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劫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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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世界之末(上)

(一)

没有规则的世界,没有信仰的国度。或许是一场大灾难,导致这个世界时空混乱,无数个时空错乱交叉,这些时空里的人彼此知道,又互不了解。而每个时空的人们对其它时空的称呼又不尽相同。不管如何称呼,这些人最后的时光都会在一个叫冥村的地方度过。有的时空称它为冥界,有的称为冥府,总之就是死人停留的地方,我们通常称之为冥村。

已经不知道这样时空并而存在了多少年,总之,这样的存在不会在此刻结束。这里是墨月时空,一个不相信鬼神的世界。她们习惯将各个时空称为历史。

世界何等荒凉,废墟中残留的微弱呼吸,正一点点的流逝,在这个时世界上,世人能逃离一切,哪怕是生活了千年的家园,而唯一逃脱不了的只有死亡。远方传来欢呼的声音,沈碧羽躺在黑暗中,看不见任何东西,四肢已经麻木。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移动手指,触碰到旁边一具身体,像是两块木头挨着一般,她的喉咙嘶哑,发不出声音,即使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有只呜呜的几声。

沈碧羽能感觉到旁边的那具身体已经没有了呼吸,她克制住泪水,这一刻哪怕是是哭泣也是在消耗她的力量,她要活下去活下去,哪怕是一丝的希望。世界对他们何等残忍,他们却还还之以微笑。沈碧羽扯了扯嘴角,闭上眼睛,仿佛能感觉到眼泪回流进身体。

已经被囚禁在这个铁屋里一周了,没有水,没有食物,躺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男孩,进来的那一天刚好是他十八岁生日。他说他的父亲要带他弟弟走……

男孩叫沈曦深,母亲生他难产而死,父亲是入赘到母亲家,虽然没有再婚,却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子。两个月前,他的外公在世间度过了最后一个清晨。在阳光出来之前,离开了人世。并没有给他太多的伤心的时间,他便要准备好去智力测试,然后带着外公的期望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球。

毫无疑问,他成为了幸运的一个。他要走了,他收拾好所有,等待着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一周前,他的家发生了大火,他又是幸运的,管家死了,他活了下来,父亲却带着他素未蒙面的弟弟还有那个替父亲生下孩子的女人走了。

他去移民局,却被告知,他已经离开了地球。有人用他的身份离开了地球,户口上没有了他的名字,他无法自证身份。移民局以他骗取移民身份为理由,将他关了进来。

“我是不是把一身的幸运都用完了?”黑暗中,他的声音低低的,她耳朵里仿佛有十万只苍蝇在嗡嗡作响。回了一声嗯,之后,再也没有听过他的声音。

她回想起他被关进来的第一天,他说:“其实我离不离开都无所谓,毕竟我也活不了多久,可是,我从小没有母亲,外公又很严厉,我就想在父亲身边多待一段时间!”他顿了顿,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心里的失望和悲伤。又说:“这样也挺好的,至少……”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沉默了许久,许久。

沈碧羽比沈曦光来的还要早些,他却比她先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曾经听父亲说过,这个世界有一个地方叫冥村。无论是谁,在人生的尽头都会在那里度过。

死亡么?她从来不怕,只是太过不甘心。她是一个作家,出过几本书。思想也与常人不一样,想的太多,活的也不轻松。家境贫寒,好不容易写了些书,日子才算好过了起来。从前遭受了多少白眼,这两年一个一个瞪了回去。小日子也算过的十分惬意。

古话说的好,穷在闹市无邻居,穷在深山有远亲。沈碧羽这一生才过了短短二十年,红尘俗气,尽染在了身上。

她的第一笔稿费有二十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她至今都记得那种开心到做梦都会梦醒的感觉,抱着手机一遍一遍地读着,六位数,反反复复几十遍,每数一遍的心情,都是新鲜的。

