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入城·小乾
格子门里的小房间装饰得十分雅致,墙壁被漆成了护眼又温暖的米黄色,映着四壁淡黄色的灯光,有一种抚慰人心的感觉,其上还挂上了不少的字画;地面铺有一张极大的鹅绒地毯,在地毯的中心,拂衣盟盟主付益德,正跪坐在一张花梨木制成的、放了一套茶具的小案桌前,品着茶。
邹鸿见了这般的装潢,稍有犹豫了一下,还是踮着脚踩着这条鹅绒毯子走了进去,对着付益德唱了个大喏,就在他案桌的对面也坐了下来。
邹鸿面前已经摆好了一杯与付益德手中的一般无二的茶杯,他坐下,拿起这精致的杯子,将那淡黄色、带着不甚浓郁的芳香的茶水一仰脖子就干了。付益德把手中的茶盏缓缓放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不请自喝”的邹大人。
“我说邹司丞,”付益德给茶壶里续上才烧开的山泉水,声音缓缓的,“喝的这么急,渴了?你就不怕我在这杯里加了什么料吗?”
“你都能这么说,那肯定是不会了。”邹鸿说着,像还是在珂毓的酒馆里一样,自己动手,又倾了一小半杯茶水在杯里,他这次却是举起杯子慢慢地品了起来——这茶汤色淡黄发亮,与房间里的色调也非常相合,装在上好的白瓷里面,互相映衬,显得澄清、圆润,光是看着就十分的舒服;只小口的呷,一点点的自然清香逗留在邹鸿的舌尖,满口都是回甘,正是所谓的“唇齿留香”吧。
“真是好茶。”
邹鸿闭着眼品完一小杯,忍不住赞叹出口。
“这茶啊,就如人生一样,往往是淡中有香,苦尽甘来。”
付益德听得出邹鸿这话里所隐含的意思,“嗤嗤”笑了两声。
“行了行了,这话你得找贺七说去,对着我说可没用。”
见郑琰玉和小乾仍然还在门外站着,付益德把茶盏又举了起来,冲着二人轻轻地招了招手:
“二位,不必见外,进来无妨。”
小乾就往里走去,他倒是不见外,在门口将鞋脱了,光脚踩上鹅绒毯子,在方形案桌东边那一面坐了下来,这一张四方形的案桌便只剩下一边没有坐人了。
郑琰玉虽然对茶从来就没有什么兴趣,不过也是不想一个人站这外面——就跟个看门的一样。于是他效仿小乾一样脱了鞋踩上毯子,心想幸好上午和昨天都洗过,不然自己今天可是不敢脱鞋。
郑琰玉走到茶桌西边坐下一看,场面十分和谐,哪里还有半点昨晚上剑拔弩张的架势?
付益德对刚刚坐下的郑琰玉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又转过去看向邹鸿,眼神中似乎是在询问他昨夜临走之前所说的事情。
邹鸿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又端起续了茶水的茶杯一口一口地品,付益德也给刚才进来的两人各倒了一杯茶,道:
“小乾那日对我说,这位兄弟近身搏击之术极其高超,出手一招即中,给人极强的压迫感,甚至比面对邹司丞还要让人觉得难缠。这位兄弟对不起,敢问尊姓?”
付益德话说了一大半才发现自己不知道郑琰玉的名讳,当下连忙道歉。
“这位小兄弟是谬赞了,郑某也只是会些取巧的发力方法,也并不十分精于此道,万万值不得‘高超’二字的评判。”
郑琰玉啖一口茶水,却没喝出邹鸿说的“淡中有香、苦尽甘来”的感觉。
“郑兄弟莫急啊,我一不是要拉拢你,二不是要试探你,你也不必如此过谦。”
付益德开着玩笑,又拿眼睛去看邹鸿,见他也依然是不动声色地喝着茶,付益德便补了一句:
“郑兄弟可得小心啊,这清平司可不是寻常的地方。”
那边的邹鸿听了这话,把头抬起来,两只眼睛睁得如铃铛一般瞪着付益德,可惜付盟主早就把双目挪开了,就当没看见,接着在那儿侃着大山。
“兄弟若是哪天在清平司待不下去或者受委屈了,不如就来我拂衣盟,付某定是倒履相迎。”
“你说够了没有?快把贺七那小子交出来,还有别忘了你欠我一坛好酒啊。”
见付益德越说越过分,居然还想来挖他这儿还没有夯实的墙角,邹鸿忙要出言打断,提了一下那坛酒。
“好酒、好茶,只要邹司丞赏脸随时都可以有,”付益德指一指身前的案桌,示意这些都不是问题,“不过那个夯货嘛……”
付益德耸耸肩,邹鸿要让他交贺七出来,现在他还真交不出来。
……
此时的贺七正在广交城里的一处赌坊拼命赌钱。从他开始赌钱到现在,已经换了三家赌坊,而且这次的贺七不用千术也不跟人斗心眼,每一把都非常实在地想也不想、直接下注。
按照这样的玩法,贺七肯定会损失不少钱,不过人家也不在乎这个,就是为了一掷千金的快活劲儿去的。附近的赌客们听说这儿平日里的阎王爷今日突然就成了财神爷,都从四处集中到这儿来准备分一杯羹。这可乐坏了赌坊的老板,果盘子、好酒、下酒菜、甚至是陪座的姑娘,都通通往贺七身边堆,为的就是想多留住他一会儿,生怕他坐腻了,玩儿完了这一把就要换地方去下一家。
……
“他从昨日回来了到现在,一直都在赌坊里面不要命地玩儿。”
付益德也知道他这个兄弟嗜赌如命的脾气,管是管不住的,也只好无奈地给邹鸿解释,贺七是想趁现在好好地过一把瘾,不然跟邹鸿走了以后非得憋死不可。
不过付益德能理解贺七,可不代表邹鸿也能够理解。
“付盟主不向他好好地交代约定之事,反而是放任他混迹赌场,难道是又想再戏耍在下一次?”
