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宗教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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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编 隋唐五代时期

宗教概况

这一时期包括隋朝、唐朝和五代十国三个历史阶段。隋朝自文帝开皇元年(581)至恭帝义宁二年(618),共享国运37年。唐朝自高祖武德元年(618)至哀帝天佑四年(907),共享国运289年。此后南北分裂为五代十国:北方自公元907年至959年的52年间,先后更迭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王朝;南方则先有前蜀、吴、吴越、闽、南汉,继有荆南(一称南平)、楚、后蜀、南唐等九国崛起,连同北方后周时期出现的北汉,史称十国。

这三个历史阶段,在宗教上具有较为密切的传承关系。其总倾向是:这一时期的绝大多数帝王实行的是儒、道、佛三教并举的宗教政策。隋文帝开皇九年,李士谦倡“三教调和”论。开皇二十年,文帝诏曰:“佛法深妙,道教虚融,咸降大慈,济度群品。……故建庙立祀,以时恭敬”;在此之前,他还曾经以儒学取士。这表明:隋文帝采纳“三教调和”论而确立了三教并举的政策。唐朝标榜其皇室为老子之后裔,以道教为官方宗教,但并不因此而排斥儒、释和其他宗教。唐高祖是唐朝三教并举政策的奠基者。武德七年(624),他亲临国子监,命博士徐旷讲《孝经》,沙门慧乘讲《心经》,道士刘进喜讲《老子》,博士陆德明随方立义,遍析其要。太宗更是努力推行这一政策的开明君主。他说:“朕今所好者,惟在尧舜之道,周孔之教;以为如鸟有翼,如鱼依水,失之必死,不可暂无耳。”他十分看重儒教。至于佛道,若从他个人的意愿来看。则认为“神仙事本虚无”,佛教也“非意所遵”。但作为一个封建政治家,他深知宗教统治臣民意识的重大教化作用。所以他又说:“今李家据国,李老在前;释家治化,则释门居上。”他在宗教政策上对三教一律扶持,不加轩轾。唐代的这一三教并举政策,以后在高宗、玄宗、肃宗、代宗各朝一以贯之。玄宗笃信道教,但他也提倡传教和信教自由。他不但自注《道德经》,而且还自注儒家《孝经》,释家《金刚经》。他经常召集三教代表人物于一堂,共同探讨,力求实现“会三归一”,使各种宗教在稳定政权和安抚人心上共同发挥作用。

在三教并举政策的引导下,出现了宗教意识领域的三教合流。这是自东汉以来的“三教同源”论、“三教调和”论诸思潮在新时期进一步发展的必然结果。

为了推行三教并举政策,隋、唐两朝在各级政府中设立了宗教管理机构。隋文帝仿六朝遗制,在京师置国子寺、崇玄署和太常寺。国子寺是传授儒学的最高学府,也是最高教育管理机关,隋炀帝后来改名为国子监。崇玄署管理全国佛道二教事务。各郡县的佛寺改名道场,道观改名玄坛,均设监、丞管理之。太常寺主管皇家的宗庙和天地祭祀事宜。唐承隋制,仍设国子监、祟玄署和太常寺,分管全国儒释道三教事务和皇家宗教活动。

这一时期的儒、道、佛三教,在国家的自由化宗教政策的鼓励下,均获得了充分的发展。

先看儒学。隋文帝开皇初年,敕令国子监推荐儒生数百名,参加儒学考试,拟从中择优录取若干,以充官吏,这是中国封建科举制度的萌芽。但由于南北朝以后,儒学流派南北各异,主考官没有统一评定应考诸生试卷的标准,终于久悬未决。唐初沿袭隋制,仍设科举取士制度。为此,唐太宗命颜师古考定儒家五经即《周易》、《尚书》、《毛诗》、《礼记》、《左传》的经文,又命孔颖达等撰《五经正义》,从而使考生有了统一的应考教材,主考官也有了统一的评卷标准。此后,中国的儒生得以通过考试步入政坛。孔夫子的“学而优则仕”的理想,直到这时才获得实现的保证。考试分为“明经”和“进士”两科,“明经”科就是考试儒家五经。但由于此科以《五经正义》作为录取标准,不要求考生发挥独创性见解,因此,唐朝的儒学十分凝固,没有新的发展。

