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惠王章句下

2·1 庄暴见孟子①，曰：“暴见于王②，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③？”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④，有诸？”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由古之乐也⑤。”曰：“可得闻与？”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⑥”曰：“不若与人。”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众。”“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⑦，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⑧，举疾首蹙而相告曰⑨:‘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⑩，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⑪，举疾首蹙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注释】

① 庄暴：齐宣王的臣子。

② 见于王：被王（齐宣王）召见。“于”表被动。

③ 庶几：差不多（积极方面）。

④ 庄子：庄先生，指庄暴。

⑤ 由：通“犹”，好像。

⑥ 乐乐：第一个“乐”字读y uè,音乐，欣赏音乐；第二个“乐”字读lè,快乐。

⑦ 鼓乐：奏乐。

⑧ 管籥（yuè）：吹奏的管乐器，笙箫之类。

⑨ 举：全部。疾首：头疼。这一语法结构起源很早，甲骨刻辞中已有“疾首”“疾目”“疾耳”“疾自（鼻）”等短语结构。蹙（cù）：紧缩，皱着。(è）：鼻梁。

⑩ 田猎：打猎。田：通“畋”（t ián），打猎。

⑪ 羽旄（máo）：旗帜之类的仪仗。古代旗帜上用鸟羽或牦牛尾做装饰。

【今译】

齐国的臣子庄暴来见孟子，说：“我被齐王召见，齐王告诉我，他爱好音乐，我没有什么话回答。”接着又问：“爱好音乐，究竟好不好呢？”孟子说：“齐王如果非常爱好音乐，那齐国便差不多了。”几天后，孟子谒见齐宣王，对宣王说：“您曾经告诉庄暴先生，说您爱好音乐，有这回事吗？”宣王很不好意思地变了脸色说：“我并不爱好古代先王的音乐，只是爱好世俗的乐曲罢了。”孟子说：“您非常爱好音乐，那齐国便差不多了。现在流行的音乐跟古代音乐一样。”宣王说：“这个道理，您可以说给我听听吗？”孟子说：“您独自欣赏音乐快乐，跟别人一起欣赏音乐也快乐，究竟哪一种更快乐呢？”宣王说：“不如跟别人一起欣赏音乐更快乐。”孟子说：“跟少数人一起欣赏音乐快乐，跟多数人一起欣赏音乐也快乐，哪一种更快乐呢？”宣王说：“不如跟多数人一起欣赏音乐更快乐。”孟子说：“那么，就请让我向您谈谈音乐。假如大王在这儿奏乐，老百姓听到鸣钟击鼓的声音，又听到吹箫奏笙的声音，都觉得头痛，皱着眉头互相议论：‘我们的国王这样爱好音乐，为什么使我们苦到这般地步呢？父子不能见面，兄弟妻儿离散！’假如大王在这儿打猎，老百姓听到车马的声音，看到仪仗的华丽，都觉得头痛，皱着眉头互相议论：‘我们国王这样爱好打猎，为什么使我们苦到这般地步呢？父子不能见面，兄弟妻儿离散！’这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大王不和百姓同享快乐的缘故。假如大王在这儿奏乐，百姓听到鸣钟击鼓的声音，又听到吹箫奏笙的声音，都眉开眼笑地互相告诉：‘我们国王大概很健康吧，要不，怎么能够奏乐呢？’假如大王在这儿打猎，老百姓听到车马的声音，看到仪仗的华丽，都眉开眼笑地互相告诉：‘我们国王大概很健康吧，要不，怎么能打猎呢？’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大王能和百姓同享快乐罢了。如果大王跟百姓同享快乐，就可以实现王道，使天下归服了。”

2·2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①？”孟子对曰：“于传有之②。”曰：“若是其大乎？”曰：“民犹以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③，雉兔者往焉④。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⑤，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注释】

