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文学信息化的应对
本质上,人观照外界时,面对同一类事物,可以有无数个观察角度,人们可以发现无数条信息,人们可以各取所需地解读这些彼此性质殊异的信息。常被引用的勃兰兑斯的话:“任何事物都可以从三个方面去看——从实用角度去看,从理论上去看,从美学角度去看。对于一片树林,有人会问它是否有益于本地区的健康状况,树林的主人会估计它作为柴禾能值多少钱,这都是从实用观点去看它;植物学家对它生长的情况进行科学考察,这是从理论观点去看;如果一个人只想到它的样子,想到它作为景色的一部分所起的作用,他就是从艺术或美学观点去看。”[15]同时也被广为引证的类似的朱光潜的表述是:“假如你是一位木商,我是一位植物学家,另一位朋友是画家,三个人同时看这棵古松。我们三个人可以说同时都‘知觉’到这一棵树,可是三人所‘知觉’到却是三种不同的东西。你脱离不了你的木商的心习,你所知觉到的只是一棵做某事用值几多钱的木料。我也脱离不了我的植物学家的心习,我所知觉到的只是一棵叶为针状、果为球状、四季常青的显花植物。我们的朋友——画家——什么都不管,只管审美,他所知觉到的只是一棵苍翠劲拔的古树。”[16]文学的伟大和永恒在于它永远提供给人们互相兼容的信息文本,它从生活本身和人性出发,可以演绎出文学的或非文学的无穷讯息,存在之真、事物之理尽在其中。而承载它的媒介往往以最大的不辱使命的可能,向一个广阔的民间天地撒播文学的信息种子,文学也向媒介伙伴报以世俗的宽容和应有的尊重。两者之间的捆绑有时是无可奈何的、互动催生的。接受美学对文学有着长期的有效的可阐释性,在于它指向了一个长期被忽视的文学被实现的介质问题:文学需要传播,需要被接受,而只要有接受,就会有媒介!它把文学媒介的兴衰演变逐渐纳入到现代文学本体观念的构建之中,也为媒介传播的民间趋向勾勒出富有希望的前景。“培根喊出了‘知识就是力量’的口号,并且进一步指出:‘知识的力量不仅取决于其本身价值的大小,更取决于它是否被传播以及传播的深度和广度。’”[17]同样,文学作为一种永恒的知识载体,给予人类生存的力量不仅在于其自身价值的大小,也在于其是否被传播以及传播的深度和广度,在于文学媒介在民间生根发芽的坚韧和长久。
今天,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与网络媒介共生的关系日益密切,不利用电脑和网络的创作不会有很大潜力,不利用网络的科学研究不会是一流的研究。早在1995年就有学者洞察到:“现代意义的文学本身就是工业化的产物,信息时代必将产生属于它的文学。”[18]邱华栋在其长篇小说《城市战车》的《代后记》中说:“在一个传媒时代里,小说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以为,更多的信息已是好小说的重要特征。信息量一定要大,否则一部分小说将很快被信息垃圾淹没。”[19]我们既要看到媒介技术对文学干预的深度和广度,其构成的文化悖论也会让坚守的学者们触目惊心。媒介传播的旨趣助长了传播文本的信息化趋向。文学信息化使文学内容选择发生了改变,惊险、色情、侦探、幻想故事取代了艺术气息很浓的心理小说创作的倾向。也要看到,在信息社会,人类的自然生存方式发生了根本改变,人们越来越深刻地陷入信息包围之中。精神感知越来越远离自然状态,从信息世界中获得创造材料和创造灵感的现象越来越普遍。信息环境的研究认为现代人已经处于信息环境而与现实环境处于隔离状态。电子媒介和数码产品对文学的影响越来越深刻,作家直接从现实中获取素材和直接体验生活的传统方式不占主流了。媒介科技使现代人的物质交换和对话交流的中间环节大大缩短,甚至消逝,人们与社会接触、从社会中获得感性经验的方式和内容发生了很大改变。单纯的供需关系和商品往来使社会交往的媒介技术色彩日渐浓厚,文学过程的信息化和商业化机制,传统的文学想象和构思空间逐渐超越自然和社会空间,放弃事理逻辑和艺术气息浓厚的心理描写,非人文化的趋向加剧。利用传统非现实的原型材料,开掘非理性的意识活动的奇幻梦游的叙事方式,构成了颇受指责的当下叙事作品的内容和题材类型,尽管与精英文学创作的价值观念和审美趋向有悖,但其独立品格的形成已经势所必然。
影视媒介建构文学是否会使文学失去高雅品位?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我们要看到图像数字化技术对比文字描写的优点。图像化、数字化技术的发展,可以逼真地展现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情景,满足人们视觉感知的要求和对未经体验过的生活图景的信息重构。这种重构显得如此容易,接受也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因为理解图像远比理解文字容易得多。重构的信息技术处理也非单个人的想象力所能达到。语言文字描述生活图景的手法显得苍白无力,蕴含在文字叙述中的美感体验所要求的知识素养和解悟能力,显得缺乏简洁和透明的信息要素。
