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清空非清
佩剑的美人立于陆序寒身后,黛青色的裙摆柔软如云般垂落脚踝,她没去看任何人,而是望着手中漆黑的长剑,葱白的手指在剑锋上滑动,手指被剑刃割破,却是诡异而腐朽的暗紫色。
无人注意的时候,花倾国已经脱困,并且拥有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陆序寒想要抽出刺入顾行歌腹部的剑,却被顾行歌死死握住,但那并不能阻挡剑被抽走,只是阻碍了她的动作,哪怕只是半秒,局势已经改变。
花倾国握紧长剑挥砍而下,陆序寒仓皇间举剑格挡,涂抹着暗紫色鲜血的巨剑接触到细剑的瞬间,后者便犹如被万虫撕咬般快速消失着,只剩下分不清是涎水还是残渣的碎屑不断跌落,尽渊从细剑中间穿过,直奔陆序寒颈部而去。
一股黄沙猛的从地面激荡而出,仿佛喷薄的火山,将尽渊巨剑包裹,黄沙中一只手的形状缓缓出现,巨剑再也无法前进半分,悬停在陆序寒面前。
喷涌的黄沙渐渐消散,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黄沙中显现出来,一身贵族华服长衣,左手被一层黄沙包裹死死握住巨剑尽渊,另一只手则如平常一般垂着,宽袖飘落,原本儒雅的气息却被那张可怖的面具破坏,那是一副面目狰狞的恶鬼图案,多目异瞳、青面獠牙,是传闻中的恶灵之君,万鬼之主。
“陆寻方!”铎公惊呼一句,辞梦者中的鬼神面具只属于陆寻方,陆寻方甚至从不避讳这个身份,时常拿着这张面具与人交谈,不过也确实没必要隐藏,陆氏枪法与万里流砂术皇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是他,”尘公却有些疑惑地说。
“谁?”铎公问。
“陆默庭,”天神官长做出了回答。
花倾国收剑后退,不禁觉得有趣:“英雄救美?陆家主是不是来的太晚了?”
陆默庭并未急着作答,也没有看向任何人,他只是静静站着,宛如青松,又如山岳。
“无所谓早晚,更无所谓救与不救,需要时自然会来,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花倾国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可有些人未必领情,或许在龙将大人眼里,被一个柔弱书生所救,是莫大的羞辱……”
陆默庭没有回答,亦或者这个问题本就不是问他,但他依旧站在陆序寒身前,即便实力强大的龙将大人,也被面前这个高个子的人投下的影子所遮挡。
风起时陆序寒终于开口。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如果安全的话,我不会出现的,”陆默庭说。
“你这么确定我会死?”陆序寒问。
“既然都到了这份上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陆默庭转身环伺众人,目光似聚于一处,又仿佛飘至殿外,“下城区的人已经被天极焉加用邪术控制,正朝云宫聚集,三神官长应当明白,霜华不会与天极焉加有任何联系,那究竟何人所为?”
他忽然转身,注视着天神官长。
“神官大人知道我身份,我是天机阁二十四卿之一的霜降,关于处死霜华的提议,我不知是谁推动的,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有个人似乎想搅乱局势。”
“提请三神会议的人已经死去,”天神官长神色平静。
“死了?”陆默庭有些意外。
“是星神官长,”铎公说,“星神官长之前提议以暗落之弓与陆序寒交易,试图让陆序寒退兵,但与云翊殿下死去地宫之中,仅剩的人就是……”
众人目光汇聚在顾行歌身上,顾行歌意识并未失去,甚至于他依旧拥有行动能力,尽管腹部依旧插着陆序寒的细剑,但他依旧竭力抬起头,看着陆默庭或者说那张面具。
“你觉得是谁?”陆默庭开口。
