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的一百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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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最好的情侣装

天上挂个白玉盘,

地上谁家小少年,

我家少年你别露脸

01

化学学到气体摩尔体积那一部分的知识点后,林满听课就有点儿吃力了。关于阿伏伽德罗推论的公式抄了大半页纸,但光抄没用,做起题来却仍摸不着头脑,不能灵活运用。

她不习惯问老师问题,前桌周彧实在是很好的可利用资源,可她也有点儿犹豫。

每天都有女生鼓起勇气拿着习题过来跟周彧请教,他倒不会直接拒绝,可态度也就打个及格分。公式一摆,三下五除二,就得出了结论。往往人家还没回过神,他已经讲完了,对方回座位了还得自己拿草稿纸琢磨半天。

林满觉得她要是问周彧题,估计得听不懂,显得自己很笨。

自习课上,她自个儿拿着练习册纠结,用笔戳戳戳,纸上都快戳出一个洞来。周彧回头一看:“你画画呢?”

林满想遮也来不及,神情又颓又丧。

“不会做就问啊。”周彧真想敲她脑袋。

“问了我也不会。”林满嘀咕,“老师上课讲了的,我根本没听懂。”

“是老师讲太快了,我再讲一遍,你就懂了。”

“要是还不懂呢?”

“再讲两遍。”

林满感激涕零:“你不嫌我笨吗?”

“嫌啊,”周彧说,“谁叫你是家养的猪,再笨还不是得养着。”

“你骂谁是猪呢!”林满边笑边抡拳头打他。

闹完终于开始开小灶上课,林满不忘叮嘱:“你千万别省略步骤,一步一步来。”

周彧没办法,拿出百分之两百的耐心,点了点题干:“先看这里,气体摩尔体积的数值不是固定不变的,它决定于气体所处的温度和压强,在零摄氏度……”

十分钟后,周彧问:“懂了吗?”

林满喜笑颜开:“懂了老师,谢谢老师。”

周彧嗓子有点儿干,杯子递过去,林满心领神会地接过,狗腿样儿:“我去给您倒杯温开水润润喉,麻烦您晚自习还给我讲题,尤其是数学题,我觉得我也遇到了困难。”

“你不是不敢吗?”

“要是早知道您这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我早就扑上来了。”

周彧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手感可真好。

“行了,别拍马屁了,去上体育课。”

这节体育课测的是立定跳远,照旧开始之前先跑两圈热热身。

下午的时候刮起大风,操场周围的香樟枝条忽然之间疯狂舞动,叶子像要挣脱出去。跑步时逆着风,阻力很大,校服贴在身上往后飞,扬起衣角。

林满只觉得今天这两圈儿格外累人。

跑完之后大家靠拢过来,围在体育老师旁边。

男生先测,立定跳远对他们来说几乎没什么压力,弹跳力普遍很好,一蹦老远。连之前带头扔林满书的小组长成绩也不错,浑身肉一抖,轻轻松松一米九。

许清尤挤在林满旁边站着:“怎么办小满,我顶多跳个一米六,那估计还得超常发挥。”

“你别紧张。”林满安慰她,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场上轮到徐东鑫,然后是陈颂、周彧,他们跟走过场似的,两秒钟一个。林满眼睛一瞄,见没有少于两米的。

马上就要轮到女生。

按花名册上的顺序来,林满排在较后头。

关键许多男生测完之后还不散开,聚在旁边围观女生跳。徐东鑫叫周彧打篮球,后者刚要走,忽然后退回人群里,把林满拉出来。

周彧脱了外套给她,说:“系腰上。”

林满不太明白,但惯性地把衣服接了过来。

“为什么?”她后知后觉地问。

周彧见她犹豫,干脆自己动手。他上前一步,靠近,林满不由得后退一步,被他逮住:“躲什么。”

说话时,他的两只胳膊绕着她,外套贴上她后腰,快速拉住两边袖子交叉,打上一个结,一拉。不松不紧的,他没太用力。

“我打篮球去了。”周彧走之前语气似威胁,似劝哄,“不许解开。”

体育委员还在报名字,林满重新钻回人群。

许清尤压根儿没发现她刚刚不见了,一个劲地抱着她的胳膊:“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冷,早知道就拿个外套下来了。”许清尤使劲儿往下拽了拽衣摆,“哎呀,感觉好尴尬。”

林满再往场上看,终于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因为上体育课,很多人都嫌外套累赘,没穿下来。女生的夏季校服短,往前一跳,落地时衣服往上一缩,后背一小片肌肤会露出来。

林满低头看看自己腰间,瞬间被冒出头的小甜蜜溢满。

“下一个——林满,做准备。”体育委员喊道。

跳出来的成绩是一米七五,照林满的要求,已经很不错了。她抱着周彧的外套,去篮球场等他。

周彧把手里的球传给齐子帅,跑过来,问:“怎么样?”

