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边古兰陵也把事情对孟梅辉说了。孟梅辉也安慰了凌风几句,继续开车赶路。不到半个小时,车子就开进了湘乡县城,再开十几分钟,就到了叶淮的家——山栆镇新胜村。
这是一个秀丽的鱼米之乡的典型小村庄:两脉小丘夹着一条溪流,溪流两边铺陈出青黄麦田,夹杂着零星池塘,直漫到山脚下。山上竹树蔽日,人早已走不上去。整个新胜村的人家,就沿溪流散布在水边田间。溪流旁边是一条小公路,和溪流一起贯穿村庄,一直通到县城。叶淮他们通过这条路一直开到了家门口——叶家的楼房就临路座落在村子中央,古兰陵和孟梅辉家也离着不远。
叶家是栋两层小楼,村庄常见样式:砖墙板顶,门大窗大,屋顶正面还塑着二龙戏珠的造型。格调难说高雅,但舒适实用,通风采光特别好。进门是客厅,正面墙上设了一个壁龛,供着“天地国亲师”字样和祖宗牌位,客厅两边是卧室,后面是饭厅,饭厅后面是厨房和卫生间。二楼和一楼格局相同,但只有一进,没有饭厅和厨房部分,楼顶则是晒坝。屋外有个院坝,养着十来只鸡;旁边是菜园,种着南瓜丝瓜冬瓜苦瓜刀豆红薯藤菜白菜辣椒紫苏和姜之类;朝山脚下走百来米,还有个小鱼塘,养着草鱼和白鲢鱼。
叶淮早已通知了家里要带朋友回来。孟梅辉刚把车停在路边,一对老夫妻就从门内迎了出来,都是满头银发,身板笔挺。特别是叶父,面目威严,精神矍铄,很有点不怒自威的感觉。叶母倒是很慈祥。
“爸,妈,我回来啦,这是我的同学凌风。”叶淮赶紧扶着凌风下车向两人走去,先鞠了一躬,才过去握住他们的手。
这边古兰陵和孟梅辉也下了车,打过招呼行过礼,就各自回家去了。
叶淮和凌风刚进门,叶母就忙着摆出了一桌子的茶果点心,让凌风先垫垫肚子,等一下就开饭。
凌风平时本来是大大咧咧惯了的,但这次来到叶淮家里,却是处处留心,礼数周到,生怕自己稍有疏忽露了怯,会被这“望族”嫌弃。叶母说一句,他就半抬起身子欠一欠身,再答应一声,后来连叶父都看不下去了,按住他说你眼睛不方便,就坐着好了,不要太多礼。叶淮在旁边憋笑憋得直发抖,被凌风狠狠拧了一把。
寒暄过后,叶淮带凌风上楼来到自己房间。两人先把行李安置好,又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听叶母在下面喊开饭了。吃完饭,叶淮本来想帮叶母收拾碗筷的,却被赶开了,让他好好陪客人。
叶父每天晚饭过后照例是要出去散步的,今天也不例外。他前脚刚走,古兰陵和孟梅辉后脚就来了。跟叶母打过招呼,四人就一起钻进了叶淮的房间。
“我爸说,这件事可以大胆地去求叶书记。”古兰陵抢先贡献消息。
原来古兰陵一回家就向她爸交待了来龙去脉,求他想办法。原本以为要大费周章的,结果她爸一口就答应了,倒让古兰陵大感意外,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古爸爸戳戳她的额头:“你是我养大的,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这件事呀,是你们想复杂了。陈木匠本事自然是有的,也不是不肯帮忙。”
“这是怎么回事?”古兰陵更是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难道陈木匠转性了?”