① 文王：周文王，儒家理想的君主。囿（yòu）：畜养禽兽的园林。方：纵横见方。诸：“之乎”的合音。

② 传（zhuàn）：文字记载。

③ 刍荛（chúráo）者：割草与打柴的人。刍，草；荛，柴。此处皆做动词。

④ 雉（zhì)兔者：打猎的人。雉，野鸡。雉、兔皆做动词。

⑤ 阱（jǐng）：陷阱，为对付野兽或敌人而挖的坑。此处指齐宣王的园林成了陷害百姓的坑。国中：国都里面。

【今译】

齐宣王问：“听说周文王的园林，纵横各七十里，真有这回事吗？”孟子回答说：“在史籍上有这种记载。”宣王说：“真有这么大吗？”孟子说：“老百姓还认为太小哩！”宣王说：“我的园林，纵横各只四十里，老百姓还认为太大了，这是为什么呢？”孟子说：“文王的园林纵横各七十里，割草打柴的人可以去，打鸟捕兽的人也可以去，和老百姓一同享用。老百姓认为太小，这不应该吗？我刚到齐国边界，就询问贵国最大的禁令，才敢入境。我听说在齐国首都的郊外关卡里面有一个园林，纵横各四十里，谁要是杀害了里面的麋鹿，就等于犯了杀人罪。那么，这方圆四十里的场地，等于是布置在国内的一个陷阱，百姓认为太大了，不也应该吗？”

2·3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①，文王事昆夷②。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③，勾践事吴④。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⑤。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⑥”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⑦，曰：‘彼恶敢当我哉⑧!’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⑨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⑩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⑪。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注释】

① 汤：商汤。葛：商汤时代的一个小国，故地在今河南宁陵北。汤与葛的事，详本书《滕文公》下第5章。

② 昆夷：周文王时代，西戎地区的一个小国。事不详。

③ 大（tài）王：即“太王”，周文王的祖父，周武王灭纣后，追封他太王。事详本篇第14章、15章。獯鬻（xūn yù）：古代北方的一个民族，后来发展为匈奴。

④ 勾践：春秋时越国君主。他被吴王夫差打败后，忍辱求和，侍奉吴王，暗中蓄积力量，多年后终于报仇雪耻，灭了吴国。事详《国语·越语》。

⑤ 天：天命，自然形成的状况。

⑥ 于时：于是，“时”通“是”。

⑦ 疾视：怒视。

⑧ 恶（wū）：何。

⑨ 赫斯：突然大怒的样子。爰：语首助词，无义。旅：军队。遏（è）：阻止。徂（cú）：前往，此指敌人前来侵犯。莒（jǔ）：古国名，臣属于周。笃：厚，增多。祜：同“福”。对：回答；一说通“遂”，意为安定。

⑩ 引文为《尚书》逸文，今伪古文尚书《泰誓上》存之。曷：同“何”。越：超越。厥：其。

⑪ 一人：指商纣王。衡：即“横”。

【今译】

齐宣王问：“和邻国结交，有什么方法吗？”孟子回答说：“有的。只有仁爱的人，才能够以大国的身份来服侍小国，所以商汤能服侍葛伯，周文王能服侍昆夷。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够以小国的身份服侍大国，所以周太王能服侍獯鬻，勾践能服侍夫差。以大国身份服侍小国的，是以天命为快乐的人。以小国身份服侍大国的，是谨慎畏惧天命的人。乐天的人足以安定天下，畏天的人足以保住自己的国家。这正如《诗经·周颂·我将》上说的：‘害怕上天的威灵，于是天下得到安定。’”宣王说：“您的话真高明呀！不过，我有个毛病，就是喜好勇武。”孟子说：“请大王不要喜好小勇。有一种人，手按着刀剑瞪着眼睛说：‘他怎么敢抵挡我呢！’这只是匹夫的勇敢，只能敌得住一个人，希望大王能够把它扩大。《诗经·大雅·皇矣》上说：‘文王勃然发怒，整顿军队逞勇武，阻止敌人侵犯莒国，增添周国的幸福，并报答天下的拥护。’这便是文王的勇。周文王一发怒便使天下的百姓得到安定。《尚书》上说：‘天降生下界的人，也替他们降生了君主，替他们降生了师傅，以帮助上天来爱护下民。因此，四方之大，有罪者和无罪者，都由我负责。普天之下，谁敢超越自己的本分胡作妄为呢？’当时商纣王一人在天下横行霸道，周武王便认为这是奇耻大辱。这便是武王的勇。周武王也一发怒便使天下的人民得到安定。如果大王一发怒便使天下的人民都得到安定，那么，天下的人民还只怕大王不喜好勇武呢。”

