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为乌托邦帝国之陪衬的天狼星帝国
“太空小说”之三《天狼星实验》具体塑造了旧殖民主义形态,它体现在天狼星帝国形象之中。虽然天狼星并未达到老人星的成就,但是叙述者对天狼星所取得的成绩仍持肯定的态度。有论者根据天狼星的文化形态进行研究,认为天狼星文化本质上是西方性质的:“天狼星文化是注重实效的,从技术上讲是敏锐的、进步的、冒险的、倾向于帝国扩张的……一句话,它在某些重要的方面与西方文化类似。”[2]天狼星帝国的发言人也坦言:“在我们的殖民地服务体系中,总是暗暗地渴求过去的扩张与发展。我这样说,知道自己会招致批评,以及‘旧帝国主义’的叫骂声。但是为什么要回避真相呢!我相信,我们服务体系中的许多毛病与问题都是缘于这种渴求。天狼星的本质中有某种东西,在面临挑战时,它异常活跃,要求占领新的行星为它的问题、它的规则、它的发展提供最好的解答。我坚持,假如扩张对我们来说是不正常的(从正义的感觉来说),至少它也是最令人愉快的状态。”[3](着重符号为原著所加)当叙述者“坦率地”提到“旧帝国主义”,并辩解说不“回避真相”时,她的指涉与现实发生了关联:旧帝国主义的指涉再清楚不过地指向了西方。但是,仅仅说天狼星具有西方文化性质是不够的,更准确地说,它具有英国的文化禀性。莱辛在小说中自豪地指出,天狼星殖民帝国在整个银河系中占有大量的殖民地行星,其数量之多,超过了老人星殖民帝国。当天狼星的殖民事业如日中天时,它的殖民地行星遍布宇宙,“母星,女儿星,兄弟姊妹星——辉煌的天狼星有着众多杰出的孩子,他们如此适当地撒布于整个银河系中”[4]。从叙述者的自豪感中,我们能感觉到作者的自豪(尤其是意识到她拥有英国人及殖民者双重身份时)。天狼星的繁盛与英国的历史情况非常相似:“1876年,英国的殖民地总计面积已达2250万平方公里,人口2.5亿。从地球的东边到西边,世界上任何一个地区的太阳升起时,都会看到英国的米字旗,‘日不落’帝国由此得名。”[5]而且英国殖民地的规模还在不断地扩大,“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它的殖民地竟然又超过了1876年,人口为3.9亿,是英国本土人口的8倍多,其殖民地面积比当时的法国多1/3,是德国的4倍”[6]。实际上,莱辛毫不避嫌地把天狼星的伟大与英帝国的辉煌联系在一起。“太空小说”中,作者明确地暗示了天狼星的真正模本,指出天狼星拥有的殖民地数量:“天狼星帝国拥有53个殖民地行星。”[7]天狼星有多达53块殖民地,这是一个庞大的殖民帝国。“巧合”的是,这一数字与英帝国的“联邦”国数字完全相符——用“巧合”解释不能使读者信服。从历史看,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英帝国的殖民统治虽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但是却没有最终彻底坍塌,只是转变了一个形式——不再称作殖民母国与殖民地的关系,而是把殖民母国与殖民地合为一体,统称为“英联邦”。1931年的威斯敏斯特法是英联邦正式诞生的象征。[8]从这时开始,一直到1998年止,英联邦一共有54个成员国。天狼星有53个殖民地,再加上自身,不正好是54个吗?因此,仅从这里,我们就可以更明确地指出,天狼星就是英帝国。此外,天狼星帝国的殖民地代理人艾姆比恩第二对帝国统辖下的某一殖民地的说明也暗示了天狼星的英国身份:
南部大陆Ⅰ主要用来进行农业开发。我们最近又获得了我们的殖民地行星23(C.P.23)。我们发现,只要给它提供充足的食物,它也能很好地维持大密度人口定居。它和罗汉达是同一个太阳系的组成部分,位置相当近,从开始利用这个或那个南部大陆的时候起,我们就把它当作一个农业基地。南部大陆Ⅰ从土壤和气候看,情况更加好,更适合我们的目的。它被大致划分为三个区,中间的一个,位于赤道,太热了,但是其他两个,南部和北部,对多种多样的植物生长都是有利的。……南部大陆在两万年间一直充当殖民地行星23的食物提供者。……这两万年是殖民地行星23的黄金时代。这期间,它成功地取得了这一地位:成为我们帝国的计划中心。[9]