“至少及格了。”林满觉得万幸。

“还有谢谢你。”她指的是借她外套的事儿。

两人挨着在台阶上坐下来,林满把他的外套搁膝盖上,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怎么从来不穿校服?”

“嫌麻烦。”周彧说,“每套都一样,哪分得清哪件是谁的。”

林满觉得他的理由也挺奇葩,大佬的思维方式果然不同于常人。

“可是这样的话,你就错过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林满想起之前在网上贴吧看到的一种说法,一不小心说出了口。

“嗯?”

“跟喜欢的人一起穿情侣装的机会啊,”林满撑着下巴笑,“都说了,校服是最好的情侣装。”说完,才觉得不太好意思。

她别过脸,周彧就盯着她的侧脸。

耳边风声呼啸,如同浪潮扑打礁石,千万只海鸥展翅欲飞。

一滴雨掉落发顶,大雨将至。下课铃声及时而至,大家都朝教学楼奔。

林满起身时,周彧说:“行,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她的脸倏然一红。

第二天,周彧穿着校服进教室,直把13班的同学惊呆了。关帝前来视察晨读情况,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齐子帅悄悄问周彧:“老大,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周彧今天确实不太对劲,不仅穿了校服衣,连那么肥大的校服裤子都给套上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关帝走到一组后面的位置,心里也纳闷,嘴上还是表扬道:“不错啊小伙子,穿校服多帅,终于开窍了……”之前不知跟他念叨过多少次,做过多少次思想工作,今天总算长大了。

惹得林满频频抬头看前面。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跳得飞快,一大早不肯消停。

——“都说了,校服是最好的情侣装。”

——“行,我知道了。”

从来不穿校服的他,今天突然把校服穿上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林满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了很多,又不敢真正地深想。

02

入秋以来的这个月,许清尤连着三个星期被偷热水瓶,贼像是专门盯上她了。

“小满,我零花钱光用来买热水瓶了。”许清尤哀号。

林满问:“你准备怎么办?”

“抓贼!”

女生宿舍楼靠近学校锅炉房,两者之间砌了一堵红砖墙隔开。大家早上一般都会把开水瓶从寝室拎出来,整齐地挨着墙根摆放,晨读结束后打好开水,傍晚再提回去用。

热水瓶也是宿舍楼前的一道盛景。

花花绿绿,别提有多壮观了。

但多了就容易混乱,常会有拎错瓶的。但故意偷人家的这种恶劣现象,偶尔也会有。

许清尤连着丢了三次,而且她绑了根小红绳做记号,不太可能是别人拿错了,估计是真被偷了。

许清尤喊着要抓贼,守株待兔,中午也不准备去食堂吃饭了,一下第四节课就往外冲,赶去红墙旁边蹲点埋伏。

林满答应了帮她去食堂打饭。

但今天大姨妈造访,林满肚子不太舒服,稍微一动,就感觉自己要遭殃。

教室里稀稀拉拉还剩几个人,林满合上书本,一站起身就觉得不对劲,费力地扭头看身后的裤子。

立马一屁股蹲坐下去。

完了,弄裤子上了。

周彧翻完手上的地理杂志,有点儿诧异:“你还没走?”

林满一手悄悄按住抽疼的肚子,朝他干笑:“等你们都走了我再走。”她在考虑这一路要怎么回寝室。

周彧见她一脸心虚鬼鬼祟祟的样子,觉得狐疑:“那我先走了?”

“嗯嗯。”林满一个劲地点头,完了还是叫住周彧,犹犹豫豫地问,“你座位上的校服外套,能不能借我?”

周彧扔她怀里,打趣道:“害个什么羞,你又不是没借过。”

“你生病了?”他发现林满脸色不太对。

林满含糊地说:“就是有点儿肚子疼。”

“去医务室?”

“不了不了,寝室有药呢,不是什么大事,我多喝两杯热水就好了。”

林满站起来遮遮掩掩地把他的校服系在腰间,又担心给他弄脏了,神情尴尬:“改天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周彧大概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点了下头。

“能走吗?”

