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天一早，众人准时来到楼下大堂，萧琢瑒和蓝欢已经等在那里了。等人到齐之后，蓝欢率先向外走去，一辆看不出牌子的加长越野车正停在门口等着他们。

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穿一身黑夹克，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见脸。他一见蓝欢，就连忙开门下车，主动迎了过来。

蓝欢上前和他说了几句话，小伙子掏出钥匙交给蓝欢，就直接转身离开了，连个简单的招呼也没打。众人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没看清。

蓝欢坐进驾驶室里，油门一踩，车子平稳地向前驶去，驶出城区，沿着蜿蜒的山路，一直奔向大山深处。

开始的时候，车子走的还是马路，路边还能够看到一些村落、田地和小池塘。一直开到中午，车子进入了原始森林区，路就变成土路。众人从车上放眼望去，周围全是参天大树，即便是最细的树干，也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抱住。树荫浓密，遮天蔽日，如果不是开路砍掉了一些树，恐怕大白天走进来，也会黑得像晚上。

萧琢瑒和蓝欢轮换着开车，一路马不停蹄地往前赶，一直到下午六点过，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才终于停在了大山深处的一个村子外面。土路在这里戛然而止，成了一条断头路，再往前全是莽莽密林。

“都下来吧。能开车的路，到这里就算完了。”蓝欢第一个打开车门跳下来，一边招呼其他人。

凌风双脚一落地，就不停地张牙舞爪，挥手踢腿，说是活动筋骨。坐了一天车，他的关节都要生锈了。萧琢瑒把车子熄了火，也打开车门走下来。

蓝欢把大家召集到后备箱前，手一抬，打开了盖子。众人一看，顿时都发出“嚯”的一声惊叹——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七个巨大的登山包。

蓝欢打开了其中的一个，给大家展示里面的物品，原来是一整套野外探险装备，大到帐篷、睡袋、充气垫、防潮垫，小到头灯、手电、荧光棒、防风打火机，重要到指南针、GPS、对讲机、小型望远镜、求援信号弹，琐碎到钢杯、军用水壶、登山绳、登山杖、捆扎带、军刀，真是什么都有，甚至连冲锋衣裤、雨衣、帽子、头巾、手套、袜子、眼镜、洗漱包等贴身物品，都每人备了一套。装备之齐全，质量之高档，简直可以去赞助一个专业的科学考察队了。

“这个，也太夸张了吧？”凌风惊讶得张大了嘴。

“有备无患嘛。”蓝欢一笑，“车等一下要寄存到村里。每个人先把东西领了，自己随身保管，我们再去住宿的地方。”

大家纷纷排队上前领包，凌风也领了自己的。那包一看就很沉，凌风做好了心理准备，特意用两只手去接，谁知道就连这样都差点没拿住，多亏了叶淮在旁边及时伸手帮他托了一把，包才没有砸到地上。

凌风把登山包放在地上，先取下自己原来的背包，又运了运劲儿，上前用力一提，才终于把它给提了起来。好家伙，那叫一个沉。凌风一边把包背到身后，一边在心里泪流满面。他暗自腹诽，自己一个大男人，背起这个包都这么困难，更遑论两个女孩子了。特别是孟梅辉，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可别背不起来吧。这蓝欢，考虑得也太不周到了。

这么想着，凌风连忙抬头寻找古兰陵和孟梅辉的身影。结果一看，人家两个女孩子早就已经背好了背包，还把自己原先的行李拎在了手里，都在等他呢。凌风那么厚的脸皮，也忍不住红了一红，连忙把行李拎好站起来，示意大家可以走了。

萧琢瑒把车开去村头的一块空地上，蓝欢就带着大家步行进村。凌风一边走，一边暗暗观察孟梅辉，发现她背着那个比她人还高的登山包，虽然走得不轻松，却也并没有很累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暗暗佩服：这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实力却不容小觑呢！

看着看着，凌风心头一动，突然间想起了古兰陵和孟梅辉在舜帝陵里面的表现。两相对照之下，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们当时的体力不支，只不过是一场表演，是为了避免在自己面前暴露实力而进行的伪装。一念及此，凌风不由得暗自咬牙，深深感到以前的自己实在是太傻太天真了。

蓝欢带着他们径直来到一个农家院落的外面，拍门喊道：“王叔，王叔，我是小张，是李大伯介绍来借宿的，请你开门。”

刚喊了几声，门内就响起了一个浑厚的男声，操着方言应道：“来咯来咯。”

随后，一串响亮的脚步声“噼里啪啦”地朝着他们响过来。响到门后，那脚步声听了，随即听到“咔”的一声取门栓的声音，然后是“吱呀”一响，两扇用木板随便拼成的院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灯芯绒外套的壮年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约莫五十岁左右，头发已经有点花白，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粗眉毛、鼓眼睛、厚嘴唇，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就跟两个小灯泡似的。