把殖民地当作殖民帝国的某一原料生产地,或食物供应者,是殖民帝国最常用的剥削殖民地的手段之一。后面我们将会论证,“南部大陆Ⅰ”暗指印度次大陆[10],天狼星对“南部大陆Ⅰ”的利用又一次与历史情况相吻合。因为历史上,印度次大陆就是长期被当成英国殖民帝国的原料供应地和农业产品供应地。再次的“巧合”再清楚不过地向读者指明了天狼星与英帝国的联系。因此,作者在小说中肯定天狼星实则是在肯定英帝国。
天狼星对殖民地人民的使用完全从殖民主帝国的利益出发,不考虑殖民地人民的感受和需要。“十个不同的农业站在南部大陆Ⅰ建立起来了。这些地方的出产不仅足够供养23号行星上所有人,而且发展到后来,它也能提供充足的原料生产奢侈品,这些代价高昂的奢侈品提供给我们的母亲行星使用。”[11]小说《天狼星实验》中重现这样的殖民活动时,不可避免地暴露了殖民活动的自私本质:只考虑殖民者的利益,不考虑殖民地人民的利益,殖民者对殖民地人民的利用和剥削达到了残酷没人性的程度。连叙述者也不隐讳,一切丑恶的行径都披着高尚的外衣:“这些词语的形式从来不会是这样的:我们占领这个行星,因为我们需要它的矿产或土地或人力财富。不,侵占的行为总是被描述为是为了这个行星本身的利益。”[12]但是,叙述者却以“真诚”的态度表达了殖民侵略乃自我发展的无奈之举,当科技进步到一定程度时,进行殖民侵略是社会发展的必由之路:“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大力发展我们的太空技术,那样银河系更大的空间将对我们开放。这就是发生的一切事实。但是这个故事与我们这儿的主题无关:它只能部分地帮助我们认清当时的总体环境,这个总体环境可以总结为:因为我们技术先进,从而引起了深刻的——事实上是永久的、不确定的危机。这个危机只能以对太空持续不停的扩张来缓解。”[13]把扩张的原因归结为“技术先进”,这深深地体现了自启蒙运动以来西方人的骄傲和自信。启蒙运动的本质就是“先进”促“后进”,其蕴含的逻辑就是:“先进”者有资格、有权力也有责任对“后进”者进行启蒙与开发,因此,有论者认为启蒙运动实际上是殖民侵略的舆论准备。不管怎样,宣扬“先进”对“后进”拥有权力乃欧洲中心主义思想的核心所在,它与殖民侵略同时发展,彼此支持。
自启蒙运动以来,欧洲知识分子心目中的乌托邦都与“民主”、“自由”、“博爱”等政治理念有关,特别是与“民主”的联系更紧密。“太空小说”中,尽管叙述者[14]明确指出天狼星的殖民统治不算成功,但是她依然在小说中赋予天狼星殖民帝国许多理想色彩。殖民帝国对殖民地实行民主政治,非常完整地在天狼星的政治体制中展现出来。从天狼星的最高统治集团——五人组——的功能与行动方式上看,莱辛所描写的天狼星统治集团,如果放在现实社会里,已经是最好的统治形式了。五人团管理国家,但是不制定具体法律(虽然对立法有实际的影响),而实施法律则又另有其人,这正如西方民主社会一直宣扬的立法、行政与司法独立:“五人团管理着殖民地服务机构,我是其中之一。这个事实,帝国里人人都知道。我们对立法局制定的法律进行补充也是人所皆知的。这个政策被我们影响大家也都知道。”[15]“我们五人团管理着帝国,管理着每一件事情。”[16]为了形象生动地描绘出天狼星帝国的“民主”政治,莱辛还具体地描述了天狼星的民主会议:“我冒着危险只召集了五人团开会,而不召开由行星代表组成的国会扩大会议。无论五人团做出了什么决定,都必须得到遵守。假如这是一个三十人大会,我就有权要求,那二十五个列席会议的代表,他们只倾听我们提出的案例,不参与讨论。对于这个目的,他们是有用的:驳回我们针对各个不同时期做出的决定,按照它们的重要性和严肃性。这时我们五人团被指示重新进行考虑。……那些如我们一样彼此熟知的人们之间召开会议,是不需要什么规矩或秩序的。经常,我们只是沉默地坐在一起,直到已经达成了一个一致的意见。然后我们就各自走开。什么话也不说。”[17]叙述者对天狼星民主政治的赞赏与肯定已经从叙述语气中明显地表露出来了。