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视域下的湖湘女性文学研究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一章 多元文化语境下的湖湘女性文学

我们不知道湘女从何时开始书写,只知道湘女从何时开始多情。传说中舜帝南巡死于九嶷山后,舜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千里迢迢从中原来到九嶷,想要找到舜帝的陵墓。她们一路寻找,一路伤心落泪,直到泪尽泣血。泪血洒到竹子上,留下泪斑,使竹子成为泪竹,又称为斑竹。毛泽东的诗句“斑竹一枝千滴泪”,用的就是这一典故。但是,娥皇、女英最终没有找到舜帝的陵墓,在返回中原的途中,双双投水自尽于洞庭湖。并无证据表明二妃系土著湘妹,然而,位于湘北地区君山北渚的二妃墓、湘妃祠,还有那丛丛斑竹可以作证,这段哀婉动情的神话已经化成湘人的情感偶像,湘女就从此开始多情。

也许,同时湘女也开始了书写?那洒在湘竹上的斑斑血泪,就是湘女最早的书写,无字有痕的书写。怪不得日本人管墨迹叫“肉迹”。斑竹和许多年后湖南永州江永县的妇女创造的女性专用文字“女书”一起,默默等待着后人的参悟。

娥皇、女英到死也没有找到的舜陵确实位于九嶷山,这在史书里是有记载的。相传华夏始祖五帝之一的舜帝臣服三苗“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是为零陵”(《史记·五帝本纪》)。为什么不叫舜陵呢?那是为了纪念娥皇、女英的多情,人们将舜陵改称为零陵。在这里,零陵的“零”字,是“涕零”,即落泪、掉泪的意思。古代的零陵就是现在位于湘南地区的永州,柳宗元写八记的地方,也是“女书”的诞生地。

舜陵变零陵,意味着本来要纪念一个伟大的男人,却鬼使神差地变为主要纪念两个多情的女人。湘北的斑竹与湘南的“女书”,还可以因为一个男人舜帝在女性主义理论凝视下的死去而联系在一起:在男权消亡的地方,女性的书写才得以开始。

第一个抒发湘女多情的是屈原,他在秋风与愁云的双重渲染里遥望传说中的湘女——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湘女的出名,还借助了那首《桃花江美人窝》的歌曲。歌曲把湘女的漂亮渲染了一个够,湘夫人的传说则把湘女对感情的忠贞强化到一种极致。

漂亮多情之外,湘女还多文才,这方面知道的人就不多了。人们一般知道湘女的音乐、主持和漫画才能,音乐有李谷一、成方圆(生于北京,祖籍湖南湘潭)、宋祖英、陈思思、张也等,主持有湖南卫视以李湘为代表的一大群整天叫喳喳的当家花旦,漫画有中国唯一打入日本漫画市场、后来上了春晚的来自湖南怀化的美女漫画家夏达。文学湘女虽不及上述登台露脸的人士那样广为人知,但在文学史界,大多默认一个常识是,女作家占据着文学湘军的半边天。同文学男湘军相比,文学女湘军依靠女性细腻的笔触、敏锐的情感、独特的审美视角,为湖南地方文学宝库的丰富贡献着美文华章。

人们知道来自湖南长沙的田汉为后来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义勇军进行曲》作词,但人们是否知道巾帼不让须眉的来自湖南新化的谢冰莹出版的《从军日记》曾得到过法国文豪罗曼·罗兰的称赞?

人们知道来自湖南凤凰的沈从文在小说里打造了属于他一个人的梦幻湘西,人们是否知道来自湖南益阳的叶梦也在散文里“写活了一座城市”——故乡益阳?

人们知道如果没有沈从文在湘西构筑的《边城》,就不会有学生汪曾祺在新时期描绘出如诗如梦的江苏高邮,但人们是否知道如果不是来自湖南资兴的白薇草创话剧《打出幽灵塔》,曹禺就写不出更成熟的话剧《雷雨》?

人们知道来自湖南益阳的周立波创作了反映土地改革的经典著作《暴风骤雨》,但人们是否知道来自湖南临澧的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可与之并驾齐驱,并同获斯大林文学奖?

人们知道来自湖南长沙的韩少功学习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交出了成功的习作《爸爸爸》,纸贵一时,人们是否知道来自湖南耒阳的残雪既成功地学习西方现代派,又不露痕迹地把她的《山上的小屋》《苍老的浮云》《黄泥街》等,统统搬到了诞生过西方现代派的那些欧美国家的大学课堂里?

……

不用再列举下去了,我们已经看到,文学湘军里确实活跃着一支了不起的娘子军,她们和男作家一样得到了缪斯女神的眷顾。缪斯女神除了是文艺的象征,在本书中还象征西方文学及女权文化。缪斯眷顾下的湘女书写,就是西方文学及女权文化如何影响湖湘女作家和湖湘女作家如何接受西方文学,属于比较文学里的影响研究和接受研究。特别使用“湘女”这个词语,而不使用湖南女作家,是明示湖湘女性文学与湖湘文化的密切关联。

在希腊神话里,缪斯由九位女神组成,分管九种文艺体裁,而在湖南的传说里,湘夫人是舜帝的两位妃子在殉情后变成的神,经大文人屈原渲染后,也成了游荡于洞庭湖上的两位浑身散发文艺气息的女神。我们大胆设想,如果缪斯和湘夫人相遇,应该能找到共同语言,一是因为都是神灵,也就是都充满了灵感和灵气;二是因为都是复数,也就是都多才多艺,唱歌、绘画、写作等样样在行;三是因为都伴水泽而居:爱琴海与洞庭湖,常言道智者乐水,也就是都富有智慧,早期湖湘女性文学就是海归女教授的作品;四是因为都生活在阳光明媚、山清水秀的南方——希腊在欧洲之南,湖湘在中华之南,也就是都容易在宜人的环境里变得文思活跃而积极有为……这么多共同点,我们不禁要问,缪斯一旦与湘夫人相遇,能不会因为与湘夫人惺惺相惜的神交,而对湘女的书写格外眷顾吗?当湖湘文化邂逅世界风范,湘女的书写会呈现怎样的面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