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0.行行复行行，会面安可知
行行重行行
塞外的夜里，总能看到又高又蓝的天空稀疏地缀着宝石一样的星辰，天边时时扯着鬼睐眼似的火闪。北极星的光芒依旧明亮，扑闪扑闪的，就像记忆中的那双眼睛，记忆的潮水不停的涌出……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塞外的夜里，好冷，是透心的冷。
“我和孩子在这里等你……”女子花一样的面容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
我从睡梦中惊醒，汗水湿透了衣背，看四周都漆黑如死寂，一阵落寞感从心底油然而生。重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走下床去。
窗外静的可怕，唯一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周围一片漆黑，唯有北极星依旧在那里……往北极星相反的方向走，就可以到达一个叫江南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有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师傅问我家乡不好吗？我记得当时我很坚定说了一句，我要衣锦还乡，给爱着我的人无限的荣光。师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北极星的方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最近梦特别多，在梦里总能看见一双比北极星还要亮的眼睛，那双眼睛主人的脸上总是挂着我看不透的笑容。
“孩子已经五岁了，你还好吗？”
“你好吗？”
“不好呢……”女子背过身去不再看着我，我不知道此刻她的脸上是否还挂着笑容，看着她瘦弱的肩膀，我知道此刻她是难过的。北极星依旧那样闪亮，只是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的云竟厚了一些。
“我和孩子在这里等你……”
“……”
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女子的背影就消失于黑暗之中。一丝阳光透过窗子照在脸上，困意瞬间消失，塞外的早上很清凉……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哭过了，眼角的泪痕便是最好的证据。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怎就如此没出息，轻轻擦试着眼角，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去这痕迹。
照着铜镜将头发束上，笨手笨脚的，束的歪歪扭扭。铜镜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人的面孔，女子有着一双北极星还要明亮的眼睛，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悲哀，悲哀的就像夜空中的北极星一样，明明为你指引着心中你向往的地方，你却仍旧迈不开脚步。这悲伤的眼神深深刺痛着我的心，我闭上眼睛，狠狠的揉着，再次睁开，女子的眼睛依旧不停地晃悠着。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女子的面容逐渐清晰，笑容逐渐消失，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洒落在地上，我不停的捡，不停的捡，最终一颗也没捡起来。
伴随着屋外的吵闹声的传来，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竟趴在桌边睡着了，是梦中的那双悲伤的眼睛让我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来，整天昏昏沉沉的，师傅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说，我想家了，他拍了拍我的肩，再次看向北极星的方向，只是现在是白天，什么也看不见。我顺着师傅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双哭泣的眼睛，是那样的悲伤。
“师傅，您的家乡在哪里？”
“在很远的地方……”师傅摸着胡须，似乎在想些什么。
“那么，您的妻儿……”我觉得这么问有些不礼貌，突然停住继续问下去。
“都死了……”师傅的神情很平静，但是紧握着衣角的手上的青筋却格外显目。
很多天后，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师傅生了重病，躺在床上，一直说着胡话。师傅一晚上最多的额话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我的心突然心疼的厉害。
小雨和郑儿是师傅的女儿和妻子，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如果一个男人在睡梦中都会向自己逝去妻儿道歉，，二十几年未再次娶妻，每天都活在痛苦的思恋之中。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歉意，竟让一个才学八斗的人甘愿在这样一个地方埋没自己。
我对师傅的好奇也开越多……
那双北极星一样的眼睛好久没出现了。因为下雨，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闪亮的星，在塞外是极少见的。
近来深夜，我总是睡不着。好似心里缺了些什么，但是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有了勇气问了师傅。师傅沉默了半日，只是做自己的事情。后来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事情，问我，“休息一下？”
我狠狠地点了点有。
我俩爬到屋顶上，碧蓝明净的天空慢慢幻化成了深蓝色的夜幕。。
在远处的天际那边，那一颗消失了的星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就像某人的的眼睛一般，那份失去的东西仿佛被找回来了一般，我看着师傅会心一笑，师傅也哈哈大笑起来。又是一阵的沉默，我几乎在屋顶上快睡着了，师傅，抽着大烟开始讲起他的故事来。
原来，师傅年轻的时候也和我一样想着闯出一片天地。却最终失去最爱的人，师傅的妻子和女儿以及父母皆是死于一场战争，那个时候自己正是一方军队的将领，想着打赢这一场战争便衣锦还乡，却不料在战争即将胜利的前夕，敌方抓住了自己的亲人威胁。父母，妻女为了成全自己，死在敌方的军刀下。终于得到了朝思暮想的名誉财富却失去了分享的人……
师傅讲的仿佛将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般，但是我知道师傅的心里的悔恨与痛苦……夜静静深了，露水更重了，北极星越来越亮了。那双闪亮的眼睛的泪水终于止住了，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泪珠，化成了一颗颗玉米粒。
“宝宝，娘亲把这些卖了，给你买风车哦。”熟悉的村口钱，熟悉的身影在忙碌着，衣角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我试图走过去，女子像没看见我似得，直接穿过了我的身躯，宝宝看着我，却像是透过我看别人，我转过身，女子拿着水壶走到宝宝面前，宝宝哈哈大笑起来……我失落离开，看到村口榕树下，身着蓝衣的女子，正仰着头往村口张望，知道太阳落山，星星般的眼睛里落出如砖石一般的眼泪。
我是在呼唤声中醒来的，师傅说是家人送信来了……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是妻子的笔迹，纸张上面有泪水的痕迹，信的边角已经邹了……压抑着的感情再也无法压抑，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狠狠咬住嘴唇，看着天空，泪水仍旧从眼角落下，幸好师傅在外面抽大烟，没有看见……
临走前，师傅看着我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我比当年的他强，师兄们自然不懂为何意思意思，只是依依不舍的与我告别……我说，师兄有时间也回家看看妻儿老小。他们昂着头，其意风发，男儿志在四方……
或许我该告诉他，也许需要他们自己去领会。
一匹马，一壶水，些许碎银子，还有一个北斗星，和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睛，回家的这条路，虽然很长，但却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