从莱辛对天狼星最高统治集团的描述中,我们看到的是欧洲人(英国人)一直引以为傲的民主传统。天狼星的五人团代表着国家行使一切权力,他们向由不同殖民地行星代表组成的委员会负责,这个委员会可以对他们的错误决策进行否决。因此,从制度上说,天狼星的民主政治没有缺陷。从这些描述看,莱辛对天狼星怀有深深的偏爱。相反,虽然读者能感觉到老人星与其殖民地的关系更为民主,但是小说中老人星本身的民主政治没有得到完全的展示,大多数情况下,只是点到为止——除了为证明老人星的殖民统治具有正义性与必要性而展示殖民地的民主政治外。这样一种叙述策略,除了能突出天狼星的民主政治外,更主要地暴露了叙述者同情与肯定天狼星的叙述立场。
事实上,对于民主政治的讴歌与赞美,在欧洲具有特别坚固的传统。然而,站在西方立场与殖民者立场上,对民主政治大唱赞歌,把它当作一种政治理想与最高价值进行文学表述时,会产生叙述者不能自觉的盲点。当西方文化把民主政治作为理想的政治制度进行塑造时,潜在的意义乃在于突出“东方”专制的缺陷与丑陋。殊不知,即使不从东方视角看西方民主,仍然有部分西方学者认识到,民主自由也会产生自己的敌人——极权主义:“极权主义民主很快就演变为一种高压政治和中央集权的政治模式,并不是因为它反对18世纪自由个人主义的价值,而是因为它最初对这些价值有过于完美的追求态度。”[18]古希腊智者柏拉图早就断言,民主并不是最好的政治制度。莱辛以往的作品也明显地表露了对民主政治的矛盾态度[19]:一方面,对民主团体和社会组织(这是西方民主政治的核心)的狂热,以及这种狂热可能导致的与目的恰好相反的极端后果,莱辛有着清醒的认识并给予了犀利的批判,这一直是莱辛政治关注的一个焦点;另一方面,通过对殖民地国家独立后的新政权及其他第三世界国家(包括苏联与中国在内)的极权主义政治的严厉批判,她又表达了对西方民主政治的褒扬。然而在“太空小说”中,由于叙述者的殖民者身份与帝国主义立场的制约,她有意忽略了民主政治的天然缺陷,无视民主政治的本质——它既可以是治理社会的良方,也随时能化作毒害社会的一剂毒药:“全民会狂热地投入集团政治活动,会消灭所有个人的空间;组织起来的群众的兴奋只可能容易地产生史无前例的迫害,政治的力量将涉及人类的利益及其活动的所有领域——如果不给人类偶然的经验活动留下一点点余地的话,那么,上述这些特征将成为通往极权主义的捷径。为了自由的缘故,没有把政治看做高于一切的国家,即使其直接民主主义的发展程度比较低,但是许多领域有着非政治的私人的或集团的活动的国家,要比把政治安置在一切领域、人民组织成永久的团体并且经常发起人民集会的国家来得安全。”[20]
当然,必须承认,在《天狼星实验》中,叙述者也深刻地反省了天狼星殖民活动中的错误。但是她的反省并没有触及问题的真正所在:她并没有从根本上否定天狼星殖民活动本身,只是批评他们对“自然法则”理解不够,因此,在殖民过程中犯下各种“过”或“不及”的错误。小说中,一旦天狼星殖民者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们就会立刻改正。为了减少错误,天狼星帝国的民主政体显示了优势:“(殖民)政策的讨论用了很长时间,讨论也进行得很猛烈。我们决定,不占领和不发展更多星球的政策要维持下去。”[21]殖民统治体系内,经常发生思想斗争:“我自己全身心投入了一场战争,强迫我们——天狼星人——以与以往不同的态度对待被我们征服了的人民,特别是对那些人——我们原来认为他们的作用就是进行劳动的材料。”[22]天狼星殖民者意识到,他们以往的殖民政策过于追求扩张疆域,忽视对殖民地的建设,尤其是对待殖民地人民的态度不对。反思后,他们要求改变对待殖民地人民的态度。在小说叙述者那种貌似批评实则赞美的叙述中,揭示了天狼星“从善如流”的高贵品质,叙述者(其实就是作者)对此深感自豪。
叙述者对天狼星的殖民活动有一个本质的判断:殖民活动传播文明,给整个人类带来福祉。无论天狼星殖民者对待殖民地人民的态度如何,殖民者给殖民地人民带去文明这一点确定无疑,如果没有殖民者的启蒙,那些落后得像猴子一样的受殖者怎么能够沐浴文明的曙光?