2·4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①。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②。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③，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④，遵海而南，放于琅邪⑤，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⑥，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⑦。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⑧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⑨，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⑩。方命虐民⑪，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⑫。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⑬。召大师⑭,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⑮。其诗曰：‘畜君何尤⑯’畜君者，好君也⑰。”

【注释】

① 雪宫：齐宣王的离宫，相当后世别墅。

② 乐民之乐：把百姓的快乐作为自己的快乐。第一个“乐”做动词，处动用法。乐其乐、忧民之忧、忧其忧：句法相同。

③ 齐景公：春秋时代齐国国名。姓姜名杵臼，公元前547年至前490年在位。晏子：晏婴，齐国大臣，著名政治家。《晏子春秋》记载其事迹与思想颇详。

④ 观：游历观察。转附、朝儛：地名。转附，或说即山东烟台北面的芝罘岛。朝儛，或说即山东荣成东面的召石山。

⑤ 遵：循着，沿着。放（fǎng）：到达。琅邪（yá）：山名，在山东省诸城东南。

⑥ 适：前往。

⑦ 省：视察。

⑧ 夏谚：相传为夏朝传下的谚语。休：美好。豫：相当“游”的含义。

⑨ 师：徒众，军队。此处指随从国君出巡的军队与侍从。粮：干粮。

⑩ 睊（juàn）睊：因愤恨而侧目相视的神态。胥：都。谗：毁谤，此处有怨恨咒骂的意义。慝（tè）：恶。

⑪ 方：违反。命：指天命。

⑫ 说：通“悦”。

⑬ 戒：备，准备。出舍：离开王宫居住。朱注说，“自责以省民也”。兴发：打开粮仓。

⑭ 大（tài）师：乐官首领。

⑮ 徵（zhǐ）、角：五代音乐分五音，宫、商、角、徵、羽。招（shào）：同“韶”，舜乐。

⑯ 尤：过错。

⑰ 畜：畜止，劝谏。又，“畜”“好”两字古音同声母，读音相近。参见段玉裁注《说文解字·田部》“畜”字。

【今译】

齐宣王在雪宫接见孟子。宣王问：“贤德的人也有这种快乐吗？”孟子回答说：“有的。如果人们得不到这种快乐，他们就会埋怨君主了。得不到这种快乐就埋怨君主，是不对的；可是作为一国君主，有快乐却不和他的百姓同享，也是不对的。君主以百姓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百姓也会以君主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君主以百姓的忧愁为自己的忧愁，百姓也会以君主的忧愁为自己的忧愁。和天下的人同忧同乐，这样还不能使天下归服的，是从不曾有过的事。过去齐景公问晏子说：‘我想到转附、朝儛去巡游，然后沿着海岸向南行，一直到琅邪。我该怎样办才能和先代的贤君巡游相比拟呢？’晏子答道：‘问得好呀！天子到诸侯的国家去叫作巡狩。巡狩就是巡视各诸侯所守的疆土。诸侯去朝见天子叫作述职。述职就是报告他任职的工作状况。这没有不和政事相结合的。春天里巡视耕作情况，补助贫穷的农户；秋天里考察收获情况，补助缺粮的农户。夏朝的谚语说：‘我王不出来巡游，我们哪会生活富足？我王不出来巡游，我们哪会有补助？我王出来巡游，可以作为诸侯的法度。’现在可不是这样了。国王一出巡，兴师动众，到处筹运干粮和食品，使饥饿的百姓得不到吃的，劳苦的百姓得不到休息。百姓侧目怒视，人人咒骂，他们就要为非作歹了。这种巡游违背天意，虐待百姓，大吃大喝，浪费饮食如同流水。流连荒亡，成为诸侯的忧患。什么叫作流连荒亡呢？顺流而下游玩，乐而忘归叫作流；逆流而上游玩，乐而忘归叫作连；不知厌倦地打猎，叫作荒；不知节制地喝酒，叫作亡。过去的贤君没有这种流连荒亡的行为。您实行哪一种巡游，由您自己决定吧！’景公听了很高兴。先在都城内做好充分准备，然后离开王宫驻扎到郊外，拿出钱粮，救济贫穷的人。景公又把太师叫来，对他说：‘给我创作一支君臣同乐的歌曲！’这支歌曲就是《徵韶》《角韶》。歌词说：‘劝谏国君，有什么不对呢？’劝谏国君，是爱护国君哩。”

