思马延庆说服柳谋正的可能性有多大时,马延庆又道:“柳谋正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当年进入八相门,就不甘心一辈子当一个门徒,所以费尽心机当上了军师,然后又想办法坐上了掌门的宝座,可掌门不是他的终点,因为他很清楚,在江湖中你再名声显赫,政府想收拾你的时候,你只能任人宰割,所以,他提出的条件我都答应了,行政公署那头的委任状都已经做好了,就等最后一步了。”

贺晨雪知道,自己被眼前这个秃子给算计了,他设了一个连环套让自己来钻。

柳谋正能有今天,八相门能壮大,靠的全是加入八相门的贺晨雪,但柳谋正不希望里里外外的人因此把自己看扁,认为自己是靠女人上位的废物。

贺晨雪在这一点上也做得极其聪明,她永远都站在柳谋正的背后,除了她应该出现、可以出现的场合之外,其他任何的社交活动,她只是背地里安排,绝不出面。

从认识柳谋正那天起,她就知道,柳谋正是个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

柳谋正私下又不得不凡事征求她的意见。说到底,柳谋正是个要面子,没脑子,凡事都被贺晨雪左右的窝囊废。

即便这样,马延庆也很清楚,这个窝囊废始终是八相门的主人,贺晨雪也不是一个轻易就能够就范的女人。

所以,他只能绕一个大圈子,略施手段,用柳谋正来反制贺晨雪——他先用满洲国政府内部职位来诱使柳谋正答应合作,他很清楚,柳谋正在此事上不会与贺晨雪商量,等到水到渠成,生米煮成熟饭,贺晨雪就算反对也没用了。

而后,马延庆将易陌尘引到唐千林跟前,他知道唐千林在知道贺晨雪在哈尔滨之后,迟早会让易陌尘带他去见面,自己在他们见面后再出现谈判,不需要多言,贺晨雪也会明白,自己抓住了她的把柄。

仅仅是这样,不会让这个强硬的女人就范,他需要步步紧逼贺晨雪,逼到她毫无退路的时候,再将杀招摆在她跟前,同时告诉她,柳谋正已经答应了。

到这个时候,贺晨雪不得不合作,而且她也没办法直接说服柳谋正解除与马延庆的合作,因为那样会让柳谋正非常没面子。

一个把面子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怎么会心疼自己女人的性命?

这就是马延庆的布局,一步步将贺晨雪逼进了死胡同内。

马延庆带着嘲笑的口吻道:“贺会长,对不住了,我知道你的性格和脾气,所以,我必须来个先斩后奏,虽然柳谋正是掌门,但他只是八相门的躯体,躯体是被大脑控制的,你就是八相门的大脑和心脏,所以,我必须得先绑住了躯体。”

贺晨雪一语不发,只是坐在那儿看着炉火。

马延庆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贺会长,你这咖啡很香呀,下次也请我喝吧,再见。”

马延庆大步离开办公室,留下怒火中烧的贺晨雪。

门关上后,贺晨雪将咖啡杯砸进炉火之中,压抑着自己要冲出去一枪干掉马延庆的念头。

接下来只能合作了,在合作中再想办法反制这个姓马的。贺晨雪慢慢坐下,让自己冷静下来,马延庆肯定是有弱点和漏洞的,天下间没有完美的计划,也没有完美的人。

马延庆手下有人有枪,还和周围山里的土匪组织有密切联系,好几个都是他的拜把子兄弟,可他为什么要和八相门合作,让八相门出人出力呢?

原因应该有两点:其一,八相门现在和日本人在合作,由八相门出面,不会让日本人怀疑太多;其二,马延庆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萨满灵宫的事情,特别是那些虽然看似有力量,但实际上没有脑子的人。

想到这儿,贺晨雪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唐千林的身上。多年前她和唐千林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师兄楚乐康就已经来了东北,唐千林当时提过萨满灵宫的事情。

楚乐康的执着,马延庆的肯定,还有日本人的严守秘密,这些都说明萨满灵宫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萨满灵宫里到底有什么?如果仅仅只是金银财宝,日本人不会那么感兴趣的,不会因此成立一个秘搜课。

八相门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这次也一样,除了找到马延庆的漏洞,自己是不是也应该从唐千林处入手呢?

毕竟,贺晨雪太了解唐千林了,也很清楚“旄捕千林”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回到仓库的李云帆并没有见到朴秉政,也没有看到钱斯年,他推测两人肯定是去见庆氏兄弟了,不过也给他提供了时间和机会,他可以用来摸清楚仓库里的情况。

在仓库中闲逛了几圈后,李云帆把各个地方的陈设都牢牢记住,并尝试着与下方那些特工套近乎,摸摸他们的底。

可是,那些特工虽然对李云帆很是尊敬,却绝口不提任何与自己有关系的事,一个字也不说。

李云帆知道,自己不能再试探下去了,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特工,再问,自己就会被怀疑,所以,只能就此放弃,以后再想办法。

李云帆返回办公室,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同时趁机会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果不其然,他在办公室各处发现了六个窃听器,从型号来看,监听室应该就设在保安局内部。

日本人在严密监视着秘搜课,应该说,从踏入那间会议室,与三宅恭次见面之后,自己就处于全面监视状态了。

这么说,自己与易陌尘的会面情况,也已经变成文字摆在三宅恭次办公桌上了。

自己不能再去拉瓦斯酒吧见那个交通员了,自己得处于蛰伏状态了,而且临时省委肯定也在忙碌着赵将军失踪在中苏边境一事。

自己如今的任务就是潜伏下来,查清楚日本人的最终目的,然后再伺机将情报安全地传递出去。

一个小时后,朴秉政回到了仓库,李云帆立即上前将李清翔安排他所说的那些话如实告知。

朴秉政听完,当即做了和李云帆意料中一样的决定:“我马上带着保安局最好的医生去为你父亲治疗。”

李云帆不能拒绝,虽然在他意料之中,他却很忐忑,因为医生一旦去了,李清翔装病的事情就会立即暴露。

与朴秉政和保安局医生在回家的路上,李云帆都在思考,如果父亲装病被发现,自己又如何应付?老爷子会不会因为厌恶自己的身份,故意搞出这件事来刁难自己?

眼下一切都是未知,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回到家中,走进李清翔卧室的时候,李云帆就看到父亲躺在床上,脸色绯红,似乎在昏睡。

这老头儿,装这么像。李云帆心里想着,就算你装得再像,在医生跟前,也会马上现形的。

医生上前查看一番后,肯定道:“的确是发烧了。”

李云帆闻言一愣,只是短短几个小时而已,老爷子怎么会真的病了?难道他装病的能耐都可以骗过医生?

李云帆上前,摸了下李清翔的额头和躯干,这一摸不要紧,李云帆被吓到了,因为真的很烫,这种体温是装不出来的。

朴秉政在一旁皱眉道:“赶紧治疗,我们需要李老先生尽快康复,投入到工作当中。”

医生道:“先物理降温,两个小时之后再看看,也许只是普通的感冒。”

李云帆站在那儿,看着昏睡中的李清翔,思考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他脑子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老爷子不会真的那么做吧?李云帆心里很是害怕,不,他会那样做,他就是这种人。

李云帆想到这儿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死老头真的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