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南诏历史研究的历史状况和现状
南诏历史是中国民族史和云南地方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元、明、清三代即有不少居滇学者、旅滇官宦进行过研究,编撰了许多著述。
明朝统一云南后,一方面,进入云南的明朝将领和官吏们,怀着大汉族主义的心理,抱着对少数民族文化排斥的态度,销毁了自南诏、大理以降到元朝的云南地方档案文书、历史资料,以及官方保存的少数民族典籍等。清代师荔扉在《滇系·沐英传》按语中即揭露:“自傅、蓝、沐三将军临之以武,胥元之遗黎而荡涤之,不以为光复旧物,而以为手破天荒,在编之典籍,在野之简编,尽付之一炬。”[7]
另一方面,大量汉族屯军及移民进入云南,明朝政府又有意识地在云南社会推广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汉文化,许多本身受汉文化影响很深的民族,开始阅读儒家经典,倡导儒学,重视科举,云南文风也开始盛行,社会风气发生变化,这无疑为云南古代文化史上的一个盛世奇观。
在这样一种社会环境的熏染下,在明代中后期,出现了云南历史上南诏历史研究的第一个高潮。在儒学科举文化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云南汉族、白族知识分子,以及一批宦游或谪居入滇的汉族知识分子,改变了元朝知识分子对南诏、大理故事仅仅进行耳闻目睹的记录,掀起南诏历史研究高潮的开山之作,为弘治二年(1489)中举的大理白族举人杨鼐的《南诏通纪》十六卷,该书大约著于正德年间(1506—1521),后为嘉靖初在大理为官的蒋彬等人所看到,并为其著作《南诏源流纪要》所借鉴。王叔武在《〈南诏通纪〉叙例》中评价是书:
明杨鼐所著《南诏通纪》,在云南地方史学的著作中,具有一定的划时代的意义。在它以前的云南地方的史学著作,如《白古通记》、《玄峰年运志》、《西南列国志》(见陈鼎《蛇谱》)和称为“白史”的一类书,都是用少数民族语言写的,内容是史实与神话杂糅,没有脱离宗教的束缚。这股涓涓泉流,还有待于汇入我国各族的浩瀚的史学海洋。《南诏通纪》的作者杨鼐是白族,他首先把这些记载翻译整理出来,并大量吸收我国内地的先进的史学成果,写成这部书,从而把云南少数民族的著作汇入我国的史学海洋,为进一步发展云南各族历史的研究,创造了有利的条件。继之而起的,如《南诏流源纪要》、《南诏事略》、《纪古滇说集》(伪托宋人)、《南诏野史》、万历《云南通志》、《滇略》、《滇史》、《僰古通纪浅述》(伪托元人)、《滇考》等书,都直接或间接地取法于这部书。从而,它对这批云南地方史学著作是具有筚路蓝缕之功的。[8]
《南诏通纪》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一部分在滇的内地汉族知识分子的重视,时任迤西兵备道副使的蒋彬在《南诏通纪》的直接影响下,于嘉靖十三年(1534)完成了《南诏源流纪要》。此后,谪居云南的杨升庵也根据《僰古通纪》等,完成了《滇载记》的著述。与蒋彬、杨慎同时的云南巡抚顾应祥也编纂了《南诏事略》一书。《僰古通纪浅述》最早的作者,也属于这个时期中的一员。
万历初,弃官回乡隐居的大理白族学者李元阳,在所编纂的万历《云南通志》专门编纂了《羁縻志》,[9]以记录包括南诏、大理历史在内的云南地方历史。这些著作中,以昆明人倪辂在万历年间辑录的《南诏野史》最有代表性,此书后来有数种改订本,仍是倪辂原书(明淡生堂抄本、清环碧山房抄本)的史料价值最高。
《明史·艺文志》中,记录下来的这一时期有关南诏历史的著作分别有:杨慎《滇载记》一卷、倪辂《南诏野史》一卷、李元阳(万历)《云南通志》十八卷、杨鼐《南诏通纪》(十六)卷、诸葛元声《滇史》十四卷等。[10]而倪辂《南诏野史》最初的抄本——淡生堂抄本末页,也附有《南诏野史》引用的书目,除郭松年《南诏纪行》、张道宗《纪古滇说原集》、杨鼐《南诏通纪》、蒋彬《南诏源流纪要》、杨慎《滇载记》以外,还有一部名为《南诏史》的著作,[11]不知道是何人编撰,但未传世。
万历末期,诸葛元声所著的云南地方通史《滇史》中,有大量篇幅叙述南诏、大理史事。《滇史》的体例为清代有关南诏的著述所继承,后出现了冯苏的《滇考》及倪蜕的《滇云历年传》等著作。除《通史》、《通志》记录外,流传到今天的《南诏源流纪要》、《滇载记》、《南诏野史》等,皆为关于南诏、大理历史的专门著作。
《南诏野史》等书保存了一些史料,但此类著作是在旧的封建思想意识指导下写成,书中迷信与传说杂糅,以传统史学标准来衡量,不仅不能反映南诏历史的真实情况,更不能够满足现代人的需求。
抗日战争期间,由于西南联大以及一批学术研究机构的存在,昆明成为当时中国学术研究中心。其中有一批学者关注,并潜心研究南诏历史,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迁往台湾地区的芮逸夫、留在大陆地区的向达,包括云南本土学者方国瑜等人,又掀起了南诏历史研究的高潮。由于采用了科学的思维方式、新的视角,以及科学的研究方法,这一时期对南诏历史的研究,无论深度还是广度,都超过了任何一个历史时期。