2·5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①。毁诸？已乎？”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可得闻与？”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②，耕者九一③，仕者世禄④，关市讥而不征⑤，泽梁无禁⑥，罪人不孥⑦。老而无妻曰鳏⑧，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⑨”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对曰：“昔者公刘好货⑩。《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⑪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妃⑫。《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⑬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⑭。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注释】

① 明堂：古代国君宣明政事（包括朝会、庆赏、祭祀、选士等）的地方。

② 岐：今陕西岐山一带，是周灭商以前的根据地。

③ 九一：指实行井田制。每井九百亩，中间一百亩为公田，外面八百亩为私田。农户各受私田一百亩；同时共同耕种公田，以代赋税。

④ 仕：做官。世禄：子孙沿袭父职。

⑤ 讥：稽查。征：征税。

⑥ 泽：湖泽。梁：鱼梁，水中所筑的捕鱼设施。

⑦ 孥（nǔ）：妻室儿女，此处做动词，指不连累家属。

⑧ 鳏（guān）：老年光棍。

⑨ 哿（kě）：可以（指较好）。茕（qióng）独：孤独无依靠的人。

⑩ 公刘：周朝的先公，他发扬后稷的事业，为周的振兴奠定了基础。

⑪ 仓：粮仓，做动词用。糇（hóu）：干粮。橐（tuó）：两头有口的袋子，装物后再扎紧袋口。思：语首助词，无义。戢（jí）：通“辑”，和睦，安定。光：发扬光大。干：盾牌。戈：一种有钩有啄的兵器。戚：一种锋刃较窄的斧头。扬：钺，大斧。爰：语首助词，无义。启行：开动，出发，指带领民众迁往地。

⑫ 大王：即太王，名古公亶（dǎn）父。他是公刘的九世孙，周文王的祖父。厥：其，他的。

⑬ 朝：早。走马：驱马疾驰。指狄族侵扰，古公亶父及早避难。率：循着。西：指老住地的西边。水：指漆河。浒：水岸。姜女：太姜，古公父的妻子。聿：语首助词，无义。胥：相，视察。宇：住地。

⑭ 怨女：年龄大而没有出嫁的女子。旷夫：单身汉。

【今译】

齐宣王问道：“别人都建议我把明堂拆毁掉，是毁掉呢？还是停下不毁呢？”孟子回答说：“明堂是能够实现王道的君主的殿堂。您如果要实行王道，就不要把它毁掉了。”宣王说：“王道政治您可以讲给我听听吗？”孟子回答说：“从前周文王治理岐周，对农民只抽九分之一的赋税；对做官的人给以世代承袭的俸禄；在关口和市场上，只稽查，不征税；百姓到湖泊或鱼梁捕鱼，不加禁止；犯罪的人，不牵连他的妻室儿女。失掉妻室的老年人叫作鳏夫，失掉丈夫的老妇人叫作寡妇，没有儿女的老人叫作孤独，死了父亲的儿童叫作孤儿。这四种人是社会上穷苦无靠的人。周文王实行仁政，必定最先照料这四种人。《诗经·小雅·正月》说：‘富人们生活算可以了，可怜可怜那些无依无靠的人吧！’”宣王说：“这话说得真好呀！”孟子说：“您如果认为这话好，那为什么不实行呢？”宣王说：“我有个毛病，我喜爱钱财。”孟子回答说：“从前，公刘也喜爱钱财。《诗经·大雅·公刘》:‘粮食装满囤，装满仓；干粮装满袋，装满囊。人民安定，国威发扬。箭上弦，弓开张，干戈斧头闪闪亮，然后浩浩荡荡向前方。’留在家里的人仓里有储粮，行军的人袋里有干粮，然后才能率领军队前进。大王喜爱钱财，如果能跟百姓一道享用，那对于实行王道有什么困难呢？”宣王又说：“我有个毛病，我喜爱女色。”孟子回答说：“从前周太王（古公父）也喜爱女色，非常疼爱他的妃子。《诗经·大雅》写道：‘古公父趁早便跑马，沿着地西边的河岸跑到岐山下。还带领着他的妻子姜氏女，都来这里把住地视察。’当时，没有找不着丈夫的老处女，也没有找不着妻子的单身汉。大王喜爱女色，如果能跟百姓一道，那对于实行王政统一天下，有什么困难呢？”