“说来也简单,不过是‘时势’二字而已。”古爸爸一笑,“那个年代,一切封建迷信和牛鬼蛇神都要被打倒在地,谁还敢沾染这些怪力乱神的事?陈木匠如果敢出头,就等于给自己招祸呢,所以知情人才都不提。可是现在不同了,不但不忌讳,反而受追捧。你看那么多神棍大师,没本事都还要大吹特吹呢。只不过陈木匠是真正的高人,不屑于自我吹捧罢了。”
“但是陈木匠已经去世了啊。”凌风并没有因为古兰陵的一席话高兴起来。
“所以我爸才说去求叶书记啊。”古兰陵胸有成竹地道,“我爸说,这类秘术大多有严格的传承,他猜陈木匠的传人就是他三侄子陈天水。因为上个月陈木匠下葬以后,他见过陈天水深更半夜地去找叶书记。他是夜里起来给鸡圈上栓的时候看见的。”
“有这个可能。陈木匠没有后代,我妈说他去世以后,木匠生意就由陈天水接手啦。现在村里人有要做木匠活儿的,都去找陈天水。”孟梅辉也贡献出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看这个意思,陈天水在继承陈木匠的衣钵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叶书记那里报到?我勒个去!叶淮,你爸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么牛掰!简直就像地下组织里的带头大哥一样。”凌风震惊了。
“我也被你们弄糊涂了。我爸还有这本事?以前真没看出来啊。”叶淮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瞠目结舌,不由得也将信将疑起来。
四人商议一番,决定等叶父回来以后就开门见山。为免人多嘴杂,引起叶父的顾虑,古兰陵和孟梅辉先告辞回家了。
直到天都黑尽了,叶父才慢慢跺回来。凌风和叶淮并肩坐在客厅等他,紧张得满手是汗。
叶父进门一看两人这阵仗,不由诧异地问:“有事?”
叶淮也不迂回,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
叶父听完沉吟了一下,说:“你们想得没错,陈天水就是陈木匠的传人。现在年代不同了,没了那些顾虑,倒是可以请他来帮忙看看。他现就住在陈木匠家里。叶淮你跑一趟,说我有事请他帮忙,他会尽心的。”
凌风和叶淮都愣住了,不敢相信事情会这样顺利。等到反应过来,凌风激动地站起来连连鞠躬。叶淮则答应一声,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叶淮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体型精瘦,皮肤黝黑,目光炯炯,一头短发像刺猬般根根直立。
正好这时叶母从楼上下来,看到青年进来,便客气地招呼说:“天水来啦,快坐!”说着就去后面厨房泡茶。
陈天水连说几个不用,叶母这才罢了。叶父招呼大家都坐下之后,简单几句话就给陈天水说明了情况。陈天水也没二话,立即动手给凌风检查起来。
他摸出一个医用头灯戴在头上,又叫叶淮关门关灯。等到四周一黑下来,那头灯就显出不同寻常之处了,它竟然在黑暗中发出了青莹莹的光芒,原来上面镶的不是灯泡,而是一颗珠子。
陈天水让凌风坐到窗户旁边,又把窗帘拉开一点,正好能透进一线月光。月光投到珠子上,映出一层光晕,他就借着这层光晕,仔细查看凌风的眼睛。
看了一阵,陈天水突然朝叶淮招手:“你过来。”
叶淮依照指示走过去。陈天水侧身让开一点,对叶淮说:“你看他的瞳孔。”
凌风感觉到叶淮凑到了自己面前,但久久没有说话,想必是在仔细观看。
凌风什么都看不见,等了一阵,不由得焦躁起来,正想说话,这时侯突然听叶淮“咦”了一声,很不确定地说:“我好像看到他的瞳孔里有一条金线在游动。嗯,还在走八字。这是什么?”