老一辈学者的著作包括:方国瑜《云南民族史讲义》、江应梁主编《中国民族史》、马曜主编《云南各族古代史略》和《云南简史》、尤中《中国西南民族史》、《云南民族史》,以及《彝族简史》、《白族简史》、方铁主编《西南通史》等,这些著作学术价值极高,其中都有专门篇章叙述南诏史,但都不是专门研究著作。另有对南诏史资料进行整理的著作,这类著作学术价值极高:向达《蛮书校注》、王忠《新唐书南诏传笺证》、赵吕甫《云南志校释》等。而尤中《南诏史话》和《南诏史概要》,李昆声、祁庆富《南诏史话》、邵献书《南诏大理国》等,对南诏历史都有一定的研究,但更多的是知识普及性的著作。
海外研究南诏史的不多,香港地区林旅之《南诏大理国史》、台湾地区江鸿《南诏兴亡之追踪》,为利用部分南诏文献、文物资料编写出的,既无对南诏历史进行深入研究,学术理论价值也不强。台湾地区李霖灿的《南诏大理国新资料的综合研究》,对南诏历史资料进行梳理;另外台湾地区王吉林《唐代南诏与李唐关系之研究》以及美国查尔斯·巴克斯著、林超民译的《南诏国与唐代的西南边疆》,论述唐与南诏国的关系,均有很高的学术理论价值。
中央民族大学和云南大学等高校,以对南诏历史进行专题方面的研究,先后培养了一批博士,他们的论著代表了新一代学者南诏史专题研究的最新成绩,如傅永寿《南诏佛教的历史民族学研究》、陈斌《南诏国大理国内外关系》等,但也都不是全面研究南诏史的专门著作。谷跃娟《南诏史概要》于2007年10月出版,对南诏史的研究相对全面,但很多领域并未涉及,也不够深入。其余则多属于研究性不强的通俗普及性著作。
这60多年来对南诏历史某个方面进行专题研究的论文,数量庞大,如以刘尧汉的《南诏统治者蒙氏家族属于彝族之新证》为代表。专门结集的论文集就有:杨仲录等主编的《南诏文化论》、林超民主编的《南诏大理历史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陈吕范主编的《泰族起源与南诏国研究文集》、张旭主编的《南诏·大理史论文集》和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学会编的《南诏史论丛》(第一、第二集)等。
纵观南诏史的研究历程,在文献、文物资料的系统整理、解读等方面已做了大量的工作,这为后人做进一步的全面研究奠定了雄厚的基础。但在特殊历史条件下,由于受“左”的思想影响,在研究中没有严格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用偏颇的眼光看待问题,导致了对历史资料的曲解和误读,因此出现了一些错误的观点和得出了一些错误的结论。
过于意识形态化的说教,不仅扭曲了最基本的专业领域的分析和判断能力,并将正常的研究导入歧途,结果是最后的结论与最初的问题牛头不对马嘴,甚至风马牛不相及。危害性更大的是,由于先入为主的误导,严重干扰和妨碍了后继者的视野,师承与盲从,导致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到突破权威们划定的圈子。
目前对南诏史的研究依然欠缺很多,甚至落后于继其后的大理国史研究,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1.对南诏史的研究缺乏总体性、完整性,在许多方面的研究深度也不够,如南诏经济方面、宗教方面。
2.在“左”的思想氛围中形成误区,如定“无贵贱皆耕”的南诏为奴隶制,又认为被权臣篡夺而覆没的南诏为奴隶制没落等。
3.对史料解读分歧而引起的许多争论依然悬而未决,如南诏建国时间、滇东三十七部的形成等问题。
4.新文献的补充、新考古发现和文物新资料的利用,没有得到体现。
5.对南诏史部分领域研究,如政治结构转型、南诏境内民族重新分化组合,至今依然不足。
6.众多新的研究成果仍处在分散状态,如南诏经济方面、佛教方面等,没有得到及时吸收和全面整合。
[1]向达:《南诏史略论》,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192—193页。
[2](宋)欧阳修等修纂:《新唐书》卷58《艺文志二》,中华书局1975年版。
[3](元)脱脱等修纂:《宋史》卷203《艺文志三》,中华书局1985年版。
[4]方国瑜:《〈白古通纪浅述〉概说》,《云南史料目录概说》,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612—613页。
[5]方国瑜:《〈南诏野史〉概说》,《云南史料目录概说》,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381页。
[6]梁晓强:《〈东川府志·东川府续志〉校注》,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7](清)师范修纂:《滇系·典故系》第6册,光绪十三年(1887)云南通志局,第14册第32页。
[8]王叔武辑:《云南古佚书钞》(增订本),云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91—92页。
[9](明)李元阳修纂:万历《云南通志》卷16《羁縻志·南诏始末》。
[10](清)张廷玉等修纂:《明史》卷97《艺文志二》,中华书局1974年版。
[11](明)倪辂:《南诏野史》,淡生堂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