他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一边拉开门扇，一边看着站在最前面的蓝欢，用方言说：“你就是小张吧？进来，快进来。老李昨天就给我捎了信啦，说你们要进山观察什么树，今天在我这里借住一宿。我把屋子和晚饭都收拾好啦，正等着你们呢。”

“谢谢王叔。我们是来考察这里的山林环境的，给您添麻烦了。”蓝欢本来就生得脸嫩，这时候更是笑容满面，故意做出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来，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不麻烦，不麻烦。老李和我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之前他也带着学生来我们这里观察过树，也是住在我这里呢。不过那时候的环境可没有现在好，就只有两间土屋，也不干净。他们有几个女学生，晚上还被耗子吓得哭鼻子呢。”这位王叔看来是个健谈的主儿，即便是对着一群陌生人，也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隔阂，毫不见外地就拉起了家常。

众人一边附和着，一边走进了院子。

这是一个南方农村常见的三合院，正面一排三间主屋，两边是两溜厢房，各有两间屋子，院子当中还有一个大院坝。正面的主屋和东边的厢房都是青砖砌的，盖着黑瓦，用来做客厅和卧室；西边的厢房则是土墙房，一间用作厨房，一间用作杂物间。院子里面是泥地，屋内的地面则都做了硬化。看来王叔说的不假，这些年，农村的条件确实好了不少。

王叔分给他们三间屋，七个人还是按照之前的组合住了。等到安顿好行李，王叔就把大家招呼到堂屋里，热情地端上了自制的野味火锅。那是一个农家用的大铁锅，锅的直径足足有孟梅辉一条胳膊长，里面煮着满满一大锅的野猪肉、野山菌等当地山货，看那分量，十个大小伙子也未必能够吃得完。

“这野味火锅，是我们这里的特色菜，家家都会做的。里面的肉、菜和佐料，也都是本地产的，其他地方绝对吃不到。”王叔一边摆桌子一边说，“虽然火锅要冬天吃才最好，但好在山里凉快，夏天晚上也得穿两件衣服呢，也还能吃。谁叫你们来得不是时候呢？”

众人连忙感谢王叔的盛情款待，又一起上前帮忙，抬桌子的抬桌子，拿碗筷的拿碗筷，不一会儿，饭桌就摆好了。

农家饭菜，虽然佐料简单，却自有山野间的天然风味。那个火锅放在桌子上，看似卖相不佳，却散发出阵阵浓郁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面钻。七个人坐了一整天的车，午餐就靠干粮对付，早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时侯眼见美味当前，谁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王叔是个爽快人，完全没有给他们客气的机会，大手一挥，就把众人全部都赶上了桌子。等大家坐好以后，作为主人，王叔动了第一筷子，表示开饭，然后大家就恭敬不如从命，纷纷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吃过火锅，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外面天色渐暗。两个女孩子不顾王叔的阻拦，硬是抢着收拾了饭桌，到厨房洗碗去了，五个男生则留在堂屋里面，和王叔聊天。

刚聊了没几句，萧琢瑒就朝凌风使了个眼色，眼光朝院门一瞟。

凌风会意，拉着叶淮站起身来，对王叔说：“王叔，我看外面还不算太黑，我们想出去到村子里面逛逛。”

“逛逛村子？好啊，去就是。我给你们留着门，爱逛多久逛多久。我们这里人少，风气也好，夜里不关门都没事的。”王叔愣了一下，连忙答应道，“不过这村子里面可没有什么好逛的，小！从村头走到村尾，也要不了二十分钟。而且人也少。年轻人都进城里打工去了，去了就不想回来，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小孩子。”

凌风耐心地等他说完，就拉着叶淮出去了。出门一看，果然冷冷清清，路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好在山里环境好，夏天的夜空还没有黑尽，看上去墨蓝墨蓝的，特别深邃。远远的天边，月牙儿爬上来了。还有些性急的星星，也已经跑到了天上，开始一闪一闪亮晶晶。在月色和星光的笼罩下，四周的房屋和树木看起来都是朦朦胧胧的，好像蒙了一层轻纱，有一种静谧的美感。再加上清新的空气，夹杂着一丝不知名的草木香，凌风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度假了。

黄叶村果然不大，两人散着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口。凌风站在村口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突然看到，村口的土路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赶紧拉一拉叶淮的手，叶淮也回捏了他一下，表示看到了。两个人都不说话，就站在村口一颗大树下，盯着那个人影的动作。

那人影一直朝着村子里面走来，等到走近了，凌风在夜色下面看得分明，竟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一身少数民族的服饰，手里还抱了一个大布包。

凌风是天底下第一等好事撩闲之人，一看到有妹子，屁颠颠地就想跑过去搭讪，心里打定主意，不管问不问得出有用的消息，借机说说话也是好的。叶淮拉不住他，只得任他去了。

凌风三两步跑到妹子面前，刚要说话，那妹子却被他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脚下一崴，身子一个伏趴摔倒在地，姿势颇为不雅，手里面的布包也摔散了，滚出几个油纸包着的糯米粑粑。纯天然糯米和上腊肉颗粒，蒸成一个个成年人巴掌大小的粑粑，晶莹油润，香气扑鼻。凌风尽管刚吃了晚饭，闻着也觉得挺好吃的。不过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候。凌风驱逐掉自己诡异的念头，赶紧弯腰把那姑娘扶了起来。