“那就对了,我就说我应该没看错的。”陈天水抬手拍拍凌风的肩膀,示意他检查完毕,可以动了,然后自己走到一边摘下头灯,开始窸窸窣窣收拾起工具来。
“天水,小凌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先给句话呀。”一直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的叶母嗔怪地说,“人家都快急死了,你还只顾着收拾东西。”
“婶子别急呀,我当然是有把握治好他,才敢这样卖关子的。”陈天水笑嘻嘻地说,神色中带着几分调皮,“你们都放心吧,他这眼睛没事,根本不是病,是一种很罕见的人体变异。”
“人体变异?那是什么意思?大哥,我拜托你就别卖关子了,早点给个痛快吧。”有了叶母的帮腔,凌风也顾不得故作淡定了,干脆一把抛开和陈天水还不熟的顾虑,跟着连声催促起来。
“都坐下,坐下再说,这也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总之你这眼睛瞎不了,都包在我身上。其他的你还急什么?”
陈天水一句话稳住了所有人的心,大家这才各自找地方坐了下来。陈天水也找了把椅子坐下,开始细说根由。
“你们都是有文化的大学生,听说叶淮还是学历史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重瞳’?”陈天水先抛出一个问题。
“重瞳?”凌风反应迅速,“你是说,项羽那种重瞳?”
“不止项羽,历史上有明文记载的重瞳之人可真不少,还都是大人物。”叶淮补充道,“普通人每只眼睛只有一个瞳孔,而所谓重瞳,就是一只眼睛有两个瞳孔。在中国历史上,有明确记载的重瞳之人一共有八个,分别是仓颉、舜、重耳、项羽、吕光、高洋、鱼俱罗和李煜。这些人要么是圣人,要么是霸主、皇帝,再不济也是名将、文豪,所以传说认为,重瞳是天显异兆,拥有者都不是凡人。这就和出生时红光万道、满室花香什么的,是一个意思。”
“那也不一定。”凌风吃了定心丸,爱开玩笑的脾气又上来了,“你们学历史的说只有八个大人物有重瞳,我们学文学的可不同意。我就又想起来一个:《镜花缘》里面的九王爷之子李素,右眼也是重瞳,外号叫做’三眼彪’,好像也没有什么厉害的。”
他这句话说得众人好笑,连叶父也笑了。等大家笑够了,陈天水才又说回正题:“重瞳当然谈不上天命所归,但也不是毫无玄机。它真正的特异之处在于,重瞳之人的眼睛结构很特殊,能看到许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我岂不是开天眼了?以后不会天天见鬼吧?”凌风骇然道。
“见你的大头鬼。”陈天水显然也是个自来熟的脾气,和凌风认识还不到半小时,说话就已经很熟稔了,“重瞳和天眼可大不一样,位置、原理、功能都不一样。天眼是要花大力气修炼才能成的,你倒是会想好事。”
“难道你对天眼也有研究?”凌风敬畏地道。
“略懂,略懂。”陈天水不无自得地说,“天眼也叫心眼,是通过修炼使精神力突破肉身限制,能于物质世界中自在观察,而不受距离、体积、光线等限制。如果功力足够深厚的话,天眼甚至还可以追溯过去,预见未来。一句话,天眼的观察原理不是通过光影折射,而是通过精神力折射,所以才能超越空间和时间。任何事件都有因果,按照佛家的说法,造下一定的业力,便会遭受一定的果报,所以只要通过天眼获悉前因,就能预测结果。当然,任何结果都不是由单一因素导致的,能看到的前因越多,所预测的后果才越准,所以天眼也并不是绝对可靠。”
陈天水说得口渴,停下来喝了口茶:“而重瞳的原理就不一样了。它也是普通肉眼,要通过光影折射、物理成像来感知外界,只不过比别人多了一个瞳孔,光影投射到视网膜上的路径就和普通人有差异,才能看到更多东西。举个例子,3D图,大家都看过吧?正常状态下,我们看到的3D图都是杂乱无章的,但是通过改变眼睛的光线折射路径,比如做对眼,就能看到其中隐藏的图案。重瞳的原理也是一样的,只是要更加复杂一些——看3D图是把图案从二维空间投射到三维空间,而重瞳可以把三维空间投射到四维、五维乃至更多维的空间。要我说,比起后天修炼而成的天眼,天生的重瞳才算是真正的天赋异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