再说道教。隋文帝建国之初,重用道士张宾、焦子顺,以张为华州刺史,以焦为开府柱国。焦虽未受职,但文帝每逢军国大事,必与之相商。为表现其崇道之诚,他特从道教经典中摘出“开皇”二字,作为其开国之年号。开皇元年,他敕令修复陕西周至县的老子庙;后来又在京师建造道观36所,度道士2000人。炀帝即位后,于大业七年召见茅山道士王远知,以帝王之尊亲执弟子礼。他迁都洛阳后,建造道观24所,度道士1100人。特别是隋朝的统一天下,促进了道教南北各派的交流与融合。

唐朝是李家天下,为了神化其家族和王权,遂将老子奉为始祖,道教亦被奉为官方宗教。李唐之所以奉李耳为祖,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李渊、李世民父子的血统问题。从父系看,他们是李初古拔的子孙,并非汉族;从母系看,独孤氏、窦氏、长孙氏也不是汉族。在以儒学——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政治伦理学占统治地位的中国,由一个“胡”人家族当皇帝,舆论上极不利。于是移花接木,依附在一个被神化了的著名汉人之后,不但摆脱了本来的不利地位,而且大有利于巩固其统治了。

唐朝诸帝,除武则天朝以外,一律对道教崇奉有加。高祖武德八年,规定三教次序是:道为先,儒次之,佛殿后。高宗乾封元年,加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玄宗朝掀起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崇道高潮。开元二十五年,玄宗韶令道士、女冠隶宗正寺,视道教徒为皇室成员;开元二十九年,又命京师及各州置玄元皇帝庙,并设崇玄馆,置生徒,令习《老子》、《列子》、《庄子》、《文子》,每年按“明经”科参加考试;天宝元年,加封庄子为南华真人,文子为通玄真人,列子为冲虚真人,庚桑子为洞虚真人,他们的著作,一律尊称“真经”,与《道德真经》(《老子》)相配伍。武宗崇道而殃及佛教。他一面命道士入宫做道场,修法箓,还大建望仙观、望仙楼、降真台;另一面在道士赵归真等人的怂恿下排佛灭佛。唐代公主嫔妃亦多有入道者,受金仙玉真诸封号,例如杨贵妃就被度为太真宫女道士。

这一时期的道教理论和修炼方术均有重大发展。一批著名道教学者,如孙思邈、成玄英、王玄览、司马承祯、吴筠等,对道教的教理、教义均作出了许多新的阐释。特别是以成玄英为代表的重玄学派,援庄入老,援佛入老,对后来的道教理论产生了极大影响。同时,由于帝王百官向往长生久视,服食丹药成风,故炼丹术也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当时,丹鼎派道士奉《参同契》为圭臬,丹道流派林立,主要的有金砂派、铅汞派和硫汞派。金砂派主张烧炼和服食黄金、丹砂,铅汞派以铅、汞为至宝大药,硫汞派则以硫、汞合炼丹药。吴筠、孙思邈、司马承祯、叶法善、张果、罗思远、柳泌、赵归真等,都是著名的金丹道士。由于炼丹的汞、铅、雄黄等含砷矿物具有剧烈毒性,故自魏晋至唐,凡服食金丹者无不促寿暴亡。唐朝的太宗、宪宗、穆宗、敬宗、武宗、宣宗之死,均与迷信和服食金丹有关。炼丹术不能助人成仙,却为古代化学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这一时期的佛教,虽经唐武宗的短暂灭佛(四年)和后周世宗禁佛,但总的形势是蓬勃发展,开宗立派,步入了中国佛教的黄金时期。