姑娘爬起来一抬头，年轻的脸庞映着星光，嗬，长得还真不赖。那姑娘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艳丽，神态活泼，虽然被凌风吓得摔倒了，却没有生气，反而对着凌风甜甜一笑，露出脸上的两个小酒窝，好像在感谢他来帮助自己。

凌风见人家小姑娘主动朝他笑，更是骨头都酥了半边，当即就借机攀谈起来。

“你一个小姑娘，这么晚了不回家，怎么一个人在山里走啊？”凌风问。

“我就是赶着夜路回家啊。”小姑娘很大方，对着两个从黑暗里冒出来的大男人也毫不害怕，“我家就是住村里的。”

“啊？那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可能是走回来的吧？”凌风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套姑娘的话。

“我在城里打工，本来隔几个月就要回家一趟的。”小姑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可能是走回来的？这么远。我是搭别人的车回来的。现在有微信啊，老乡们拉个群，有人回来就说一声，同路的可以搭顺风车。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走回家？你真当我们这里是与世隔绝的穷乡僻壤啊？”

叶淮在后面听着两人的对话，笑得浑身直发抖，又不方便笑出声来，只好苦苦忍耐。

凌风有点恼羞成怒，回头朝他翻了个白眼，又转头对姑娘陪笑道：“开玩笑，开玩笑而已。我可没有看不起这里的意思。这里山好树好空气好，人也美，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小姑娘很好哄，被凌风几句好话一说，顿时转嗔为喜，和凌风攀谈起来。

“你大老远地回来，怎么还带着几个饼子？都脏了，还舍不得扔。”凌风指着姑娘抱在胸前的布包问。

姑娘之前摔倒的时候，有几个糯米粑粑从布包里掉出来，掉到了地上，后来又被她捡起来装了回去。

“那是我买来路上当干粮吃的。你别看这糯米粑粑样子不起眼，在我打工的那个地方，它可是小有名气呢。每天都有好多人排着队买，我也特别爱吃。”小姑娘说，“虽然刚才掉到地上了，但是外面都有油纸包着呢，不脏。我拿回家去擦一擦，还能吃。”

“哎呀，那我岂不是让你亏大了？要不，我给你钱吧，就当我买了。”

“不用，不用，几个糯米粑粑而已，不值钱，而且又没有浪费。”姑娘坚决地推开了凌风递钱过去的手，想了一想，又从布包里掏出一个糯米粑粑递给凌风，“这个不脏，你尝尝。真的很好吃。”

凌风盛情难却，只好伸手接过来，在姑娘灼灼的目光之下咬了一口。嗯，入口鲜香，虽然冷了，口感不够软糯，但味道着实不错。凌风朝姑娘点点头，又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她的品味。姑娘高兴地笑了。凌风转头想分叶淮一半。叶淮却连连摇摇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和叶淮的矜持相比，姑娘显然更喜欢凌风的热情，一边和两人并肩往村里走，一边主动和凌风攀谈起来。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来干嘛的？”姑娘问。

“哦，我们是广西农业大学林业养护专业的学生，来这里考察树种的。”凌风对答如流，还借机反问，“这么晚了，你还一个人在外面走夜路，不害怕吗？我们来之前可是听说了，你们这里有鬼林，里面闹鬼呢。”

“鬼林有什么好怕的？就算闹鬼，里面的鬼也从来不出林子，不会伤害我们这些普通村民。”姑娘一瘪嘴，“要我说，那才不是什么鬼呢，是守护我们家乡的神灵才对。”

“哦，鬼林里面的鬼从来不出林子害人？”凌风感到自己好像抓住了重点。

“对啊。要不然，我们怎么还能够在这里平平安安地生活？”姑娘认真地点头，“外面的人就是不清楚真相，喜欢乱传谣言。鬼林有明确的界限，只要人不越界，在旁边睡觉睡上几天几夜都不会出事。那些出事的人，都是自己跑进鬼林里面去了。是他们先惊扰了神灵的地盘。”

“你怎么知道那里面的是神灵呢？”叶淮问。

“因为他们不害人，没有坏心，而且保护了森林。”姑娘振振有词，“现在到处都说保护大自然，保护大自然，可还不是照样到处挖山开矿，修路修房，搞得一塌糊涂？鬼林那么偏僻，还有人老想要进去。进去的人多了，环境不就被破坏了吗？这些人简直有病。”

话说到这里，小姑娘突然站住了：“我到家了，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凌风还想再多问几句，她却已经转身推开了门，高喊着：“奶奶，我回来啦！”然后进门跑得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