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当前文学的信息使命
从人与信息之间的关系来说,生命既是一种运动形式也是一种信息流动形式。信息又是无形的,我们日常容易看到生物体的运动,而不是信息数据的运动。“众所周知,鱼儿游水,鸟儿飞翔,一些昆虫既会游水又会飞翔,而且还能奔跑。在这些有机体里,信息交换的方式并不是那么一目了然的,但是它们始终能够指令并缓冲有机体的运动,或者在其中起到中介的作用。”[1]人从自然的进化中逐渐获得了优于其他生命物体的视觉、听觉、嗅觉和味觉等感知信息的功能,并能对信息进行有效的交流,使我们身居深山也知道山外有无数村落和城镇。然而,我们看到、听到、嗅到甚至用味觉品尝到的东西,未必就是客观世界的准确表征,我们在闪光的沙子里看到的水分,也许是放射的光线而已;味道不好的食物,也许是营养丰富的食物。人类生存离不开对生存周围环境信息的准确感知和交流,“一切感知和交流里潜在的不准确,都可以用身体的接触来减轻,所谓接触就是向感知的源头运动,或者穿过感知的源头。如果我们想要知道沙子中闪光的形象是不是能够解渴的水,我们就得走到沙子跟前。”[2]
人类生存对物质和精神的追求,要想成功达到,必然要获得大量的信息。因为生命有限的时空不可能让人类都以身体去接触或者事必躬亲,甚至向感知的源头运动的可能性就很受局限。为了确保信息的客观准确,必然要获取能准确传达信息和表征客观世界的媒介来弥补,让身体的接触成为一种被悬置的渴望。人类语言的进化使我们能够在物体、事件和经验缺席的情况下交流信息,满足身体不能接触的感知信息缺陷。语言赋予我们凌驾于生物界的巨大优势,让我们不必闻到或者看到大火就能够知道大火的情况,这显然很安全。但语言也放大了我们犯错误的潜在可能性,阻断了我们与原始客观真实的接触。并且人类不断发明进化的语言载体媒介,也就存在着无穷放大这种偏离客观真实的可能性。弥补语言先天不足的图片、摄像和影视,在当今数码技术和网络无限传送的背景下,颇能表达人类了解真相、触摸原始真实的渴望,也似乎实现了一种信息交流的本源回归。但是,图片、摄影和影视的拼接和组合,即使是无意摄取的一棵古老树木的图画,都是对客观物质世界的片段截取,是对整体的撕裂,潜藏着更大、更多的扭曲和信息谬传。
“虚拟”一词准确表达了网络传播给人们带来的时空感知效果。虽然,我们已经不能离开虚拟的时空了,但我们不能在虚拟世界中生存,我们必然要回到现实,回到充满原始真实的物质世界内才能呼吸到空气,品尝到丰美的食物,拥抱到给我们天伦之乐的亲人。文学作为信息载体,在当前网络媒介虚拟化的时代,以无限丰富的信息容量,更新着文学之于人生和社会的功能,塑造着信息时代人们所渴望的原始物质形象。特别是纸质记录文字的文学载体媒介,以不经意的物质实感形态,给人以信任、亲切和人性化关爱,延伸着我们触觉不能达到的边界,满足人们对原始真实感知的物质想象,正如它既能使人们避免沙漠烈日的烧灼、原始生命的粗糙、荒凉,又能传达给我们沙漠雄风的姿态、一望无际境况下天地之间的诗意和生命原初本质的启示。同时,纸质媒介文学有效阻隔着网络信息冗余和时空虚拟给予的生命恐慌,人们不能生存于虚幻和不真实中,纸质媒介文学给予了生命紧张状态的缓冲,给予了触摸物质真实的随时可实现的可能。所以关怀现实人生的所谓的现实主义文学,容易为人们接受,并被认为是文学的正统,是纯文学,是高雅的文学,寄寓着精英知识分子的人生使命担当。而那些虚幻的、纯虚构的作品,易遭诟病,至今依然。
文学,在人类生存完全符号化的今天,以特殊的信息载体,成为真实和虚幻之间的中介和纽带,成为原始本源和未来之间的七彩桥梁,并以虚构的真实提供给人们生存须臾不可离开的信息指令,成为人类生命体运动的外化形态。
一般来说,文学信息根据内容可划分为六个基本大类,即:文学作品信息,包括小说、散文、剧作、诗歌等;作家信息,有诗人、小说家、散文家、戏剧家、文学理论批评家;文学批评信息;文学社团及流派信息;文学运动、文学思想论争、文学事件信息;文学教育信息,主要是高等教育,包括设有文学教育专业的院校、开设的课程和师资。还可进一步细分,如文学作品还可以再细分为文学作品的整体信息和文学作品的特征信息,例如作品中的人物与事件等。文学信息根据媒体类型划分,有纯文本信息、图片信息、音频信息、视频信息。文学信息可以有多方面的来源,主要是商业数据库,包括全文和书目数据库。其次是图书馆的数字化馆藏,包括馆藏书目数据库和馆藏经典作品的数字化资料。再次是从网上得到的信息,例如网上出版的文学作品及评论、文学作品的出版信息、作家的个人网站、博客或者当前新兴起的微博上的文学信息、高等院校的文学教学信息等。