当然,信息技术所能达到的地方,消除了艺术的陌生化效果。让人震惊的是,当我们没有对人类在宇宙中真实存在的物理景象给予信息化模拟时,人类对天的想象和对主宰宇宙万物的神的宗教情感,赋予艺术独有的神圣色彩,而当人们了解到无穷宇宙的物理信息,看到信息模拟的无限和无穷的空间形象,看到在宇宙空间中人类是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如此脆弱得不堪一击时,人们产生的心理感受不会是艺术的、美的、神往的、精神慰藉的,而是整个敬畏的精神大厦轰然倒塌,感叹和无奈甚至恐惧的情绪黯然而生。再去描绘灿烂的星辰和无垠的宇宙想象时,用文字还原的意图失去了内在美感的动因,想象世界蓝图的美好构思被信息技术真实描绘的诸如宇宙黑洞等可怕图景,消解得无影无踪。
信息经济时代,文学作品本身也是一种富含大量信息的媒介,文学文本是信息的重要载体,潜存着巨大的社会价值与市场价值。由纸质到影视是信息的增值而不是文化的衰退。既然可以把书写的东西转变成影视作品,文学创作更应该具有这种品质。作家和作品不应该与信息时代对峙,应该主动把信息为我所用,积极改变自己的艺术思维、现实情感和创作结构。那么信息技术的革新不但不是文学危机的信号,而是文学新生的机遇。
文学的转型必然与信息社会的生活景观相适应。这种适应目前已经体现在几个方面了。文体上与消息、通讯等新闻文体越来越接近,这是最为浅表的适应;重构历史是较为深层次的适应,甚至在青春文学和颠覆历史的作品中也有体现,颠覆本身蕴含着重构的愿望。其中的道理是:文学价值理性的迷茫和信息社会转型的困惑,使文学企图从历史的天空寻找人类自身真实存在的依据,寻找赖以寄托的心灵归属,以曾有的历史真实抚慰当前的焦虑迷茫。因此,目前无论是精英文学,还是克隆历史故事、神话传说等基于网络的作品,缅怀历史的情结都很鲜明。
[1][美]保罗•莱文森:《真实空间:飞天梦解析》,何道宽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6页。
[2][美]保罗•莱文森:《真实空间:飞天梦解析》,何道宽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6页。
[3]郭依群:《从“Literature Resource Center”看基于万维网的文学信息资源集成服务》,《现代图书情报技术》2000年第4期。
[4]陈定家:《后信息时代的文学景观》,《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期。
[5]张光芒:《信息化时代的文化语境与文学精神》,《江苏社会科学》2008年第2期。
[6]姜德明:《〈白叶杂记〉和〈天竹〉》,《新文学版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64页。
[7]鲁迅:《我之节烈观》,《新青年》1918年8月第5卷第2号,署名唐俟。
[8]鲁迅:《二心集•〈进化〉和〈退化〉小引》,《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95页。
[9]钱理群等编:《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23页。
[10]见拙作《现代文学作品中关注生态环境的最早篇章》,《名作欣赏》2007年第21期。
[11]黄发有:《传媒趣味与文学症候》,《天津社会科学》2006年第2期。
[12]梁启超:《清议报一百册祝辞并论报馆之责任及本馆之经历》,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第1册,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476页。
[13]李白坚主编:《中国新闻文学史》,扉页摘要,上海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14]同上。
[15][丹麦]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1分册,张道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46、147页。
[16]朱光潜:《谈美》,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5、16页。
[17]李勇:《西方公民科学素质建设的文化语境研究》,《理论界》2006年第9期。
[18]王周生:《信息时代与文学》,《上海社会科学院学术季刊》1995年第4期。
[19]邱华栋:《城市战车》,作家出版社1997年版,第2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