她的第一本小说被拍成电视剧,她拿到了一千万,八位数。她十分冷静,心情再也不是第一次拿到稿费的状态。她只是简单的在城里买了一个三室两厅的二手房,每日坐在靠南的窗户边上写着小说,她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依旧开心着。

厨房里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锅碗瓢盆撞击在一起的声音,虽然平凡,却十分美好。上帝给你开了一扇窗,就会给你关上一扇门。

沈碧羽的记忆功能反反复复地查询这个面孔,结论是“查无此人”。眼前站着四个人,两大两小,小的不过三四岁的模样,一男一女,长得很像。她立刻想到一个词“龙凤胎”。

“我、我是你二舅,碧羽,你还记得我们吗?”男人不过165的个子,脸上黑漆漆的冒着油光,肚子大的厉害,带上一定假发去搭地铁,肯定会有人让座吧!沈碧羽有一个不好的习惯,但凡看到有些滑稽的人,总喜欢幻想他的一些生活琐事。

“不好意思,你们走错了。”她忽然记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是母亲的亲二哥,脑子里没有记忆,情感上的感受对他的讨厌却是十分丰富的。

她来不及关上门,那个男人连推带吼,将身旁的两个小孩推了进来,又转过头去,对身后的女人吼了一声:“还不过来。”男人有十分明显的武汉口音,音调一个比一个高,让她有一种错觉,他们是来打架的。

父亲习惯在厨房中,这个时间正是饭点,菜香顺着微风飘进大厅。一家四口丝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沈碧羽十分不爽,人长得高瘦高瘦的,脸颊凹进去的厉害,如此站在一旁,犹如一根不冰棍,散发着寒气,一家四口跟没看见一样,两个小孩探着脑袋往里屋瞄。

“不碍事,快进去。”油头的胖男人慈眼看着自家的小孩儿,自动忽略杵在一旁的沈碧羽。

“不好意思,这位大叔。前两天也有人来我家声称是我母亲的二哥,可是我并没有二舅,所以您怕是走错了。”

于是沈碧羽还算客气将大门打开,一家四口听到他的话,愣了愣,身后的胖女人脸颊红了一圈又一圈,往门外退了一步。

那一家四口面面相觑,脸色骤然青白起来,大声嚷道:“你、你什么时候还有二舅的,我如假包换的,你只有我这么一个二舅。”

男人的声音太大,沈碧羽父亲耳朵就算再不好此刻也听见了,冲着外面叫了一声沈碧羽的名字,因为从厨房到客厅要拐个弯,刚好有一面墙挡着,父亲的视线到达不了客厅。

“嗯,没事儿,爸。送快递的。”

“什么送快递的,池子哥,是我,双喜啊。”男人一把扔下怀中的大帆布袋子,往客厅里冲。他还穿着鞋,黑色的脚印印在光洁的地板上,沈碧羽翻了个白眼,从鞋柜上丢下一块纯白的抹布,纤细的小脚踩在抹布上使劲地揉了几下,纯白的抹布已经变成了黑色。众人见她带上手套,捡起抹布,扔进垃圾桶,动作迅速自然。

油头的男人见的这幅模样,小声嘟囔着:“我看着也不脏啊!”

沈碧羽来不及阻挡,那人又往屋内走了走,沈碧羽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觉得她对他们的嫌弃已经表现的非常明显了,就差没有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们,“管你是根什么葱,我沈碧羽没有想要让你占便宜的想法。”

“你别碰我,我可是你二舅,我不跟你说,我跟池子哥说。”油头的男人嫌弃一般地摆了几下手,沈碧羽压根儿没想过去碰那油头的男人,也不知道那一身油腻腻的外套,他穿了多久了,她沈碧羽忍住胃里面的排山倒海。截住油头男人的路,随手拿起靠在墙边的高尔夫球杆,指着他疾言厉色道:“你出不出去,再不出去,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呵,你这孩子性子怎么这么急,我真是你亲二舅,也不知道我妹怎么教育你的,这么没礼貌。”

油头男人提起沈碧羽的母亲,嘴脸更加丑恶了,光秃秃地一个脑袋,贼目鼠眼地四周打量着,在沈碧羽的眼中,油头男人活脱脱的一只臭鼬的模样。

她举起高尔夫,打中的是空气,那男人立马躺在地上,大哭起来,只喊疼。他外面的老婆孩子立刻一溜烟地跑进来,沈碧羽差点被他们撞到,立刻让了个位。身后仿佛有一道温暖的目光,她转过身去,他父亲站在厨房的门口。

“爸,饭做好了吗?”