隋朝虽然三教并举,但也存在重佛轻儒倾向。隋文帝杨坚的父母笃信佛教,杨坚出生于尼庵,由女尼智仙抚养成人,而且与灵藏律师结成莫逆之交。他取得政权之后,声称“我兴由佛法”,大力扶持佛教。他对灵藏律师说:“弟子是俗人天子,律师为道人天子”(《续高僧传·灵藏传》)。隋炀帝早年即从天台宗创始人智受戒,号称“总持菩萨”。这父子二人先后在京师兴建国家一级的大兴善寺;在五岳各兴建寺庙一座;全国修造佛像200余万尊,佛塔5千余座,度僧尼24万人;并广设译场,罗致天下名僧译师,展开翻译和疏解佛典的工作。在此期间,中国佛教义学出现了初步繁荣景象:慧远创立了地论南道派,智创立了天台宗,吉藏创立了三论宗,信行创立了三阶教等。

唐朝是中国佛教臻于成熟的时期。高祖虽有抑佛倾向,却并不禁佛。太宗在隋末剪除群雄,夺取政权的斗争中,曾经获得僧兵的援助。因此,他取得帝位之后,下诏在全国交兵之处,通通修建寺庙,以资纪念;并在京师长安的大慈恩寺设立译经场,广罗国内外高僧翻译佛典。高宗在京师和全国各州设立官方寺庙。武则天之母杨氏笃信佛教,她本人入宫后曾一度削发为尼,后来以“佛弟子”、“女菩萨”自命,并借佛教符谶而坐上了中国第一位女皇的宝座。因此,在武周政权期间,佛教地位跃居道教之上。许多僧侣在唐代备受礼遇,例如释不空历仕玄宗、肃宗、代宗三朝,自由出入宫门,被封为肃国公,死后代宗为之罢朝三天,以表哀悼。这一时期,中印佛教学者的交流,十分活跃。有大批外国僧人来华传道,也有不少中国僧人去西竺求法。据梁启超统计,自太宗贞观二年至德宗贞元二年(628—789)的160年间,汉僧之西行求法者多达52人;此外,自魏晋至中唐,西行求法之佚名者,还有82人。其中的著名者有玄奘、义净等。

隋唐时期,大乘佛教义学繁荣鼎盛,名僧辈出,先后创立了一批具有中国特色的宗派,从而使作为外来宗教的佛教完全实现了中国化,并转化为中国的传统宗教文化。其主要宗派,有智头创立的天台宗,吉藏创立的三论宗,玄奘和窥基创立的法相宗(一名慈恩宗),道宣等创立的律宗,北魏昙鸾初创、唐代善导总其大成的净土宗,法藏创立的华严宗(一名贤首宗),一行、不空、惠果等创立的密宗,惠能和神秀分别创立的禅宗之南北二宗,以及号称“一花五叶”的南禅宗及其演化而来的沩仰、临济、曹洞、云门、法眼五宗(再加上北宋的黄龙、杨歧二派,合称五宗七派)等。以上各佛教宗派,特别是南惮宗和净土宗,对中晚唐、五代以及两宋文学,产生了广泛持久的影响。

南禅宗又称“心宗”或“顿门”。由于北禅宗的迅速衰落消亡,故南禅宗自中唐起便成了禅宗的唯一传法教派,并继承了“禅宗”的名称。其创始人为禅宗六祖惠能(一作慧能),主要经典是《六祖坛经》。惠能主张“即心是佛”,强调“顿悟”,“一悟即至佛地”。后来,禅师们向弟子传法,将这种顿悟学说发展成一套“棒喝”与“机缘”,即用一顿妙不可言的棒打猛喝,以启发对方,使之破除迷执,茅塞顿开,于是机锋敏捷,大彻大悟,立地成佛了。禅师们启发学人的动作,除棒喝之外,还有扬眉、瞬目、擎拳、叉手、指拨虚空、垂脚礼拜、起立坐下、前进后退、踢翻净瓶、掀倒禅床等。所有这些暗示禅机的动作,都是从世尊“拈花微笑”以暗示正法眼藏(即正法或禅心)的行动派生出来的。此外,禅宗还主张打破传统佛教的权威和束缚,呵佛骂祖,破除戒律;主张即目所见,无论是白云明月、翠竹黄花,还是“庭前瓦砾”、“柏树子”、“麻三斤”、“干屎橛”……无不是道意的载体,乃至声称“道在屎溺”(庄子语)。