[3]对这些文学信息进行传播技术处理,也即文学信息化处理,以求以最快的速度、最便捷的渠道,让文学信息向人类物质生活领域和精神生活领域广泛渗透,文学传播的民间化、大众化趋向日益显著。这种文学的信息化处理已经使当前的文学传播可以达到无所不能的境地。正如学者所说:后信息时代的文学,除了发生全球化、市场化、数字化、图像化、大众化、快餐化、边缘化等显而易见的变革以外,还有很多变化值得研究者关注,譬如从无限“广播”走向定位“窄播”,由“批量生产”过渡到“量身打造”,从“沉吟冥想”到“身临其境”,等等。所有这些,还只是网络时代文学变革易于觉察到的一些侧面。正在快速推进的文学数字化生存迟早要涉及“所有时代所有地方的所有作品”,并在文学生产与消费的历史上开创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时代[4]。
然而,媒介语境下的文学信息化,主要是指在媒介的商业属性干预下,文学作品所蕴含的内容日益脱离单纯的审美内涵,呈现日趋丰富和多样化的文化信息构成的特征。从文学作品携带丰富信息内容的角度,解读当前文学的生存状况和文化构成,是对文学社会价值和民间大众化走向进行阐释的一种尝试和探索。文学文本包含丰富的政治、经济、历史、社会风俗、审美和语言等信息,甚至也包含天文、地理和生物等自然科学信息,使文学阅读突破了单纯的审美、情感触动和思想领悟的传统思维定式,改变了原有的文学价值观念和审美倾向。《红楼梦》之所以伟大,还在于它百科全书式的丰富,提供给阅读获得的生存信息可无限解读。随着媒介科技的发展,人的肢体和各项功能日益向未知领域延伸,传统时代创造的各类专门学问逐渐融合发展,文学外部的文化规约和内部题材的边界局限逐步消逝,呈现出无所不能的可反映能力和无所不能的包容性。从信息传播的接受方面看,媒介干预功能的日益提高,人们接受文学的角度、思维方式、心理期待也逐渐繁复和多样化,文学无限的可阐释性得到前所未有的释放。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这种状况不单是文学边界的扩容,也不单纯是传统文学观念自身的逐渐消融,而是在媒介文化背景下文学功能和审美属性的重建。
文学信息化走向是信息社会的要求,是媒介技术进步和全球化的必然趋势,也是信息化社会对文学研究的要求。正如张光芒所指出:不少学者在谈到当下文学存在及其危机问题的时候,往往对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来的文化语境进行笼统概括,认为受制于市场经济、消费主义思潮与相对主义文化的影响,而没有充分注意到高度的信息化时代的到来才是一个更为根本的问题。这样就使得许多讨论和争鸣迅速失去了阐释的有效性和针对性。许多20世纪中叶出现于西方、90年代出现于中国的文化现象或者理论视野,比如后现代主义、晚期资本主义、后工业社会等,只有重新被纳入21世纪网络信息高度发达和普及的新语境下,才能保持其话语的有效性。而许多关于文学生存的问题,也只有置于高度信息化这一文化语境下,其实质才有可能被显露出来。一个世纪以来,中国文学以自身的生存规律追求着人的生存与广大民众生存的权利,不遗余力地追求着文学自身的生存空间的扩大,追求独立精神与个性精神不被控制,追求着欲望的实现与爱情的自由。进入21世纪高度信息化的时代以后,这些追求似乎都成为现实,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实现了人们一直追求的目标。从文学生存空间而言,过去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面对极其有限的资源,众人抢过独木桥;而今铺天盖地的报刊、影视、网络、手机,文学的存在形式应有尽有。尤其是网络文学从大面积出现,到引起广泛关注和一定程度的认同,乃至反过来影响着整个文学传播与创作。仅仅是去梳理在信息化时代的文学生存出现了哪些新的现象或者问题,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看到这些问题是如何的富有戏剧性和充满了悖论,以及这些问题的本质到底在哪里[5]。
把审美性和思想纳入信息含量和信息属性对人类文化建设的功能、意义上来透视文学,不以工具理性取代文学的价值理性,而是把文学放在信息化社会背景下,把文学当作信息载体,以此转换探讨文学的视角和视域,更新研究的思维方式。面对当前文学多元景观和近代以来中国文学的现代化演进,谨慎地采取信息化方法论解读,梳理一种新的历史文化线索,能更好地考量信息化社会文学发展中的诸多问题,以探索解决文学价值理性重建的民间伦理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