“还没。”

她的父亲立刻跑到那油头男人的身旁,企图扶起男人,谁知道那男人的两个小孩,一把将沈父撞到地上,大声嚷着:“你们是坏人,不要碰我爸爸!”

沈碧羽见一口老血闷在心里,十分难受,扶起父亲道:“你们再不出去,我就报警。”

那妇人倒是个没主见了,立刻慌了,轻声询问道:“孩子爸,我们要不走了。”

“哎哟,疼啊,你们是下了死手的,我要残了。我要去告你。”男人故意加大了音量,打断了妇人的话。

“爸,我没有打他。”沈碧羽在乎父亲的看法,于是立马解释道。

“这大家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告啊,不告的。难得来一趟,一起吃个便饭吧!”沈父再次去扶油头的男子,那男子立即从地上蹦起来,习惯性地拍了拍衣衫道:“池子大哥还记得我们的,碧羽你当时还小,肯定不记得我们了,现下说清楚了?你这暴脾气得改改。可怜我妹子也不在了,现如今你们过得这些好日子,她也享受不到了,我可怜的妹子,真是个没福气的人啊!”

沈碧羽很懵,不知道这油头的男人,此刻又想做什么,对父亲刚才承认这男人是她二舅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

“碧、碧羽,我们也没什么东西,这些都是我们在老家腌制的,听你二舅说,你母亲最喜欢这些了,你也尝尝,好吃,我再给你们做。”

“我叫沈碧羽,不叫碧碧羽,谢谢,我不吃这些。”

妇人的脸上本挂着假笑,沈碧羽这番不留情面的话,她整个人僵硬在那里,仿佛一根木头。沈父忙忙碌碌从厨房又端了几个菜品出来,那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地坐在了餐桌上,油头的男人,还坐在了主位上。

“你给我下来。”油头男人没有意识到沈碧羽在跟自己说话,嘻嘻哈哈地跟两个小孩子玩闹。沈碧羽看了一眼餐桌的尖角,想要提醒一番,见油头男人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儿,便不再多言,直接走到男人的身后,使劲地踢了几下男人坐着的凳子。

“你有病吧!你做什么,会摔死人的。”

“这是我爸的位置,你起来。”

“不就一个位置吗?那里坐不是坐啊,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你妈的优点一点都没遗传到。”

油头男人骂骂咧咧,沈碧羽听着,老脸拉的无比之长。

“孩子让你换个位置,你就换个位置,下来吧!”妇人悄悄地开口,头也不敢抬一下。

油头男人不情不愿地从主位下来,沈碧羽找了块抹布使劲地擦了擦,丢下一个白眼,摔门而出。厨房中,沈父听到响声,刚好看见沈碧羽夺门而出的模样,冲着餐厅的四个人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句:“孩子最近压力大,见怪啊!”

“不是我说,这孩子教育可不是这样的……你们家沈碧羽性子也太野了,得好好管教。”

“我锅里还有菜,我先做饭了,你们先吃,不用等了,开吃吧!”

说完沈父就进了厨房,餐桌上的四个人,两个小孩直接上手,捡了一块肉放在嘴里,一家人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待沈父端菜出来的时候,餐桌上已经空空如也了。

(二)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黑暗中响起一个沧桑的男声,沈碧羽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但是她知道那人此刻被绑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因此声音也是呼吸的声音很沉重。

“后来,我二舅一家就住在我家了,我爸每天要上班,还要伺候她们一家子,实在忙不过来,就请了个保姆。”

“保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半年之后,二舅母就去世了,二舅就娶了那个保姆。刚好这个时候,移民局的智商测试开始了,我跟父亲就算不用测试也能离开地球,但是二舅一家除了那个保姆通过了测试,所有人都没及格,按照规定,那个保姆可以选择一个孩子带走。”

“所以……她选了谁?”

