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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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六月的杭州,天气已经开始变得闷热起来,唯有西湖边上,仍是一片清凉世界。漫步湖边,放眼望去,尽是挨挨挤挤的亭亭嫩荷。莲叶舒展,如翡如翠,铺满了整个湖面。若再得一阵风来,便有清香萦鼻,花叶翩跹,的确是人间天堂。

晚上九点整,已经泡在图书馆里查了一整天资料的凌风准时收拾起东西,哼着小曲儿,步履轻快地跑下楼梯。叶淮昨天拜托他找点资料,约好今晚在图书馆门口交货。

叶淮是凌风本科时期的同学和研究生时期的密友,两人同班同寝四年,又同校三年,七年相处下来,关系非常亲近。后来本科毕业,两人都报考了本校的硕士研究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两人之间爆发了相识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冲突。

冲突的起因其实很可笑,就因为凌风选择了继续攻读本专业——汉语言文学,叶淮却“临敌叛变”,改选了历史专业。

叶淮觉得,经过仔细考虑,自己还是对历史更感兴趣。而凌风坚持认为这是一种背叛——在过去的几年里面,他们俩曾经无数次地谈到过对于将来的打算,而每次叶淮都很肯定地说,要和他一起考本专业。

可是事到临头,叶淮却单方面变卦了!这不仅是背叛,更是对他凌风信任的摧毁,权威的挑战!

等等!权威的挑战?没有搞错吧?

叶淮作为一个在意识上已经成熟、在法律上也已经成年的大学毕业生,对自己的人生有所规划,那是绝对合理的。他想要选择什么专业,那也是绝对有着他自己的自由的。就这么一件绝对合理、绝对合法的事情,怎么就惹到凌风了呢?要说摧毁信任,尽管有点上纲上线,倒也勉强可以沾边。可要说挑战权威,同学之间又没有人生依附关系,谁对谁有权威?有什么权威?凌风对叶淮的这项控诉,可不是扯到天边都扯不圆的淡吗?

但凌风对此非常坚持。

在他看来,竖子叶淮长相弱鸡、性格弱鸡,在汉语言文学专业这男女比例失衡到1:9的环境里面,能够平平安安地活过这些年,没有被生吞活剥、欺负得哭诉无门,不全靠哥哥我罩着吗?要知道,现在的女孩儿可不比从前了,哪怕是在向来以“清纯文艺”著称的中文系里,也是软妹稀缺,御姐遍地,男人活得那叫一个不容易。每逢美女差遣,但凡稍有迟疑,就要被围追堵截,口诛笔伐。这里可是中文系,从来是连男人杀人都不用刀的地方,更何况惹到一群女人?那结局就只有四个字:不堪设想。哪怕参加个文艺节目不积极,都能被说成是孤高自诩,目下无尘,就差扣上“没有团队意识,自绝于人民”的大帽子了。说起来,全系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也当真是做人难。而其中最难的,又当数叶淮。

叶淮的性格比较独特,是那种现代社会中极为罕见的端方君子。他为人谦和,举手投足都讲究个礼数,对事不急不躁,对人不出恶言,仿佛是从《论语》中走出来的人物。这样的人,在讲究弱肉强食的今天,难免是要吃亏的,象牙塔里面也没有例外。

叶淮还是大一新生的时候,刚报道完毕,就碰上院里准备迎新晚会。迎新的目的,是帮助新生展示自己,同时融入团队,所以师兄师姐们只负责搭建平台,在内容的填充上,绝对以新生为主力。说白了,就是高年级的学长们只管搞定舞台、灯光、音响等硬件设备,最多意思意思出两个节目,而晚会的整体策划和绝大部分的节目表演,都由新生自行完成。叶淮行李还没收拾利索,就被拉到了本专业的节目筹备现场。

他们汉语言文学专业隶属于中文系,中文系又隶属于文化学院。文化学院下面一共有三个系别十四个专业,除了汉语言文学之外,还有文艺学、中国古典文献学、中国古代文学、戏剧戏曲学、艺术学理论、中国古代史、史学理论等。

汉语言文学专业嘛,最擅长的就是文字工作。几个女生一碰头,两天就搞出了一个剧本,是以中国古代神话为背景的舞台剧,讲述在远古时期,日神和月神相恋,却因为各自肩负的使命,不得不忍痛分开的爱情悲剧。

剧本定好了,接下来就要选角。临时班委把任务摊派到了每个寝室的室长头上,让他们务必把所有同学都拉到现场来,一来为角色提供更多备选项,二来大家也可借此机会互相认识。

叶淮走进现场的时候,日神的选角工作已经基本结束了。这并不是因为筹备组的办事效率高,而是新生里面有一个身材高挑,五官俊朗的男同学,那外形、那气质,简直太符合角色设定了,完全就像是为演日神而生的,因而导致了这个角色根本就没怎么选,筹备组几个妹子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直接拍板定了他出演日神东君。这个男同学,就是凌风。

日神的选角开局顺利,剩下一个月神的角色却犯了难。虽说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女生不缺美貌也不缺气质,但奈何凌风身高太过逼人,杠杠的一八八,哪个女生往他旁边一站,都被衬成了洛丽塔,生生把一出爱情剧搞成了伦理剧。

万般无奈之下,导演妹子脑洞大开,转身又把全体男生给挨个儿检索了一遍,最后翻了叶淮的牌子,说他“相貌清秀,足可乱真”,传谕定为月神——毕竟骨架大点、线条硬点,都可以通过化妆弥补,难度远远低于让女生踩着高跷上台配戏。

汉语言文学专业男女比例1:9,筹备组更是清一色的女将,女性人多势众,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叶淮脸软心软,几番推脱不行,无奈之下,只好委委屈屈地扮上女妆,演起了月神。

叶淮身形清瘦,五官精致,言行举止又斯文,再经过化妆妹子的巧手修饰,扮作月神不但不违和,还颇有几分惊艳,第一次试妆亮相,就把全场的人都震住了。

编剧妹子很惊喜:“这就是我心中的月神啊!”