只要我们的殖民地官员来到这样的殖民地行星——它可能仍然处于一级野蛮状况中,很清楚的是,几乎马上,极速的社会进化过程就开始拉开序幕。这种进化可能有多种表现方式,其中之一是反叛和暴动现象的出现。在我们理解原因之前,必须用武力把它们镇压下来。因为大家当时相信,这种自我改良的冲动是源于天然的嫉妒和最原始的仿效,而我们并不喜欢这样。后来我们才明白,我们看到的是一种成长进化的力量,它将不断地使我们帝国的所有人民得到提升和前进。[23](着重符号为引者所加)
急速拉开了进化序幕,上演的文明戏剧竟是“反叛”和“暴动”,如果殖民者们把这种显示了社会秩序的混乱的事件当成是文明的表现,那么必须承认,所有的殖民侵略倒的确是刺激了“文明”的生发,因此,也可以说“殖民传播了文明”;如果如叙述者所言,“暴动”和“反叛”是进化的表现方式,则必须承认,殖民地的“进化”的确是拜殖民者所赐。这就是叙述者所谓的“免费获得”的“某些方面的好处”吧。但是,从任何角度说——即使从殖民者的角度说,这样的好处(反叛与暴动)、这种“文明”与“进化”并不为任何人、任何社会所需要,否则他们就不会“用武力把它们镇压下来”。由此可见,叙述者美化殖民侵略与殖民统治的谎言多么经不起推敲!尽管殖民叙述者的谎言很容易戳穿,然而她依然自信而且骄傲地叙说。在她时而愤怒、时而忧郁、时而自责的表达中,暴露了她的述说意图:即使殖民者无意间犯下了过失,殖民活动的初衷与结果还是值得赞美,天狼星殖民者的所作所为也都值得称道:“我们所有的行为都既是自律的也是典范的。”[24]
当然,无论叙述者对以英国殖民帝国为模本塑造的天狼星怀有怎样的好感与偏爱,她依然清醒地认识到,天狼星殖民帝国不是殖民主义理想国。要塑造一个让读者信服的乌托邦,就必须创造一个远比天狼星完美的殖民帝国。因此,在塑造天狼星的过程中,叙述者毫不客气地指出它有许多不足之处,有待改进。尽管如此,读者还是能感觉到,天狼星殖民帝国始终是一个仁慈、善良、有助于文明传播的殖民帝国,即使在殖民过程中出现一些错误和罪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必须认识到并承认的是,我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能控制,因为我们是被迫做那一切的。我们的社会规划项目总是在这种力量与那种力量间进行妥协、调整与平衡。我们的选择余地非常小。”[25]即使天狼星殖民者故意制造危险、散布谣言、挑起暴乱,也是为了保护殖民地星球及其人民:“在某些时期,我们故意地允许一些星球——它们都很稳定,经济发展平衡——的居民相信,他们处于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危险中,那只是因为它与这个问题有关。我们发明了来自普提奥拉或萨麦特的威胁;散布一些谣言,说宇宙可能要遭遇危险了,比如彗星接近了星群联盟(它或许是不幸的);甚至激起一些少数派起义——所有这些是为了保护这些星球,使它们不会令人沮丧地陷入‘万物的目的是什么’的追问中。不用说,那甚至会导致大量人民自杀。”[26]经过深刻的反思和自我批判后,天狼星殖民地代理人艾姆比恩第二仍然认为,为了殖民地的进步,天狼星已经尽到责任:“我们怎样地奋斗,怎么地一再尝试,甚至当我们已经失败的时候,我们都还会再次努力!你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们殖民地服务体系的优秀之处,为了万事万物的好处,我们付出大量努力!或者,我们一个又一个工作人员,为了职责怎样地牺牲自己!假如我们曾经做过错事——当然,我们做过错事——我们总是努力地改正。”[27]
