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穿过森林的路

几小时以后，这条路开始变得难走了，稻草人时常跌倒在这凹凸不平的黄砖路上。有的地方黄砖碎掉了，或压根儿不见了，路面上出现一个个坑儿，托托跳了过去，多萝茜绕了过去，但是稻草人没有脑子，他直直地往前走，一脚踩进坑里，整个人便摔在坚硬的砖块上。不过这伤不到他，多萝茜把他拎起来，让他重新站直了，他们都对他的失足哈哈大笑。

这儿的农田不及早前经过的那些景气，几乎没有好好耕种过。屋舍和果树都越发稀少，他们越往前，乡间的景色就越发阴暗和荒凉。

晌午时分，他们在小溪边上的路旁坐下，多萝茜打开篮子，拿出一些面包来，递了一片给稻草人，但是他婉拒了。

“我从不觉得饿，”他说，“这真是幸运，因为我的嘴巴只不过是画出来的。如果我能在那里割出一个口子，我就能吃东西了。不过这么一来，填塞在里面的稻草就会掉出来，那我的头形可就破坏了。”

多萝茜马上看了一眼，觉得他的话句句属实，所以她只是点点头，继续吃她的面包。

“跟我说说你的事，说说你的家乡。”多萝茜吃完后，稻草人说。于是多萝茜说起了堪萨斯的一切，说起那里的一切是怎样地灰不溜秋，旋风是怎样把她刮到这个奇异的奥兹国。稻草人认真地听着，然后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离开这个美丽的地方，回到你说的那个干燥、灰色的堪萨斯去。”

“这是因为你没有脑子。”小姑娘回答道。“不管我们的家乡多么地可怕，多么地灰不溜秋，不管他乡多美，我们有血有肉的人都宁愿住在那里，而不愿住在他乡。任何地方都比不上自己的家乡。”

稻草人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理解不了，”他说，“如果你们的脑袋里像我一样也塞满了稻草，你们也许就都愿意住在美丽的地方了，那样的话，堪萨斯就一个人也没有了。幸亏你们有脑子，这真是堪萨斯的福气。”

“趁我们现在休息，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小姑娘问。

稻草人面露难色，回答说：

“我的生命这么短，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前天才被做好的。在那之前，世界上发生了些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好在农夫做我的头时，第一件事情就是画了耳朵，所以我把发生的事情都听了进去。那时另一个芒奇金人和他站在一起，我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那个农夫说：‘你觉得这两只耳朵画得怎么样？’

“‘画得不直。’另一个人回答说。

“‘没关系，’农夫说，‘好歹总是耳朵。’它们真够像了。

“‘现在我要画眼睛了。’农夫说。他画了我的右眼，刚画完，我就发现自己带着大大的好奇心看着他和周围的一切，因为这是世界带给我的第一个印象。

“‘这只眼睛真漂亮，’那个芒奇金人看着农夫评论道，‘蓝漆画眼睛正合适。’

“‘我想把另外一只眼睛画得稍微大一点儿。’农夫说。第二只眼睛画好后，我比刚才看得清楚多了。接着，他又画了我的鼻子和嘴巴。但我没有开口说话，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嘴巴是干什么用的。我好奇地看着他做我的身体、手、脚，最后他们把我的头安了上去，这时我很自豪，以为我像其他人一样健全了。

“‘这家伙肯定能很快地吓跑乌鸦，’农夫说，‘它看上去可真像人。’

“‘说什么呢，它本来就是人嘛。’另外一个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农夫把我挟在他的臂弯下，跑到稻田里，把我插在一根竹竿上，就在你发现我的那个地方。农夫和他的朋友很快就离开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

“我不愿这样遭人抛弃；我想跟着他们走，但是我的脚不能着地，我被迫待在那根竹竿上。那样的生活真孤单，因为我还是刚刚被做出来的，也没什么事情可想。许多乌鸦和别的鸟儿们飞进稻田，但它们一看见我就立刻飞走了，它们以为我是个芒奇金人呢。这倒让我很高兴，自以为是个了不起的人呢。后来一只老乌鸦飞近了我，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后，停在了我的肩上，说：

“‘我怀疑农夫是不是想用这么个笨方法来耍我。但凡聪明的乌鸦都能看出你不过是个稻草人。’然后，它跳到我的脚边，放开肚子吃起谷子来。别的鸟儿看我没能把它怎么着，也都飞过来吃起谷子。不一会儿，我的四周就围了一大群乌鸦和鸟儿。

“我很伤心，因为这件事说明我毕竟不是一个好样的稻草人。但那老乌鸦反倒安慰我说：‘如果你脑袋里有了脑子，你就能像其他人一样好，甚至比他们更好。不管是乌鸦还是人，这个世界上只有脑子值得珍视。’

“乌鸦飞走后，我想了又想，决定要努力弄到一个脑子。我运气好，你来了，把我从竹竿上弄下来。听了你的话，我相信一到翡翠城，伟大的奥兹就会给我一个脑子的。”

“但愿如此，”多萝茜诚恳地说，“因为你似乎迫切地需要脑子。”

“啊，是的，我很迫切。”稻草人回答道，“一个人知道自己是个傻瓜，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好，”小姑娘说，“那我们走吧。”她把篮子递给了稻草人。

现在路旁没有栅栏了，地面高低不平，也没有耕种过。夜幕降临，他们来到了一片大森林里，那些树木高大、茂盛，枝干相接，罩在黄砖路上。树底下几乎一片黑暗，因为枝干遮挡了阳光，但多萝茜他们没有停留，径直走进了森林里。

“如果这条路伸进森林里，那它一定还会伸出森林外。”稻草人说，“既然翡翠城在路的另一端，那我们必须得顺着这条路走，不管它把我们领向哪里。”

“这人人都知道。”多萝茜说。

“当然，所以我也知道，”稻草人回答说，“如果这种事需要动脑筋，那我就说不出来了。”

大约过了一小时，阳光消失了，他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着往前走。多萝茜什么也看不见，但托托能看见，有些狗在黑暗中的视力很好。稻草人说他在黑暗中也能像在大白天一样看得清楚。于是多萝茜抓住他的臂膀，倒也走得稳当。

“如果你看见任何房子，或者任何我们能过夜的地方，”她说，“你一定得告诉我。因为在黑暗中走路很不舒服。”

不一会儿，稻草人就停了下来。

“我们右边有一个小村舍，”他说，“是用木头和树枝建成的。我们要不要到那儿去呢？”

“去，当然去！”小姑娘回答道，“我好累了。”

于是稻草人领着她穿过树林，走到村舍前。多萝茜走了进去，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铺满干树叶的床。她立刻躺下去，很快就熟睡了；托托躺在她旁边；不知疲倦的稻草人站在另外一个角落里，耐心地等待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