导演妹子很自豪:“看姐姐这眼光,真不是我自己吹。”

化妆妹子很低调:“别夸我,主要还是叶淮自己底子好。”

其实大家当时都在忙着看叶淮,暂时还真没人顾得上夸她。

连凌风也忍不住凑了一脚,上前拉过叶淮的手,拽出一句戏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慢说只让我做这小小日轮之主,便予我煌煌乾坤,我也不换呐!”

叶淮当时正站在舞台中间接受围观,羞得满脸通红,头都不敢抬,再被凌风这么一调笑,更是手足无措,脸红得都快滴血了。

那时凌风和他还不熟,察言观色,有点担心自己玩儿过了头,连忙放开他的手,顺势搂住了叶淮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势式打圆场道:“好啦好啦,玩笑也开够了,今天就这样吧。我看叶淮挺合适的,不如定下来,明天就开始排练?”

他不说还好,一说大家就更兴奋了,纷纷起哄:“入戏够快的啊,这就开始护起媳妇儿来了!”

偏巧凌风是个人来疯的性格,越是人多,越是放得开,从来就不知道“不好意思”四个字怎么写。他被众人一起哄,顿时把原来想为叶淮解围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顺着大家的话头推波助澜起来,混不吝地道:“你们说对了!自己的媳妇要自己疼。谁要是再敢笑,让我媳妇儿下不来台,我可就带着他私奔了,让你们的节目开天窗去。”

这奔放的节奏带起了全场的高潮,台下应声响起一片尖叫,男生女生齐声起哄:

“凌风你牛的!”

“爱媳妇,学凌风!”

凌风勇敢地站出来转移了火力,众人就暂时把叶淮给忘了,让他终于得以喘了一口气。两人的友情,就从那一刻开始了,而后遗症是,叶淮刚一进校,女朋友还没交到一个,就成了全院皆知的“凌风夫人”。

这个称号一直伴随了叶淮整整七年的本科和硕士研究生时光。以他的人才和性格,在美女如云的环境里,居然保持了整整七年的单身,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归功于这个称号。同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称号造成了错觉,自那以后,凌风还真把叶淮划归为自己的势力范围了:两人上课坐一个教室,下课住一个寝室,整天同进同出的,什么打饭打水、洗衣服、抄笔记之类的琐事,凌风统统都推给叶淮去做,使唤起人来是毫不手软。但是一旦有人欺负叶淮,都不用等叶淮开口,凌风肯定代为出头。

大一上学期,有一个外系的男生追求他们班一个女生,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任他送信送花地献了整整大半个学期的殷勤,那个女生就是心如铁石,不肯松口。后来那个男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自己的女神原来早已心有所属,倾慕的对象正是叶淮。他恼羞成怒之余,有一次借着酒劲儿纠集了一帮哥们儿,堵在叶淮寝室楼下,想要叫叶淮下来“谈谈”。

对方带话上来找叶淮的时候,叶淮正在洗澡,没有收到口信,是凌风接的招。凌风问明了情况,二话不说就穿上衣服下楼去了。过了半个小时,他又衣不沾尘地回来了。叶淮刚好洗完澡出来,甚至都不知道他出去过一趟,两人就开始按照原计划一起复习功课,冲刺期末考试。直到另外两位去了图书馆的室友听到风声,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回来问起,叶淮才知道,凌风刚才在操场上以一挑十,已经一战成名,成了路边社最新排名的十大校园高手之首了。

也正是通过这件事情,大家才知道,凌风在父亲的要求之下,从小学习传统武术,已经练了小二十年了。自此,凌风也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外号“凌大侠”。而且不比叶淮只是全院知名的“凌风夫人”,他“凌大侠”的外号更是传遍全校,甚至连校外也有所耳闻。

其实凌风不止从小习武,长大之后也并没有放下。他考进大学以后,早晚学习之余,也常常在操场上舞拳弄棒的。只是大学里拥有各种稀奇古怪爱好的奇人异士颇多,连天天在树林里练铁头功的都有,所以大家都并没有当他是回事,有时候路过看到了,也是打个招呼就走,任他一个人玩儿去。

可就在这次实战之后,凌风火了。之前他都是一个人练功,这以后,渐渐有同好者主动过来切磋,大家友好交流,点到为止。谁知道切磋来切磋去的,竟无一人能够胜过他。时间一久,凌风的名气就更大了,渐渐流传开去,不时就有人慕名前来,其中不乏一些专业人士,他却仍能保持战绩。闹到最后,连学校都惊动了,甚至想请他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性的武术比赛。

凌风说这事儿得和家里商量商量才能决定,于是辅导员一个电话打到了他家里。

凌风的父亲说话很客气,但话里话外意思很明显:我们凌风是学习尖子,全家人从小就把他往知识分子的方向培养,现在眼看着就快走上学术精英的光明坦途了,家里绝对不希望他“倒退”成一个“好勇斗狠”的“武夫”。搞武术比赛什么的,耽误学习不说,又怕伤身体。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孩子在父母心里可精贵着,因此家里理解学校的苦心,感谢学校的栽培,但还是拜托学校慎重考虑孩子的前途。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情理兼备又软硬兼施,愣是把凌风那个刚毕业留校、拥有本校汉语言文学专业博士文凭的辅导员说得无言以对,唯唯诺诺地败下阵来。

挂断电话,辅导员一脸狐疑地看着凌风:“你确定你爸只有技校文凭?是机械厂的机修工人?我真不敢相信。你听听这说话水平,都赶上外交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