禅宗自中晚唐经五代至北宋,逐步分化为五宗七派,各宗派均有各具特色的传法门风,即接引学人的特定语言和方式。为仰宗门风谓之“三生”及“九十七圆相”。“三生”为“想生”、“相生”、“流注生”。“想生”指能思者,“相生”指所思者,“流注生”指“诸法无常”。“圆相”是以圆形为本的各种符号,作为无可表示的表示,成为外人不解的默语。临济宗门风是“四料简”、“四宾主”和“四照用”。“四料简”为“或时夺人不夺境,有时夺境不夺人,有时入境两俱夺,有时入境俱不夺。”“人”,指情量、分别、知见、解会等,即主观世界;“境”指万法,即客观世界。以人境俱夺,即我法两空为上。“四宾主”为:“宾看主”、“主看宾”、“主看主”、“宾看宾”。所谓“主”,指观点明确、态度坚决者,反之为宾。“四照用”是对佛理认识的四种不同屑次:(一)“上苑花已谢,车马尚骈阗”,借喻已认识“我空”,尚未认识“法空”;(二)“是处有芳草,满城无故人”,借喻虽未认识“我空”,但已认识“法空”;(三)“一片月生海,几家人上楼”,借喻法执与我执,即完全不识法我两空的佛理;“云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借喻彻底认识了我法两空,即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均空无所有的佛理。曹洞宗门风是“五位君臣”和“宝镜三昧”。“五位君臣”之“君”为正位,喻真理,“臣”为偏位,喻事物。君臣正偏交叉,得出“正中偏”、“偏中正”、“正中来”、“偏中至”“兼中到”等五位(等级)。其中第五位“兼中到”意谓君臣合体,正偏合一,体用兼到,事理并行,是参悟的最高境界。“宝镜三昧”乃是借喻“即心是佛”的惮理,宝镜借喻禅心。云门宗的门风是“云门三句”,即“截断众流”、“随波逐浪”、“函盖乾坤”(《五灯会元》卷十二),用以借喻学人参禅由浅入深的三阶段。法眼宗以“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和“六相”——“总相”、“别相”、“同相”、“异相”、“成相”、“坏相”,阐明“一切现成”和“事理圆融”之旨;以“对病施药,相身裁缝,随其器量,扫除情解”的方法接引学人,具有使人转凡入圣之效用。此外,黄龙派有“黄龙三关”,以“三转语”接引学人;杨歧派则是临济宗的正统。

净土宗又称莲宗。东晋名僧慧远在庐山创立白莲社,发愿死后往生西方净土,故被奉为初祖。此派声称:只要一心念阿弥陀佛名号(口称念佛),或想象阿弥陀佛形象(观相念佛),死后就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净土。此派主要经典有《无量寿经》、《观无量寿经》、《阿弥陀经》、《往生论》等。

唐太宗及其继位者们采取开放的宗教政策,不但全力扶持早已在中国生根开花的儒、释、道三教,而且还允许一切其他外来宗教在中国传播。当时,从中亚和西亚传入中国的新宗教有伊斯兰教、祅教、摩尼教和景教(天主教聂斯托利派)等。不过,这些新的外来宗教都未如印度佛教那样在中国的汉人中生根开花。伊斯兰教只在旅居中国的大食商人中传播。其余几种虽或多或少地在一部分汉地流传,但影响不大,到武宗灭佛时,也同遭禁毁,从此一蹶不振,终至销声匿迹。

除了上述各种人为宗教之外,从远古传来的各种自然崇拜、鬼灵崇拜、祖灵崇拜、精灵崇拜,以及巫术(祈祷)、占卜、前兆迷信等,继续流行于民间,并在文学中流下了它们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