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皇子·启明
时间很快便过了午时,殷英把小队里的士兵都安排成了双数成组,以便能够轮换地去如厕、吃干粮或是什么别的。
御卫执勤时一站就是一天,通常是其中一人去找个僻静地方胡乱啃几口干粮,然后再回来接替了岗位,让另一个人去。虽然这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已经算是擅离职守,但也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御卫也是人,是人就得需要摄入食物。皇帝也知道“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要吃得饱了才能好好工作,总不能又让马儿跑,还让马儿不吃草吧?
所以御卫们中午都有一刻钟的时间去啃干粮、喝清水,当权的肉食者也就常常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就成了大家都默认的规则,时间一长就约定俗成了。
殷英见时间差不多,让富子先离了岗,找个地方去吃“午饭”,又特别嘱咐了他动作要轻些,不要扰了皇上的清静。富子知道什长是因为自己年纪轻照顾自己,虽然并不是很饿,但也不好推脱好意,就先去了。他走到墙外的一处阴凉角落,从衣兜里摸出来一块干得发硬的面饼和一个表面被磨得油光水亮的牛皮水袋,对着面饼龇牙咧嘴地啃了起来,用力咬下几片吞下去,再灌了几口凉水,饱腹感就增了许多。
富子很快就吃完,回到了院墙南面的门边,他还得换殷英去吃。
“吃这么快?”殷英有些诧异,感觉自己才一个人站没多会儿。
富子隔着铠甲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说:
“我昨日里晚饭吃得多了,又不曾运动,肚子里此刻还积着食儿哩。”
殷英听了只是笑笑,看来也不止是他一个人因为昨日菜品相当的顺口而贪嘴了。
笑着骂了富子一声“德性!”,殷英正欲要找个地方去啃干粮,走了几步,突然又折了回来,嘱咐富子一声:“机灵点儿啊”。
殷英出了重光殿的院墙,寻了一处僻静又阴凉的地方,从衣襟里面取出来干粮与和富子的那个类似的水袋,就在那里狼吞虎咽起来。他肚大肠宽,每日体力又消耗许多,所以食量一直是全小队里最惊人的一个,曾经一次与属下们有对此,富子的说法是:
“要不然你们说咱殷哥凭什么能当什长呢?吃得那么多,能耐可能小吗?”
说过这句话后,富子那得意洋洋、翘得冒泡的后脑勺,随即就招致一张飞来的擦脚布的袭击,送了他一头的棉渣子。可怜的小富子也是敢怒不敢言,还得悻悻地去帮那使暗器的人把洗脚水泼了。
殷英三两口就把半块干粮咬碎了,嚼在嘴里,一边嚼一边想小富子这孩子虽然心眼子实诚,有时候甚至是有点呆,但是今日这里也容易对付,节日里人们都外出玩耍,皇城里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人往来,再加上有殿里的皇帝做靠山,任谁也必定是不敢放肆的;这想必也用不上富子多机灵,他自己可以在这里放放心心地好好垫吧垫吧肚子,除非啊……除非真的是有太上皇想打这儿过。
不过太上皇他老人家,自从传位以后,就在霁都里寻了一处清静的别院,远离了朝堂和时局,独自居住、清修了。据说是就连他亲儿子皇帝陛下,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有幸能见得着他老人家,他又怎么会在端阳日里出现在这里?
殷英想着这事儿,精神没有太集中,就把嘴里嚼得不怎么碎的干粮就这么咽下去,喇得他喉咙生疼。殷英光顾着想太上皇去了,竟忘记了这干粮十分粗糙且干燥,吃的时候需要喝很多的水来将其糊化、软化。
把水袋口上塞的木塞咬开,猛地灌了一大口水,用清水把口腔里到处都是的干粮渣滓冲都进了食道,殷英见手中的干粮还有半块,三下五除二就丝毫不顾仪表地将这半块也全都啃进了嘴里。他的上下牙齿一开一合不住地嚼着,两腮被撑得浑圆。
就正在殷英嘴里包着满满的食物,毫无风度地囫囵咀嚼间,他身边走过一个公子哥打扮的人,身上穿的是丝绸翠锦,雍容又修身,走起路来显得身形挺拔、风度翩翩,腰间还佩戴着璜玉,随着他走路的节奏铮铮作响,看来也是一派风流的少年人物,更是让特意要避开行人的殷英一阵尴尬。
那公子哥打殷英身旁走过,正巧瞟了腮帮子鼓得老大、一张脸被撑得像松鼠一样的殷英一眼,眼神里流露出的全都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身为皇城御卫,居然这般吃相,简直损我郑氏颜面。”
那公子只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话,就自顾自走了,殷英听了这话,嘴里咀嚼着的动作一顿。
有没有搞错,这刚才皇帝陛下可是说我们身上有“皇家风度”,怎么到了这位这里,只看了一眼就是完全相反的评价了?