2·6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①，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之②。”曰：“士师不能治士③，则如之何？”王曰：“已之。”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

【注释】

① 比（bì）：及，至。反：通“返”。

② 弃：弃绝，断绝关系。

③ 士师：狱官。士：指狱官的下属。《周礼·秋官》士师管刑罚禁令。其下属有乡士、遂士，县士等。

【今译】

孟子对齐宣王说：“假设您有一个臣子去楚国游历，把妻室儿女托付给朋友照顾；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妻室儿女都在挨饿受冻。您看应该怎么办呢？”宣王说：“和他绝交。”孟子说：“假设管刑罚的士师不能管理他的下属，那应该怎么办呢？”宣王说：“撤他的职。”孟子说：“假若一个国家治理得很不好，那又该怎么办呢？”齐王掉转头左右张望，把话题扯到其他方面。

2·7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①。”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②，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人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注释】

① 亡：指离职出走。

② 卑：地位低下。逾：超越。疏：关系疏远的人。戚：关系亲密的人。古代多指血缘关系。

【今译】

孟子谒见齐宣王，对他说：“人们平时所说的‘故国’,并不是说那个地方有高大树木的意思，而是说有世代信任的老臣的意思。您现在没有亲信的臣子啦。过去提拔的人，今天都离开职位不知到哪里去了。”宣王问：“怎样去识别那些缺乏才能的人而撤掉他呢？”孟子回答说：“国君选拔贤才，如果迫不得已，要把卑贱者提拔到尊贵者之上，把疏远者提拔到亲近者之上，可以不慎重吗？左右亲近的人都说某人好，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好，也不可轻信；全京城的人都说某人好，然后仔细考察。发现他真有才干，再任用他。左右亲近的人都说某人不好，不要听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不好，也不要听信；全京城的人都说某人不好，然后认真观察。发现他真的不好，再罢免他。左右亲近的人都说某人可杀，不要听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可杀，也不要听信；全京城的人都说某人可杀，然后认真调查；发现他该杀，再杀他。所以说，这是全国（指京城）人判决杀掉的。这样，才可以做百姓的父母。”

2·8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①？”曰：“贼仁者谓之贼②。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注释】

① 弑：下辈杀掉尊长（国君、父母）。商汤本是夏朝的臣属，周武王本是殷商的臣属。夏桀暴虐无道，汤兴兵讨伐，把桀流放到南巢（今安徽巢县有其故城遗址）。商纣王无道残暴，周武王兴兵讨伐，纣大败自焚，武王斩其头示众。

② 贼：伤害。

【今译】

齐宣王问道：“商汤流放夏桀，武王讨伐殷纣，真有这回事吗？”孟子回答说：“史籍上有这样的记载。”宣王说：“臣子杀掉他的君主，这可以吗？”孟子说：“破坏仁爱的人叫作‘贼’,破坏道义的人叫作‘残’。这样的人，人们叫他做‘独夫’。我只听说过周武王诛杀了独夫殷纣，没有听说过他是杀掉君主。”

2·9 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①。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②，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③，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注释】

① 工师：管理各种工匠的官。大木：大树，大木料。

② 斫（zhuó）：砍削。小之：使木料变小。这里是比喻意义，朱熹说：“言贤人所学者大，而王欲小之也。”

③ 璞（pú)玉：在石中未雕琢出来的玉。镒（yì）：二十两为一镒。

【今译】

孟子谒见齐宣王，说：“建筑一座大房子，那一定要派主管木匠的工师去寻找大木料。工师获得了大木料，大王就会高兴，认为他能够胜任尽职。如果木匠把那木料砍小了，大王就会发怒，认为他不能胜任尽职。人们从小学习，长大了便想运用。大王却对他说：‘姑且把你所学的放下，听从我的吧！’这行吗？假如有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璞，虽然它价值几十万，也一定要先请玉匠来雕琢它。可是，一到治理国家，您却对人说：‘姑且把你所学的放下，听从我的吧！’这跟要求玉匠按照您的办法去雕琢玉石，又有什么不同呢？”

2·10 齐人伐燕，胜之①。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②，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③。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④。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⑤，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⑥。”