邹鸿说着把茶杯往桌上一墩,倒是吓了郑琰玉和小乾一跳。
付益德摆摆手,让邹鸿别这么。
“自然不是,我已经答应了不会再骗邹司丞,便肯定会遵守信约,还望司丞不要多虑了。”
付益德拿着打商量的语气,向邹鸿解释道:
“赌钱,那就是那夯货的命,今日过后,他就要替你去受那牢狱之苦,我自然也就答应了他放纵一回,这想必是人之常情,大人可以理解吧?”
邹鸿听罢,斜睨了付益德良久,见他在言语之间眼神都清澈不似作伪,这才点了点头。
付益德也跟着他点了点头。
“不过也好,这次去了就正好戒一戒他的瘾。”
说着,付益德跟那边正在端着茶盏,端详那外表面的纹路的少年说:
“小乾,你快去唤他回来,今早宋猇出去转了一圈,说他是在南坊的那一家。你就说是邹大人到了,他若是说什么再赌最后一把这种混账话,就不用客气直接拖回来,要是耽搁了邹大人回府城复命,这责任他可负不起。”
付益德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瞟着邹鸿,就好像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一样。
“是。”那少年领了命,对付益德和邹鸿各自行了一礼,穿上鞋子出门去了。
“付盟主啊,你这位小兄弟……”小乾前脚走后,邹鸿后脚就把脸蹭了过来,神神秘秘地问。
“怎么了,不会你也想来我这儿挖人吧,邹大人,您那儿是什么地方啊?小乾肯定是不能去的,你就不用起这个心思了。”
付益德以为邹鸿是和自己一样,看上了对方的下属,于是在邹鸿出言语之前就想着给他堵回去。
“瞧你这话说的,我能跟你一样吗?我意思就是想问问这位小兄弟是什么来历,我之前怎么没在你身边见过。”
其实是邹鸿从一开始就觉得小乾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来到这里后,其更是没有昨日所见时为了扮作贺七、所以故意扮作的那么胖,便越看越眼熟,就想试试看能不能从付益德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能让他回想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小乾。
“他也是我最近才从盟里的普通成员里提拔了、带到身边的。”
付益德狐疑地望着邹鸿,半信半疑地对他说道:
“他家里在潮东的乡下,原本是靠打鱼过活,可前几年家里父母身体不好,打鱼的营生就给他哥哥了。他虽然生得身体健壮,但却死活学不会打鱼,到了十四岁就一个人出去云游,先是做苦力,后来用接一些保镖、护商的招募任务来换取酬金,定期给家里带回去,就这样,后来竟然也练出一身的好本领。”
付益德讲起来越讲越得劲,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对邹鸿问这事儿动机的怀疑。
“后来他便经人入了拂衣盟,原本也只是接些任务,赚点辛苦钱。但是在前些日子,小乾的兄长患上了重病,这才被人推荐给贺七,去替他做你那件紧要差事,本来是说好了,能得贺七不少钱的。我对这事不放心,替贺七调教了他几天,结果意外地发现了这少年也挺机灵的,就给他个差事带在身边了,也是多给他家一点周济。”
这么说来,若不是有邹鸿的事儿,付益德也发现不了小乾这块璞玉。
付盟主对盟里弟兄都极好,他照顾小乾的心情与尊严,便以让他做自己贴身护卫为由,以此来给他更多的报酬,以便他补贴家里,其实以付益德的身手,又怎么需要人来护卫。
邹鸿听起付益德讲起这少年的来历如数家珍,似乎是非常的喜欢他,想必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不会是谎话。
既然如此,那自己到底又是在哪里与这位小乾见过?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莫非是自己记错了?还是说,他这才三十几,脑袋就卡住转不动了?
邹鸿拿手指沾了一点点杯中的热茶,往太阳穴上涂,又揉了揉。
“嘶……”,
真是头疼。
“邹大人这一回,回了崇禹城后,可是一点都放松不得了。”
邹鸿知道付益德言下之意是他已经把宝都压在了自己身上,提醒自己一定得好好地、稳妥地走接下来的路,心里嫌他聒噪,不想回答。
付益德话锋一转,脸上却含着笑:
“不过嘛,虽然有些事很重要,但是也不能轻视了身体,成败得失虽需计,一切也以小心为上。”
付益德拿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他是见邹鸿头疼,提醒其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拼命。
哟?难得这“黑衣郎君”也会对他邹鸿说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话来。
邹鸿也不再想“他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小乾”这个问题了,就坐着和付益德闲谈。谈着谈着,他忽感一阵尿意袭来,想必是茶水饮得有些多了,利尿通便所致。邹鸿向付益德询问了茅厕的位置,起身去如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