“她谁都没选,保姆以前也是结过婚的,有一个孩子,她带着自己的孩子在移民局登了记。所以二舅和他的两个孩子都没法儿离开了。”

沈碧羽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面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音,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而这一声爆炸却格外大。

一年前,地球上的科学家就提出了假设,地球已经无法在承受人类的重量,于是国家创建了一艘飞船带领人们离开地球。然而由于世界人口太多,他们将人类分为三个等级,一等级就是于世界有科技贡献的人,第二等级就是智商超过一百八的人,第三等级就是普通人。前两个等级的人能够离开地球,第三等级的人,在一个家庭里,无论智商高低,只能有一大一小两人进入飞船,如果一家人智商都超过一百八,那当然,一家都有这个殊荣。

“我听说有一个地方叫冥村,每一个人死后都会在那里等待自己想要等待的人。”

“冥村?我一个写小说的都不信这些,怎么,你还信。”

“我儿子一定会在冥村等他的爸爸!”

“或许吧,如果真有那个地方,父亲和母亲也会在吧!”

“你父亲?”

“是啊,或许我爸到死都不会知道,我妈娘家的人会这么对他吧!”

“怎么回事儿。”

“爆炸,是一场爆炸,那个男人叫我爸去的,然后地表陷下去的时候,产生的摩擦力,点燃了液化气,周围所有的人都被炸死了,尸骨无存。”

“你怎么知道是你二舅干的。”

“因为我爸死后,移民局找我,说我爸收养了二舅的儿子,我们俩可以一起离开地球,但是手续要重新办一下。”

沈碧羽停顿了许久,他们看到了一丝光芒,从墙面透过来的光芒,她已经要绝望了,突如其来的光明,让她欣喜若狂。

“我进来之前,已经有许多人走了,或许你二舅的孩子也走了,还占用了你的名额。”

“要是真的有冥村,你该投胎成为一个侦探。”

“冥府没有投胎……其实我也不清楚,有人说过了那扇门就什么都没有了,也有人说过了那扇门,能到一个新的时空中去,也有人说还会继续轮回今生的经历。”

“你呢,你希望是那种结果。”

“嗯,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能在那里见一眼我儿子和我媳妇儿。”

“你儿子和媳妇都去世了,你是怎么来的这个地方。”

“我上司的私生子没有户口,一直寄养在我的名下。他希望他的私生子能活下去,就雇人将我儿子关在冰柜里,找到的时候,他全身都已经冻在冰块里的。”

有一段悲伤的经历,不算什么,而悲伤的人聚集在一起,偶尔也会出现奇迹,不是上帝可怜他们,而是自己可怜自己。

“你会解开绳子么?”

“会。”

“你不知道,我是个作家,这是我第十次解开绳子了,你进来之前,我解开了九次,每一次都被他们发现了,一次比一次绑的紧,然而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以前写小说的时候,会先体验一下情节中的一些事情,没想到现在却能派上用场了。”

“技多不压身,是么?”

沈碧羽正说着,已经从捆着她的麻绳中解脱出来,寻着声音的方向,她触及到了一块冰凉的肌肤,她猝然收回手指,从脚凉到背心,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她努力克制。继续寻着声音摸索着。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沈碧羽问道。

“止然风,停止的止,然后的然,风雨的风。”

“起风了,又起风了,若是没有然,或许风就不会起。”

“说的没错,我妻子也说然字不好,毕竟是父母给的,再不好,也得尊重。”

“嗯,说的不错。好了。”黑暗中传来沈碧羽拍手的声音,“我叫沈碧羽,沈从文的沈,碧海蓝天的碧,羽、羽扇纶巾的羽。”

止然风获得了自由,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他走向裂缝中一丝光线,脚下好像踩到了一个人,他愣了愣,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直接踏了过去。

“有些人会停留在成功之前的晚上,也有的人会死在成功的路上。”

“你适合当一个作家。情感类的。”沈碧羽道。

“这面墙已经松动了,应该是刚才的爆炸导致的。”止然风轻轻地将手放在墙壁上,一层层的细沙落下,虽然看不见,但是黑暗之中,两个人的感觉和听觉都十分灵敏。

“撞么?”