【注释】

① 齐人伐燕：燕王姬哙于在位第五年（前316年）把政权让给他的相国子之，子之专断国政，国人不服，发生内战。齐宣王于前314年派遣将军匡章伐燕。燕军不愿抵抗，齐军大胜。事详《史记·燕召公世家》。

② 旬：十天。举：全部攻下。

③ 指武王顺应民心伐纣。

④ 指周文王时，纣还没有完全失掉民心。

⑤ 箪（dān）：竹制饭器，这里做动词用。壶：做动词用。浆：酒浆。

⑥ 运：转，改变。

【今译】

齐国军队攻打燕国，获胜。齐宣王发问说：“有人劝我不要吞并燕国，也有人劝我吞并它。我们以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去攻打同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只用五十天便全打下来了，光凭人力是做不到的呀。如果我们不吞并燕国，上天一定会降下灾害来。吞并它可以吗？”孟子回答说：“如果吞并它使燕国百姓高兴，便吞并它。古代有人曾这样做过，周武王便是。如果吞并它使燕国老百姓不高兴，那就不要吞并它。古代有人曾这样做过，周文王便是。以齐国这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攻打燕国这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燕国的百姓用竹筐盛着干饭，用壶盛着酒浆来欢迎您的军队，难道会有别的意思吗？只不过是想逃离那水深火热的苦难生活罢了。吞并后，如果水更深了，火更烈了，那么百姓就会改变态度了。”

2·11 齐人伐燕，取之①。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②。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③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④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⑤。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⑥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⑦，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⑧，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注释】

① 取：占领。齐军伐燕后，杀了王哙与子之，企图把燕国并入自己的领土。

② 七十里：土地纵横各七十里。商汤最初只有七十里见方的土地，他凭借这个微薄的条件实行仁政，终于取得了天下。

③ 引文出自《尚书》逸篇《汤征》。《史记·殷本纪》说，“汤征诸侯。葛伯不祀，汤始伐之。……作《汤征》。”葛：当时的一个小国。事详本书《滕文公下》第5章。

④ 奚为：为奚，为何。后我：把我们放在后面。“后”做动词。

⑤ 霓：彩虹。西方出现彩虹，便是下雨的征兆。雨后也有彩虹出现。

⑥ 引文应仍出自《汤征》。今见伪古文尚书《仲虺之诰》。徯（xī）：等待。后：君主，指商汤。苏：一作“甦”，复活。

⑦ 若：你。系累：捆绑，俘虏。宗庙：诸侯的祖庙，象征国家。重器：宝器，也是国家象征。当时齐军搬走了燕国的宝鼎。

⑧ 反：通“返”，遣返。旄：通“耄”（mào），老年人。倪：通“兒（儿）”（两字古音相同），小孩。

【今译】

齐国攻打燕国，吞并了它。诸侯商议将要救燕伐齐。宣王说：“诸侯大多正在商议要攻打我，怎样对待呢？”孟子回答说：“我听说过，有人凭借着纵横各七十里的国土统一了天下，商汤就是。从没有听说过拥有纵横各一千里的国土，却害怕别国的。《尚书》上说过：‘商汤第一次征伐，从葛国开始。’天下人都相信他。因此，他向东方进军，西方国家的百姓便不高兴；向南方进军，北方国家的百姓便不高兴，都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到后面呢？’人们盼望他，正好像大旱盼望乌云和彩虹一样。汤征伐时，做买卖的照常来往，种田的照常下地。他诛杀那些暴虐的国君，以慰抚那些被残害的百姓，正好像及时雨降下，老百姓非常高兴。《尚书》上又说：‘等待我们的商王，他一到，我们就复苏了！’如今燕国的君主虐待百姓，您去征伐他，那里的百姓认为您将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因此，都用筐盛着吃的，用壶盛着喝的，迎接您的军队。而您却杀害他们的父兄，掳掠他们的子弟，焚毁他们的宗庙，搬走他们的宝器。这怎么可以呢？天下各国本来就害怕齐国强大，现在又扩大了一倍的土地，而且不实行仁政，这就是引动诸侯们对您用兵的原因。您赶快发布命令，遣返被您俘虏的老老少少，停止搬运他们的宝器，再同燕国的人士商议，选立一位燕王，然后自己从燕国撤退。那么，就可以来得及使诸侯们停止对您用兵。”