从小说叙事学角度说,作家对人物的价值判断与情感判断直接表达了作家的立场与态度。“太空小说”中,作家对艾姆比恩第二的塑造着力很多。虽然作者对天狼星的殖民活动持保留态度,有时还持批评意见,但是对艾姆比恩第二,作家把她放在与老人星代表同样重要的地位上。艾姆比恩第二与老人星的代表间有着广泛而深入的联系,在与老人星代表的交流过程中,她发现了老人星殖民活动成功与天狼星活动失败的原因,并批判了天狼星殖民活动过程中的不以“需要”为原则进行各种活动。从小说的刻画看,艾姆比恩第二是一个有责任感、能正视现实并对现实进行锐意改革的勇敢的知识分子,她最终因对殖民活动提出一些批评和建议而被天狼星放逐。在《天狼星实验》的前言里,作家公开表明自己对这个人物的喜爱和认同:“在这部特别的书里,我创造了一个女性官员,她是枯燥的、公正的、负责的、高效的,对自己的本质感到迷惑。她是一个熟练的管理者;一个社会科学者。我实际上更喜欢艾姆比恩第二。她的一些思考当然是我的思考。”[28]由此可知,从某种意义上说,艾姆比恩第二就是作者本人的代言人,作家对这个人物基本持肯定态度。而艾姆比恩第二是天狼星帝国的高级代表,作家对她的肯定就是对其所代表帝国的肯定。叙述者对天狼星的态度,表达了作家对这个英国式强大殖民帝国的信心。这种信心有其历史渊源和现实基础:“在两个世纪的时间里,英国的政治家们从独裁主义的角度或自由论者的角度,或有时同时从这两个方面,为英国人统治帝国进行辩护。那些视帝国的优点为独裁的人坚持认为,帝国使统治者或‘保护者’承担责任,为被统治者服务,使他们对帝国俯首贴耳。而把帝国看成是自由国度的人则声称帝国能够使殖民地的人民获得自由,免受那些自命的领导者、外国冒险家和放纵的英国殖民主义者压迫——这些人只能算是一群‘目无王法的下等货’罢了。帝国的支持者们还举出了许多例证。如,英国人的统治就比法国人、荷兰人、德国人和比利时人的统治好得多;帝国把亚洲人民从他们的东方专制君主的统治下解放出来,使非洲摆脱了野蛮的习俗,使毛利人免受移民者的掠夺,还保护英国的白人定居者不受来自国际上的侵略。”[29]莱辛对天狼星帝国的认同与肯定,无疑是寻找自己的国族身份认同的一个方面。她曾在多个不同场合谈到自己的“身份认同焦虑”:虽然生活于英国,却总感到一种遭“放逐”的格格不入;虽然生长在非洲,却时时刻刻向往英国。这种想真正依附于英国身份但又不能完全融入其中的矛盾心理——既依附又抗拒,与她对天狼星既批判又肯定的矛盾态度完全符合。把自我界定为某个民族的一分子,而不是界定为人类之一分子,这原是一般人所难以避免的精神陷阱:“人类对生命整体感知的深刻冲动,在生命所历经的那些变化无穷的生存环境中,永无休止地寻求着自我满足,为此它把自己附着在某些特定的国家身上,而不是依附于规模更大的社会。”[30]内心里对确定性身份的渴求,使她必须依附于“英国公民”这一身份。因为无论是从种族特征说,还是从文化心理说,她都不能真正认同非洲,非洲充其量只是她自哀自怜的表演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