止然风没有回答沈碧羽的话,黑暗之中,一双安静,扫视了周围一圈,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撞吧!”

墙壁本来就不牢靠,止然风先用了一半的力气,墙沿处掉下来一层石灰,已经摇摇欲坠了,止然风的声音在黑暗中再次响起:“你是写什么类型小说的作家。”

“侦探,我写侦探的。”

“不错啊,你都写过什么书?”

“出去了我就告诉你我都写过什么书。”

墙面倒塌的声音必定会引来周围的工作人员,沈碧羽已经很多天没吃饭,她没有太多的力气拿来奔跑,而她对于止然风来说,是狱友,也是陌生人,他们相识不过十个小时。

沈碧羽不是一个无私的人,心胸也不够开阔。但她也不够狠心,若如那天她不顾父亲,硬要将那一家四口轰走,她父亲又能拿她如何。所有的人都以为五岁的孩子记不住东西,却不知,那一幕幕,她都记得。

她所谓的二舅,害死了她的母亲。她记得母亲临终前的一句话:“下辈子,一个人活,不要再有兄弟姐妹。”

那时她或许还不明白,但是很多年之后,当他二舅拖家带口来到她家时,她忽然明白了。无限制地对娘家的付出,在生命的尽头,没有一个人搭上一双手。忽然想到这些,沈碧羽的动作都变得艰难起来。

“我母亲是白血病死的。”

“别想那么多,替自己讨回公道什么时候都不晚。”

“明明二舅的骨髓与母亲是匹配的。外婆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舅英年早逝,对这个小儿子紧张的很,他们担心抽了二舅的骨髓,会对影响二舅的寿命,所以在手术前几个小时,帮助二舅逃走了。你看,我到现在都还叫他二舅,叫她外婆,可悲啊!”

“从小经历人情世故,难为你了。”止然风心里有一丝同情,从他进入这间监牢的时候,女孩就一直表现出很坚强的模样,就算讲起她二舅如何赖在她家不走,如何抢占她家的名额,她都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以为她是想通了。可是伤痛真那么容易想通,还怎么叫做伤痛呢!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有些难受,不为难,我若不那么早懂,或许死的更惨。”

沈碧羽的话中藏着话,止然风听出来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要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于是这一次他用尽了全力,墙面上的裂缝渐渐变宽,碎石头开始往下落,墙面上的光线越来越强烈。

“最后一次,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然后冲出去,不要回头,赶紧跑。”

“好。”

“1……”

沈碧羽想到了父亲,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他还会对那一家人仁慈吗?她想到了她的母亲,如果真的有冥村,他们一家人相遇后,第一句话是什么?

“冥村真的能让她再一次遇见父母吗?”

“……3.”

墙面轰然倒塌,冰冷的阳光落射向两个人的眼睛,来不及适应,沈碧羽就感觉到了一股力量,那股力量紧紧你抓着自己的手腕,腿脚不自觉地跟着那股力量跑起来,她侧过头,阳光落在那具尸体上,沈曦深的尸体上,若是他能坚持坚持,若是他能遇到止然风就好了。她想。

沈曦深的眉眼很清秀,薄薄的唇,高挺的鼻梁,皮肤苍白到了极点,脸上已经浮上了尸斑。她受不了,鼻头的酸楚已经让她坚持不住了,眼泪刷拉刷拉地落了下来。

跑了很久,很久,止然风没有丢下,也没有人追赶她们,当他们融入人海时,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止然风脸上藏着淡淡的笑容,他没有告诉她,他要去哪里,就跟逃跑时一样,他拽着她的手,两人去了医院。

