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孙枝蔚交游考
“艺术家本身,连同他所产生的全部作品,也不是孤立的。有一个包括艺术家在内的总体,比艺术家更广大,就是他所隶属的同时同地的艺术宗派或艺术家家族。”[1]任何个人都是生活于广阔的社会空间中,了解一个人、一种社会现象,只有在这个巨大的空间中去探索。传统社会中,眷属、姻亲、门生、僚属、乡邦等诸多群体构成一个复杂的关系网络,个体生命就缠绕在这个人际空间中,为它所影响,同时又对它施加影响。孙枝蔚性格旷达,学识渊博,尤喜交游,对其交游进行考证,既可更深入地了解他在甲申年(1644)以后的活动与思想变化,亦可蠹测当时之士风趋向,深化清初的文学生态研究,颇多裨益。
当然,“交游广阔”是后人依据孙枝蔚的实际交游活动所作的评骘,考其本人“语录”,则大相径庭,《埘斋记》云:“(孙子)独畏客,谢不复见。客者,所谓‘不堪其忧’者,人也不堪其忧者,所谓‘时之名士’也,时之名士,所谓贫而必焚香,必啜茗,必置玩好,必交游尽贵者也。”[2]究其实,孙枝蔚并非来者不拒,其交游对象确是有所选择的,其所言“时之名士”者,自注明了,特征显豁,系被世人“不堪其忧”的对象;至于何以“不堪其忧”,则是他在前文所指:“孙子好读书日甚”,欲以“千秋为期”而践行儒家“立言”之“大不朽”,以至“诚不暇复虑生产也”,“自是读书之名渐著一门,怜者皆惧。惧之词曰:‘处乱世不忧生者不祥,日与四方士往来不顾其后,一旦有急,是且将不顾其身也。’”可见“不堪其忧”者忧其读书废产,代表了当时世俗社会的普遍认同。而在社会精英的士林圈子里,孙枝蔚又确乎是一介活跃文士,汪懋麟《征君孙豹人先生行状》向世人展示了孙枝蔚的交游网络,兹引大略如下:
(入清),弃诸生幅巾,将妻子趋扬州。奉议公(按:孙父)有所遗旧园,日拥经史,吟啸自放。四方名素闻先生名,无日不来,鸡黍作供,旧业日落,遂卖其园居,浪迹吴越。无聊寄兴,乃与姚山期佺辑《四杰诗》板行于世。四杰者,李梦阳、何景明、李攀龙、王世贞也。既与桐城方尔止文论《诗悔》,更辑天下名人诗曰《诗志》,于是天下之名能诗者纷投其门。更僦屋于董江都祠旁,名其所居曰“溉堂”,闭户删订。当是时,南昌王于一猷定、泾阳雷伯吁士俊、长安王筑夫岩、黄冈杜茶村濬、朝邑李叔则楷先后称寓公,与先生相往还。诸君各以诗古文名,先生独以诗名,海内无论识与不识,皆知有豹人先生矣。是时,新城王公阮亭士禛、三原梁公木天舟官于扬,其乡人李屺瞻念慈、任淑源玑亦来游,咸折节于先生。休宁孙无言默讲宗人之好,时左右之。东淘有吴野人者,名嘉纪,歙县郝羽吉士仪,休宁汪舟次楫,俱以工诗名,与先生交最洽。而郃阳王幼华又旦自秦中来见,先生与三人者倾写愿交,相与论诗无间。[3]
兹处所列名单仅是孙枝蔚核心交游圈中重要之人,检视孙枝蔚和他人别集及相关文献,与孙枝蔚有往来者当过百人。笔者将其交游友朋以政治归属为据,大致划分为遗民诗人和新朝官员两大类,因篇幅所限,每类撷取重要者数人为考察对象,其他人物在第三章“孙枝蔚与清初扬州文人雅集”之“雅集的参与者”部分概以述之,用此“互文”手法,以观其交游大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