殷英心里如此作想,不过却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军人刚强勇猛即可,要那么优雅的吃相作甚?
刚刚又嚼了两口,殷英回念一想,方才那位公子似乎是对他说了“我郑氏”的说法,再加上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皇城御卫的身份,那么想必就是一位皇族成员了。
郑氏的公子们,可没一个不是地位超然——最便宜的也会是个世子的身份,尊贵显赫,特别是两位皇子,不出意外,他们就将是未来的皇帝与亲王。
殷英想到这里,心里一惊,一口干粮都噎在了喉咙口上,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忙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好不容易就着凉水咽下了干粮之后,免不了又要捂着嘴咳嗽几声。等他眼睛定了,再瞧那已经飘然走过的贵公子,看这背影似乎是……皇子,郑启明?
殷英暗想自己真是个属乌鸦的,从来到重光殿到刚才,他就一直在念叨太上皇他老人家,结果倒好,太上皇倒是好好地清修呢,却来了皇子殿下一位。
当今的皇帝郑文建,二十岁从他父亲的屁股下接过龙椅,继位以来勤于政事与学习,不仅解决了多个遗留问题,还将全国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不过他的遗憾是子嗣却不多,膝下的皇子只有一对,乃是由皇后董氏所生的一对双生子。
皇子二人是一同被孕育、在同一日出生的。在还是妃嫔的董氏生产那天,大的那个急匆匆地在日出之时就咕咕坠地,小的却迟迟出不来,在折腾了董皇后的半条命、拖了整整一天后,才在黄昏近夜的时候平安来到世上报到。此后董妃也是落了一身的病根,以致于她失了本就不怎么近女色的皇帝的宠爱,不过有失必有得,董氏也成功地母凭子贵,进位皇后,获得了母仪天下的身份。
……
双生皇子降生那一日,小皇子好不容易出来后,稳婆与御医都急着去看觑当时身子极其虚弱的董妃了,房里只有董妃身边两个宫女被嘱咐将皇子兄弟两个抱着。
也不知两名宫女是不是心里也为她们主子的身体焦急,导致了两人心不在焉,或是她两个本身就粗心了,反正等董妃脱离生命危险后,二人竟然忘了哪一个抱的是先出生的皇兄,哪一个抱的是后出生的皇弟。叫来了御医、稳婆、甚至是捡回半条命的董妃自己来看,竟也是无法分辨得出两人——双生子真的是太像了,这两个婴孩就说是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董氏仁慈,当场说想必是这兄弟俩一出生就注定了关系好,也就不和对方区分谁长谁幼了。董妃当时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叫宫女将哭声不止的两兄弟抱到床上,一手一个揽在身前,婴孩立即止住了啼哭,笑得十分可爱,皇后心肠一软就免了两宫女的罪责。
不过皇帝听了过后仍然是大发雷霆,将两个宫人处罚后赶出了皇城,涉事的其他人也都受到了大小不一的惩罚,就包括后来被册封了皇后的董妃,也因为当时没有及时决断,给皇子定出个长幼来,而被皇帝直接批评说“有失计较”。
皇帝郑文建如此震怒,原因没有其它——皇室子弟的不一般之处就在于他们家里是天下共主,他们将来是可能要掌管天下权柄的。皇位的继承讲究个“立嫡”、“立长”,经由这一出这么一搞,两人可都得嫡出皇子,可谁算是长?难不成当今皇帝百年之后,要两人一同登基?这将是个大麻烦。
虽然按照汉人的传承,在“立嫡”与“立长”之后还有着一条“立贤”,不过显然“立贤”的说服力远远不及前两条,而且还容易产生更多的变数,好在如今的皇帝正当壮年,一番事业刚刚起步,还远远不到要考虑继承人的时候。
事已至此,那么这一对皇子便只能不分长幼,气消后的皇帝将一对可爱的小皇子一前一后地抱在臂腕里,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思忖了半晌,对跟在身后的小黄门说道:
“拿笔记下,朕便给左手的皇子起名叫做‘启明’。”
小黄门呵开了笔尖,蘸上了浓墨,正要在绢帛上书写,一听皇帝说的这话,愣了。
给皇子起名叫起名?皇上这是在说什么俏皮话?这小黄门才入宫不久,在皇帝面前更是还没有脸熟,把着笔杆颤颤巍巍,抖了半天不敢下笔,更是不敢问。
开什么玩笑?要是一时笔失,给新降生的婴孩讨了晦气怎么办?这种东西要是出了差错,杀了他的头都陪不上!这可是皇帝仅有的儿子,帝国气运所在啊。他是因为写得一手好字才有机会进宫的,还没有呆够捞油水呢,可不想就这么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