2·12 邹与鲁哄①。穆公问曰②:“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③。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④。如之何则可也？”孟子对曰：“凶年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⑤，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⑥。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⑦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⑧!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注释】

① 邹：与鲁国相邻的一个小国，是孟子故乡。地在今山东邹县境内。邹，又写作“邾”。哄（hòng）：争斗，交战。

② 穆公：邹穆公。他是邹国最有名的国君。贾谊《新书》、刘向《新序》都记载有他行仁政的故事。可能是他接受了孟子的意见。

③ 有司：指办事官员，此指参战官员。莫之死：没有谁为他们死战。否定句中宾语前置。莫，无指代词，没有谁；死，为动用法，为……而死；之，指代“有司”，作“死”的宾语。

④ 胜（shēng）：尽。疾：痛恨。以下九字皆其宾语。

⑤ 转：抛弃尸首。壑（hè）：大山谷。

⑥ 慢：懈怠，不关心政事民情。

⑦ 反：通“返”，返回，回报。

⑧ 尤：责备。

【今译】

邹国同鲁国发生武装冲突。邹穆公问孟子说：“我的官吏牺牲了三十三个，但老百姓却没有一个为官吏死难的。杀他们罢，杀不了那么多；不杀罢，又痛恨那些瞪着两眼看着长官被杀死却不去营救的人。怎样办才好呢？”孟子回答说：“灾荒年岁，您的百姓，年老体弱的抛尸在山沟荒野，年轻力壮的四处逃荒，约有千人；但您的谷仓中堆满了粮食，库房里装满了财宝，您的官吏谁也不报告灾情，这就是在上位的人不关心而残害百姓。曾子曾经说过：‘提高警惕！提高警惕！您怎样去对待人家，人家将怎样回报您。’现在您的百姓得到可以报复的机会了。您不要责备他们吧！您如果实行仁政，这些百姓自然会爱护他们的长官，情愿为长官牺牲了。”

2·13 滕文公问曰①:“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以，则有一焉②:凿斯池也③，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④，则是可为也。”

【注释】

① 滕：故地在今山东滕县西南。其始祖为周文王的儿子错叔绣。有人考证，滕文公就是滕元公。

② 无以：无已，犹言“不得已”。以，通“已”，停止。一：指一个办法。

③ 池：护城河。

④ 效死：献出生命。

【今译】

滕文公问：“滕国是一个弱小的国家，处在齐国和楚国的中间。服侍齐国呢，还是服侍楚国呢？”孟子回答说：“这个问题不是我能谋划解决的。如果您定要我谈谈，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把护城河挖好，把城墙筑好，同老百姓共同保卫它。如果百姓宁肯献出生命也不离开，那就有办法了。”

2·14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①，吾甚恐。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②。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③。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④强为善而已矣⑤。”

【注释】

① 薛：故地在今山东滕县东南。春秋初期还是一个独立小国，不久被齐国吞并。齐威王时，成了齐国大臣田婴的封邑。

② 大（tài）王：即太王。他继承公刘的遗业，住在邠（bīn，今陕西旬邑县西）。狄族（北方外族）侵扰，他便率众离开，前往岐山地区定居。岐山：即今陕西岐山县东北的箭括山，因山巅分开为两峰，故名岐山。去：离开。之：前往。

③ 垂统：传给子孙。统，统绪，世系。

④ 如彼何：对他奈何。彼，指齐国人。

⑤ 强（q iǎng）：尽力。为善：指行仁政。

【今译】

滕文公问：“齐国人准备修筑薛地的城池，我很害怕，怎么办才好？”孟子回答说：“从前周太王住在地，狄族人来侵犯，太王便避开，搬到岐山下定居。这不是太王主动选择采取的办法，实在是不得已呀！如果一个君主能实行仁政，他的后代子孙一定会有成为帝王的。有道德的君子创立功业，传给子孙，正是为着可以一代代继承下去。至于能不能成功，还依靠天命。您怎能改变齐国人的主意呢？只有尽力实行仁政吧。”

2·15 滕公文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①，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②:‘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③。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逾梁山④，邑于岐山之下居焉。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⑤，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