林满一窘,她还没严重到那个程度,又听周彧问:“要不要背?”

林满脸爆红,忙不迭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周彧扬起嘴角淡笑了一声:“吓你的。”

林满噘嘴:“你一点儿都不‘幼稚’。”

林满埋头快步走回寝室,许清尤已经在等着了,看她两手空空,问:“咦,小满,我的饭盒呢?”

林满翻箱子找衣服裤子换,随口道:“在周彧那儿,他去食堂了。”

“什么?!”许清尤激动得差点儿破音,“我不是做梦吧?!年级大佬亲自给我打饭?!我这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呀。”

林满不想理会她发神经,转移话题,问:“你抓贼怎么样了,抓到了吗?”

“没抓住,贼太聪明了。”

“你别老把热水瓶放在同一个地方,换块地儿就好了。”

“老子不信这个邪。”

“等你第四个热水瓶被偷,你自然就信了。”

许清尤跳过去捂住林满的嘴巴:“呸呸呸,乌鸦嘴。你别说了,我害怕。”

再回教室时,林满的课桌上多了一杯奶茶。她伸手一摸,温的。

插入吸管,她狠狠地吸了一口,甜而不腻的味道在整个口腔内蔓延,桌上的习题试卷也不再显得那么面目可憎。

林满揉着小腹,手里捏着一张字条,是刚才压在奶茶杯下面的。

略潦草的字迹:“给你买的,小姑娘。”来自于她的前桌。

她能想象他说这话时的模样和语气。

不过长她一岁,严谨来说,是十一个月零五天,却从小爱端出老成持重的做派,俨如她长辈,自己分明也就一半大男孩儿,有时也幼稚得可爱。

再吸一口奶茶,好甜啊!

03

广播里宣布了一个暴躁性消息,学校为整顿纪律作风,邀请了一名退役军人担任教官参与到日常的管理工作中来。

那位陈姓教官到信山中学给所有人的第一个下马威,是晨跑凭票。

按照规定,男生四圈,女生三圈。每跑完一圈,在教官指定的地点会有各班班长发你一张票,作为证明。

这就意味着,一场晨跑下来,男生手中必须握有四张票,女生三张。

杜绝某些人偷工减料的现象。

长方形的一小块硬纸片,正面红色,写的是班级名和班主任的名字。大家管它叫小红票,一个个深恶痛绝,又拿它毫无办法。

下早自习前几分钟,每组小组长收票,统计好情况,汇报给班长,班长再汇报给教官,不会有漏网之鱼。

林满听见齐子帅在跟陈颂商量如何自己造出小红票,其他不难,主要是盖在上面的章子没法儿弄。

两人还怂恿周彧出谋划策,后者赏他们一个后脑勺儿,抄起校服外套盖头上,继续睡。

自从教官来后,每天在教室外盯着,时不时出来巡逻一趟,这也导致周彧上课的睡眠时间锐减。

他一睡不饱,眉头就皱着。

连林满都觉得他最近脾气有点儿大。

陈颂提醒齐子帅:“你要是皮痒就再嚷嚷,大声嚷嚷,保管老大会起来给你挠痒。”

“没意思。”齐子帅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钻研手里的小红票,也没钻研出个结果。他确实手痒,一刻也闲不住。

突然,他嘿嘿笑了两声,把四张小红票一溜儿排开,挨个儿翻过来。背面是白的,他拿笔在上面写了点儿什么。

忙完,他不忘跟林满和陈颂炫耀:“你们等着看,有缘的话,过几天我或许会收获一个‘儿砸’!”

听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过了两天,早自习上,班长照旧催各组把小红票收上来。

“林满,薛亮拉肚子跑厕所去了,你帮忙收一下你们组的。”班长喊。薛亮是林满他们组的小组长。

林满点头答应了,起身,第一个问的是前桌周彧:“交票了。”

周彧趴着,睁开一只眼睛看她,眨了眨,声音恹恹的,带着明显睡眠不足时的低哑:“口袋里,自己掏。”

“你晚上到底干吗去了?”

“我说做题你信吗?”