“我确实知道是谁,”顾行歌忍着疼痛说,“原本我并不想多说,但很可惜,令子曾拯救我于危难之中,算是还个人情吧……”
众人屏息以待,可顾行歌却又低下了头。
几乎就在瞬间,陆默庭手中黄沙快速凝聚,一柄长戟从流沙中浮现,他猛地朝后挥去。
一道耀眼的白光从御座之上发出,几乎同时间,嘹亮的龙吼声从白光中响起,万丈光芒汇聚成一线,又凝为一点,白光之中,银色箭矢露出身形,神圣的光辉快速消退,在眨眼间化为暗紫色,箭矢飘荡着腐烂而古老的气息,气息犹如一条游荡万年的恶龙跃出深渊,要将面前之物吞下。
陆默庭几乎同一时间,刺出长戟,狰狞巨兽从地面中钻出,扑咬向暗紫色的幻龙之上。
几乎可以看到每一粒黄沙染成紫色,又在瞬间化为黑雾消散,黄沙构成的庞然巨物渐渐仿佛陷入黑暗中失去色彩,直至消失。
一个身影在从黑雾前跃起,长戟贯穿而下,将紫色巨龙死死插在地上,幻龙渐渐消散,只剩下一团雾气。
“行歌,姐姐可是再帮你报仇,父亲大人的仇不需要报么?灼塔的仇不需要报么?”花倾国眼神冰冷的望着顾行歌,他当然看得出,顾行歌最后给了陆默庭提醒,否则以暗落之弓的威力,绝对可以瞬杀陆序寒和陆默庭,但她不得不放弃继续汇聚力量,而提前释放。
“疾染之神……”顾行歌低声说,“先死的恐怕是你……”
花倾国秀美的面容渐渐失去了色彩,也许是什么隔绝了视线,也许是她真的没了笑容,铺洒在地面的黑砂开始跳动起来,无风而起,宛如一张密集的网,覆盖向花倾国,她抬头看着远处的顾行歌,眼中又泛起了一抹笑意。
“再见了,”顾行歌说。
黑砂如利剑般穿过花倾国的身体,黛青色的长裙被洞穿,身体也如水中泡沫般碎裂,分解为越来越多的泡沫,直至彻底消失,地面只剩下一颗菱形的晶体,晶体周围的碎屑和血水慢慢聚集过来,一只手伸出,凝聚出一团黄沙包裹住了那颗晶体,亦或者神之心。
“结束了,诸位,”陆默庭说,他俯身朝远处的三神官长和尘公以及铎公深鞠一躬。
“默庭以为,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皇族血脉唯余云罗公主,殿下尚虽年幼,却亦可承袭大统,还望诸位用心……”
“够了!”仿佛一声怒从魂中的吼声打断了陆默庭的话语。陆序寒宛如一条露出獠牙的野兽瞪着陆默庭。
“你来就是坏我好事的?”
陆默庭沉默许久,依旧接着说,“公主殿下婚事事关皇都存续,虽可依公主之意,诸公亦应用心考察……”
“陆默庭!”陆序寒又一次开口。
陆默庭也停下了话语,这次他没有沉默,而是转身回望着那个怒不可遏的女人,像是告知,又像是劝解。
“就这样吧……”
“还不够!”陆序寒目光如刃,环伺四周,“这些曾经阻拦我的,我不希望至死没有清除,也许我注定冲破不了束缚,但我要在荆棘中踏出一条道路。”
陆默庭嘴唇动了动,终究说不出一句话,陆序寒从她面前走过,走过破碎的地砖,走过成片的鲜血,走过银毯,走上台阶,走向御座。
陆默庭抬手摘下了那张鬼神面具,与砂石覆盖的神之心,一同抛了出去,落在顾行歌面前。
“替我交给寻方,”陆默庭说,“另外……对于过往的事,我想无法用善恶评断,有句话送给你们:清空非清,浊海非浊。”
顾行歌只是微微点头,当他想要去看这个男人的脸时,那张面庞早已经模糊,仿佛有一个新的黑夜从陆默庭身边出现,最开始是沾满紫血的手臂,再到全身,变得无比漆黑,继而如黑烟般消散,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视线变得清晰,可陆默庭却转头望着身后,台阶之上,有人依旧在一步步走着,从未回头。
“万世皇都,再无霜华……”
黑烟的最后一缕夹杂着声音消散了,陆序寒停在了御座面前,停了很久,终究还是踏出了那一步。
她扶着扶手转身坐下,迎来的不是山呼万岁,而是一柄淡黄色的剑和一个翩翩身影。
长剑贯穿了陆序寒的胸膛和御座,鲜血涓涓流出,染红了整个衣衫,陆序寒脸上却并未半分痛苦与疑惑,而是一种意料之中的释然却又依旧有些莫名的失落。
“是你啊,未晴……”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