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湖诗传》:心学阐释的《诗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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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景南

对南宋时代的陆九渊学派,一直以来都认为他们没有经学,因为陆九渊的“心学”以发明本心为特点,他提出“心即理”,主张在“心”上下工夫,直指本心,即心求理,即心自悟。所以他不立文字,不注经书,甚至反对读书讲学。对儒家经书,他提出了“六经注我,我注六经”。但因为他没有注经之书,连他的弟子都不甚清楚他说的“六经注我,我注六经”是什么意思。如果说他早年的“槐堂弟子”还坚守师训,不给六经作注,不好著书立说;那么到了“甬上四先生”却喜好给六经作注了,像杨简竟写了《慈湖诗传》、《杨氏易传》等经学著作,大立文字,大作章句训诂,似乎违背师训,逸出“心学”之外。无怪杨简的经学著作后来遭到冷落,人们也多不注重研究陆九渊学派的经学思想,陆九渊说的“六经注我,我注六经”成了一个众说纷纭之谜,陆九渊学派的经学也成了陆学研究中的一个空白。现在,赵玉强博士的《〈慈湖诗传〉:心学阐释的〈诗经〉学》,可以说就是从研究杨简的《诗经》学切入,探讨陆九渊学派的经学阐释学,填补了这一陆九渊学派经学研究的空白。我以为这部著作的最大创新成功之处,就是通过对杨简的《慈湖诗传》的深入研究,揭开了陆九渊学派经学的真面目,解开了陆九渊“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真秘。赵玉强博士认为,陆九渊说的“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突出了“我”的主体性,他说的“注”并不是指以语言文字方式进行的“注书”,而是一种身体力行的“体注”,即对经典中的“道”身体力行。因为我心即道,六经载道,故以身践道的过程也就是“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过程,不需要再去注经。但是到了杨简那里,“六经注我,我注六经”被他运用到注经的实践中,它就不仅具有道德践履的“体注”的意义,而且更具有了诠释学的“阐释”的意义,成为他的经学诠释学的阐释原则与阐释方法。我以为赵玉强博士的这一看法是十分精辟独到的,事实上从《慈湖诗传》中可以清楚看出,所谓“我注六经”,就是以我之“心学”去阐释六经文本;所谓“六经注我”,就是借六经文本以确证我之“心学”。杨简正是借助于“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阐释方法,实现了陆九渊学派的心学与经学的相融贯通。

正是因为赵玉强博士对陆九渊、杨简的“六经注我,我注六经”有慧眼独到的认识,所以当他用陆九渊、杨简这种“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阐释原则与阐释方法去认识杨简的《诗经》学时,便一下子把握到了杨简的《诗经》学是一个心学阐释的经学体系的本质特点。赵玉强博士认为,《慈湖诗传》实质上是一个“心学阐释的《诗经》学”,可谓一语中的。从经学阐释学的视角看,杨简的《诗传》,是以“心”说“诗”,以心学阐释经学。在杨简看来,六经一旨,儒家经典皆为明道之书,“其文则六,其道则一”,“吾道一以贯之”,这个“道”,杨简说是“至道在心”,道即“道心”,“是心无形,是心无我,虚明无际,天地之间”,也就是陆九渊说的“吾心便是宇宙,宇宙便是吾心”的意思。“心”无处不在,儒家经典也是“心”的载体,所以《诗经》三百篇,篇篇可以用“心”学来阐释。杨简甚至把儒家解“诗”的第一义“思无邪”也作了心学改造,认为“思无邪”即“心无邪”,这就为杨简用心学全面重新阐释《诗经》三百篇开了方便之门。赵玉强博士精辟指出了杨简这种“心学阐释的《诗经》学”的阐释原则与方法正是陆九渊提出的“六经注我,我注六经”,而他对杨简如何以一“心”阐释《诗经》三百篇的分析考辨也都中肯到位。

赵玉强博士自己说他这部著作的创新重点,是在着力探讨杨简批判《诗序》的阐释立场;杨简在《诗经》学阐释中贯彻的心学思想体系,揭示陆学学派经学与心学相融的突出特点;《慈湖诗传》对《诗经》文学性研究上的贡献,彰显其经学与文学相融的特点;揭示《慈湖诗传》中所蕴含的陆氏学派的政治伦理哲学;从文化比较的阐释视野中,揭示出“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深刻内涵等。我以为他全都达到了,正是这几方面的创新研究构成了这部著作最闪光的亮点。赵玉强博士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善于思考、思维活跃的学者。他长期研究宋代的理学与经学,又究心于道家,后来又去探研唐宋休闲美学,可以说他对宋代文化是有多方面研究的,正是这种多方面的知识积累,成就了他写出这部有分量的研究杨简心学与经学的著作。我为这部著作能够出版感到高兴,是为序。

束景南序于浙江大学宋学研究中心

2014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