林满撇嘴,鬼才信你。

隔着条过道的陈颂帮周彧说话:“千真万确,老大晚上确实躲在被窝里做物理竞赛题,是高三那个年级组长找他的……”

高三年级组组长,不就是巩夏秋?她确实是物理老师没错。

林满半信半疑,试探着去摸他的校服口袋找小红票,左边没有,她说:“找不到。”

“那就在右边。”周彧说,却没有动,右侧身体贴近墙,林满根本不好伸手过去。

她干站着,瞪他。

他头枕着手臂,露出的半张脸上抿出一个很浅很浅的梨窝,似在笑。几根稍长点儿的头发稀疏搭在眼睑上,眸里映着她小小的影子,仿佛盛满了莹莹的光,像折射在教室窗户玻璃上徐徐漾开的朝阳。

半晌,他先妥协。

他直起身,掀抽屉盖,里面躺着四张小红票。

林满怒了:“你刚还说在你口袋里!”

周彧无辜:“记错了。”

林满抬脚轻踢了一下他的椅子。关帝及时进来,拍拍黑板:“同学们,今天的班会课改上数学课了,我就利用早自习的时间简单说几件事情……”

林满一把搜刮走周彧的小红票,回到自己座位上。

关帝说了什么,她没太认真听,却被手上的小红票吸引了注意力。看清了背面写的字,她捂着嘴,差点儿笑喷了。

一直憋着笑,好不容易等到关帝从教室离开,她迫不及待地拍拍周彧的肩膀:“恭喜你。”

“嗯?”周彧没明白。

“多了个爸爸。”

林满把刚从他那儿抢过来的小红票还给他,全翻过来:“你看看。”

第一张后面写着——齐。

第二张后面写着——子。

第三张后面写着——帅。

最后一张压台,是狗啃般的字挤挤攘攘凑成的一句话:“如果你集齐了‘齐子帅’三个字,那么你将光荣地成为他的儿子。”

齐子帅脑袋凑过来围观,一脸震惊,不敢置信,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大……这真的是你集齐的吗?哈哈哈……”

小红票是随机发放的,全班六十二个人,大概二百多张票,要收集齐这四张,多小的概率啊。

缘分,缘分。

上天注定的父子缘。

周彧钩住齐子帅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好脾气地商量:“咱们去天台认认亲怎么样?”

齐子帅一听就了,乐极生悲:“老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占你便宜。”

周彧无动于衷。

齐子帅挣扎,扒着门框,向林满呼救:“林满!林满同学,救我啊!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林满还在笑,这个梗够她拿出来回味百遍,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齐子帅加油,欢欣鼓舞:“少年你可以的,千万不要向邪恶势力低头。”

周彧一手擒着齐子帅冰凉的后脖子,回头,唇一开一合,没有发出声音。

但林满看清楚了他的口型:“待会儿再收拾你。”

林满不由自主一缩脖子,把头埋进课本里。

有时候选择当鸵鸟,是明智的选择,避免惹火烧身。

04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一连四五天的秋雨浇灌下来,等周假过后返校,不少人的大包小包里都被塞了一两条秋裤。

许清尤收拾完东西,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结果打开书包,从里面扯出来一团艳丽的玫红——毛线裤。

她妈妈一针一线纯手工打出来的。

一寝室的人笑疯了:“啧啧啧,这款式,绝了。”

许清尤说:“绝版,这年头,你们想要都买不到了。”

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

大家聊起了自家母上大人。

林满刚从巩夏秋家回寝室。仔细算一算时间的话,戴涵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她了。很忙?还是纯粹被忽略了?

林满甩了甩还没干透的头发,算了,想不通的事情别耗脑子去想。

傍晚时分雨势转小,滂沱的阵仗衍变成淅淅沥沥的雨丝,牛毛似的飘在空气里。

503寝室的女生围在一起啃鸭脖,啃得欢快,一时忘记看时间,晚自习前几分钟才回过神来,一个个忙不迭穿好鞋子往外冲。

一点儿小雨,谁也顾不上打伞了。

从寝室出来有一个缓坡,坡下是花坛,种着满簇被雨打蔫了的美人蕉。

林满只见跑前面的一个接一个从斜坡上跳下去,踩在花坛上。这一跳,可减少了不少路程。

许清尤推了推眼镜,脑子还在犹豫,脚下没迟疑,有惊无险地落在花坛边缘。她站在下面催林满:“小满,赶紧啊,要迟到了!被教官抓住就惨了!”

林满也急得跺脚,见许清尤在下头怂恿,心里也存着侥幸。大家都没事,她也不至于这么倒霉?