医院的太平间是最令人窒息的地方,昏暗的白炽灯,透露着一股阴气,夹杂着福尔马林味道的尸体。止然风十分冷静,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止然风挡住了女人的脸,她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但是她知道,躺在冰柜中的女尸就是止然风孩子的母亲。

(三)

晚风拂过沈碧羽的脸颊,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止然风的眸色很淡,他眺望着远方,保持着一个动作很久了。他不动,沈碧羽也不动,如两尊雕像。

身体不动不代表着,心不会动,神识不会动。

沈碧羽想到了二舅一家到新的家园生活的样子,他们应该会过的很惨,无论是怎么样的世界,德不配位的人,即使获得了那个位置,他也守不住。

她不会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耻辱,甚至她觉得还应该破口大骂,甚至告二舅,就算告到联邦政府那里,她也要告。只是若是时间不足以支撑这场争斗结束,她愿意用自己余下的生命去诅咒那些德不配位的人,她太弱小了,弱小到,世界听不见她的声音。

“你不是问我我的小说是什么吗?”

“《天下》、《渔关》都是我写的。”

“哦,还被拍点电影了吧!”沈碧羽在苦笑,眺望着远方,没有回答止然风的话,“不对,我见过《天下》的作者,是林姚。”

止然风猛地停止说话,盯着沈碧羽,看她表情正常,继续说:“原来是你写的,我见过林姚一次,长得挺好看的一姑娘。”

“是啊,长得挺好看的一姑娘。我第一次帮她写书是她十六岁的时候。她父亲找的我,说她不要钱,只要名利,我信了,写了第一本书《天下》,她凭借着这本书拿了华语文学传媒奖,我也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稿费,二十万,后来小说改编成电影电视剧,她们给了我一千万。第二本是《渔关》,刚写完没多久,听说销量挺不错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这两本小说的确挺火的,我很少看小说,但也听说了,林姚是个写作的天才,十六岁写了《天下》十八岁《渔关》,没想到是你写的。”

“你居然信我,大家都知道我在写小说,很多人问我,我写了什么书,我就跟他们说了《天下》和《渔关》,没有一个人信我,他们都觉得我是在做梦做疯了。”

“我信你,你说你写侦探小说的,我信,你说你为了写好一个人物,会去学习怎么解开绳子,这些,我都信。因为我不相信,临近死亡,还有人愿意演戏。”

夜幕之下,早已经没有了星光。城市的角落里,弥漫着垃圾的腐臭味。他们从监狱里逃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剩在城里的人,大多数都是老人,他们支撑着窗户,仰望着天空,一架架巨大的飞船飞往天空,消失在云层之中,他们的嘴角是带着笑意的。

身后不远处就传来一阵阵的轰炸声,除了轰炸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们俩都很安静,默默地。

“看,那个红色的是长江大桥吧!”

“看的不大清楚,那个方向,应该就是。”

“很小的时候,经常跟父亲一起来散步,我写的小说基本上都是从上面构思的。”

“要不再去走走。”

“不了,不了,还是不去了,我现在不想构思任何小说,我一走到上面,就会不自觉地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还是不要去了。”

“偶尔幻想一下,生活才不会无趣呀!比如说冥村,我们死后都会在那里相遇,会在那里如平常的人一样学习,吃饭,睡觉,然后在生劫之门打开的时候,我们会分散……”

止然风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管怎么样,他们终究会分散,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

“那个方向是黄鹤楼吧!”

沈碧羽的声音随着晚风响起,身后又是一阵炸雷的声音。

“是吧!”

晚风也静,黑夜更是静默。沈碧羽和止然风两个人已经很久不说话了。或许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逃,只是偶尔生活也需要点仪式感,与其是黑暗中孤独的死去,不如在阳光下跳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