【注释】

① 皮：虎、豹、鹿等珍贵兽皮。或说，指皮裘。币：丝织品。

② 属：集合，召集。耆（qí)老：长老。

③ 所以养人者：养活人的土地。

④ 梁山：在今陕西乾县。

⑤ 世守：世代传下的基业。身：自身。

【今译】

滕文公问：“滕是个弱小的国家，尽心竭力服侍大国，仍然难免祸害，怎么办才可以呢？”孟子回答说：“古时候周太王住在地，狄族人来侵犯他。太王用珍贵的兽皮和丝绸去孝敬他，不能免掉兵祸；又用好狗骏马去孝敬他，也不能免掉兵祸；又用珍珠宝玉去孝敬他，还是不能免掉兵祸。太王便召集地的长老，告诉他们说：‘狄族人所要的是我们的土地。’我听说过：‘有道德的人不能为了养人的土地反而使人遭到祸害。你们何必害怕没有君主呢？我准备离开这里。’于是离开地，越过梁山，在岐山下重新建筑城邑，定居下来。当地的百姓说：‘这是一位仁德的人呀，不可以失去他。’追随他走的人好像赶集一样。也有人这么说：‘这是祖宗传下来教我们世世代代保守的基业，不是本身能擅自舍弃的。宁可献出生命，也不要离开。’两条办法，请您择取其中的一条。”

2·16 鲁平公将出①，嬖人臧仓者请曰②:“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③。今乘舆已驾矣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公曰：“将见孟子。”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⑤？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⑥。君无见焉！”公曰：“诺。”乐正子入见⑦，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⑧;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⑨？”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⑩。”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⑪,君是以不果来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⑫。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⑬。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注释】

① 鲁平公：鲁景公之子，公元前314——前296年在位。

② 嬖（bì）：宠爱。

③ 命：告谕。有司：办事人员。所之：前往的地方。

④ 乘（shèng）舆：四马驾的车子，指国君乘坐的车子。

⑤ 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降低身份先去拜访普通人的原因。“所为……者”，表原因。轻身，降低身份。

⑥ 后丧逾前丧：孟子早年丧父，为父亲办丧事节俭；母亲后死，丧事办得隆重。

⑦ 乐正子：孟子的弟子，名克，当时在鲁国做官。

⑧ 以：按照。

⑨ 鼎：盛牺牲的祭器。《春秋公羊传·桓公二年》何休注：“礼祭，天子九鼎，诸侯七，卿大夫五，元士三也。”

⑩ 椁（guǒ）：外面的套棺。衣衾：装殓死者的衣服与被盖。

⑪ 为（wèi）：将要，打算。沮（jǔ）：阻止。一本作“阻”。

⑫ 尼（nì）：阻碍。

⑬ 遇：遇合，指政治上得到重用。

【今译】

鲁平公将要外出，他所宠幸的小臣臧仓请示说：“往常您外出，一定把要去的地方通知管事的人。现在车马已经驾好了，管事的人还不知道您要往哪里去，因此大胆请示。”平公说：“我要去拜访孟子。”臧仓说：“您降低身份，先去拜访一个普通人，为的什么呢？您以为孟子是贤人吗？礼义应该由贤人做出榜样。但孟子给他母亲办丧事，超过他以前给父亲办丧事。您不要去看望他！”平公说：“好吧。”乐正子进去见平公，问道：“您为什么不去看望孟轲呢？”平公说：“有人告诉我：‘孟子给他母亲办丧事，超过他以前给父亲办丧事’,所以不去看他了。”乐正子说：“您所说的‘超过’,是什么意思呢？是指从前按士礼给父亲办丧事，后来按大夫礼给母亲办丧事吗？是给父亲办丧事用三个鼎摆设贡品，给母亲办丧事用五个鼎摆设贡品吗？”平公说：“不。我指的是他给母亲办丧事棺椁衣衾很精美。”乐正子说：“那不能说是‘超过’,只是前后贫富不同罢了。”乐正子去见孟子，说：“我同鲁君讲了。他本打算来看您，可是他所宠幸的小臣臧仓阻止了他，他因此就来不成了。”孟子说：“一个人要干什么，是有一种力量在指使他；不干，也有一种力量在阻止他。干与不干，不是单凭人力能决定的。我不能与鲁侯遇合，是由于天命。臧家那个后生，他怎么能使我不遇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