心一横,眼一瞪。

起跳。

安全落花坛上。

可高兴得太早,她脚下打滑,一屁股墩坐下去,震得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她两手撑在地上,稍微擦破了点儿皮,火辣辣的疼。粗粝的水泥地面上掺了点儿被雨水稀释过的黄泥,旁边遍布深一个浅一个的水洼。

许清尤把人扶起来:“没事儿吧你?”

“先别管了,回教室再说。”林满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许清尤评价四字真言:“小满同志,身残志坚。”

“你才残了。”林满又觉得好笑。

“清尤。”

“啊?”

“我觉得最近好像诸事不顺啊。”

“别担心啦,否极泰来。”

“也对……”

两人紧赶慢赶,踩着铃声进了教室,教官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走廊上。

林满扯纸擦了擦衣服和手,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脚脖子不太舒服,好像扭到了。

周彧一贯喜欢靠墙坐着,半张侧脸朝林满,眼睛一瞟,她乌黑头发上覆盖着一层细细密密的莹白水珠,在墙壁灯管下仿佛闪着光,一看就知道淋了雨。

“你没伞?”他问。

“有啊,来不及打。”

“你是不是傻?”最近因为天气骤变,班上感冒了的人不在少数。

林满不太服气,突然教室广播打开了,教导主任一口标准的塑料普通话从里面传出来,开场白照例是:“耽误大家几分钟时间说个事……”

“刚才在上晚自习之前,我站在教学楼这边看着好几个同学从宿舍楼外面的斜坡上直接往下跳,有些人为了抄近路,真是‘不择手段’啊……”

各班教室里传出窃窃笑声。

林满心虚地低着头,在草稿本上胡乱涂鸦,画个小猪佩奇,结果四不像。

主任说:“还有一个同学干脆当着我的面摔倒了……”

林满干脆趴了下来。

主任还在说:“你们也老大不小了,都是高中生了,能不能有点儿分寸?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凡事想想后果……”

广播里念经,林满耷拉着脑袋,脚搁课桌下藏着,期盼着这事到此打止,别再出幺蛾子了,也千万别再有后续,不然一张脸都不够丢的。

“喂,”周彧曲起食指关节,敲了敲林满的课桌,“主任说的那位好汉不会是你吧?”

他说着想伸手去挠一下她的头,手背的弧线轻擦过她的一截肥大空荡的衣袖,感觉到不对劲,折回来反手捏了那料子一把,连着袖口处的一大片半干半湿,像梅雨季里晾在外头电线杆上泛着潮的。

因为秋季校服是深色,乍一看也不明显。

“看来还真是你。”周彧说。

林满立即把袖口往上卷起两段,强撑着笑:“谁还没个不小心的时候。”

“挺能耐,居然敢跳花坛。”周彧讽她,问,“还有哪儿弄湿了?”

林满见齐子帅、陈颂、徐东鑫仨全看着这边,耳朵都快竖起来了,不肯搭腔回答,周彧不耐烦地恐吓:“下晚自习我去教导处举报……”

“屁股。”林满闭眼,视死如归说出口。

齐子帅最贱正要开口笑,周彧踢他凳子,三人便装聋作哑,宛如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肩膀一耸一耸,憋着笑,抖个不停。

林满面红耳赤。

周彧也有点儿蒙,面上却不显露,只说:“我看你还是请个假回寝室换身衣服比较好,两节晚自习没那么容易撑。”

他可真能操心。

回头自己仔细一琢磨,觉得这程度都快赶上他妈了,后座的又不是他闺女,他图什么?

说完,他转回身去,这次没再散漫地倚着墙了,端正坐好,后背朝着林满,情绪一点儿不可窥视。

林满能瞧见的,仅剩少年白皙的颈,和那两只薄而好似透明的耳朵,在她的视线中,悄无声息染上红晕。

林满换了身衣服回来。快下晚自习的前几分钟,她耐不住口渴,偷偷摸摸地去饮水机前接开水,周彧这才发现她走路一顿一顿,似乎不太流畅。

“你脚受伤了?”林满经过他座位,被一只手臂拦住。

林满望着窗户外着急,担心有教官神出鬼没,推周彧:“好像扭了一下,快让我过去啊你。”她自己觉得没大问题,应该用不着去医务室。

时间在走,铃声响起前的几百秒最难挨,教室各个角落窸窣的说话声开始冒头,像焖煮了许久的一锅水开始沸腾。周彧大概是趁乱从前面蹿过来的,他蹲着,仰头看她:“把鞋脱了我看看。”

徐东鑫撑着头,朝两人调笑:“老大,你又耍臭流氓呢?”

林满手里的笔在作业本上无意识地画下长长一道,她佯怒,眼梢却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沉迷于这个角度看周彧。

终于她比他高。

她才发现,这人眼睫毛长得有些过分了。

周彧从桌子底下揪出她的左脚,不由分说褪了鞋袜,干脆利索,没半点儿犹疑,左右仔细检查了一遍。

陡然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趾微微蜷缩起来,像在害羞,白白的,圆圆短短,透着点儿稚气。

“稍微有点儿肿,每天拿红花油擦两遍就好。”周彧注意力全在脚踝上,担心她那一脚摔出大毛病。

“我都说了没大问题了,哪那么容易就骨折。”林满嘴硬。

周彧一用力。

“嘶——”林满抽气,声音直颤,“疼啊。”见脚脖子还捏在他掌心里,半秒钟认,“我错了,都听您的,都听您的。”

干燥温热的手指贴着微冷的脚踝,那里有一块嶙峋突起的骨,他指腹从上面摩挲而过,然后终于撒了手。

林满登时像逃过一劫。

露出半截的脚踝上,似乎还有从他指尖过渡的余温未消散。

铃声响,今天的晚自习结束。

大家三五成群地往寝室赶,林满整理好桌面和抽屉,教室只剩下两个值日生拎着两大袋垃圾准备去扔:“林满,你帮忙关下后面的灯。”

“嗯。”

顺带把后门关好,走廊上映着路灯暖白暖白的光,雨后空气清新凛冽,带着秋夜里的寒意。林满不快不慢地下楼梯,多了分小心。

只要步子别太急,左脚好像也不受什么太大影响。

许清尤等在503门口,林满才在拐角露个脸,她就迎了上来:“你可算回来了,干吗去了?”

“赏月呢。”

“今天有月亮?”

“有啊,刚躲云里头去了,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林满笑。

“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也不薄啊。”许清尤打趣。

“近墨者黑,跟周彧、齐子帅他们几个待久了,耳濡目染,脸皮也长厚了。”

有人站在走廊上敲了敲门,隔壁寝室的,过来传话:“林满,快出来,有人找你!”

林满才换上睡衣,在水槽前刷牙,嘴角两边沾着清凉薄荷味的牙膏沫,说话含混不清:“谁找我?”

许清尤最八卦,她率先跑出去看,回头兴奋地朝林满挥手:“快快快……”

走廊上还有人在起哄。

林满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没顾得上擦嘴,叼着牙刷踩着拖鞋往外冲。

外面是一片巨大的漆黑天幕,星辰隐匿,楼前几棵开白花的枇杷树枝条轻晃,一地碎影。

周彧就站在底下。

他视力极佳,一眼就看见她出来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喊道:“忘了给你。”说着随便拦了个女生,托人捎上去,“麻烦你交给503的林满。”隔得近,他的身高容易给对方带来压迫感,虽然说话挺客气,偏低沉的声线却听得人心弦紧绷,紧张忐忑。

女生忙答应着接过来,脸红心跳,三步并作两步疾走。

林满收到东西,长长扁扁一小红纸盒,凑眼前一瞧,狮马龙红花油,溪江街上爱搬张板凳坐门口的老太爷们家中常备。

周彧之前说过了,每天擦两次脚踝,她当时满嘴答应下来,其实没有放在心上,寝室里也确实没有这玩意儿。

许清尤抻长了脑袋,抢过来一看:“大佬送红花油哈哈哈,别出心裁啊,你们俩可真够浪漫的。”

“去去去。”林满推开她的脑袋,伏在栏杆上去看周彧。

他的身影覆着路灯的微光,如在冷夜里沾染上一层寒霜,仰视着少女的星眸,好像挑唇冲她笑了一下。教官吹响了口哨,他手落回兜里,几步快跑,立马不见踪影。

那天夜里,林满梦见了那样一个背影。

盛满了风,藏在夜色里。

像童年记忆中戴半边面具的魔法师,远远站在高台上,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露出笑容,被云遮住的月,也露出脸。

天上挂个白玉盘。

地上谁家小少年。

半夜尿急摸黑起来上厕所的许清尤发现下铺的某位同学牢牢抱着被子滚了两滚,嘴上嘟囔:“我的,我的,我的……”

许清尤纳闷,这是做梦抢钱呢,这么着急。

别急,就你的,谁都抢不走。

空气里一股辛辣的红花油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