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旅人青松
“祝家行武班,祝青松将军。”
青松听罢,长舒一口气,此时,他的心境,可以说是无法描述。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丝灵光穿过了他的脑袋,在青松将要想起点什么的时候,灵光却消失无踪。这丝灵光就像狂风中的嫩芽,刚探了头,便被摧毁殆尽。
虽然他疑惑,犹豫,局促不安,可青松却不再愤怒。
青松的心,平静了下来。
青松突然想起,容野曾经爱念叨的那句诗歌。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原来自己就是这他乡之客啊。
他不再怪容野,也不再怪两位僧人。他们本可以找个借口,把自己送回祝家,但他们选择了告诉自己真相。
不管是为了明河走廊的安定,还是觉醒大师圆寂前的觉悟。无论出发点是什么,青松此刻,觉得这些这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最终还是说出了事实。
既然木已成舟,事情已经发生,不知为何,此刻他竟然觉得,多余的情绪已经没有了意义。
青松更是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况且觉醒住持和觉悟大师“王天举”,都是佛法高深的高僧,虽然隐瞒了他如此之久,但既然选择讲出事实,自然不会骗他。
可再多的事实,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无论多少句“抱歉”,青松的脑袋里还是没有属于自己的,那份两年前的记忆。
青松还是不知道,那“祖艺姑娘”到底是谁,还是不知道那“白沙滩”,到底在哪。
他苦笑一声道:“纵是你们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怕我存在的意义,就只是为了回祝家报声平安,以免这明河走廊陷入战乱吧。”
话音刚落,佛殿的大门缓缓闭上,漆黑之中,大白的眼睛闪烁着幽幽的光。大殿里,只剩下三尊金衣大佛身下的红烛还有些光亮。
青松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觉悟从袖中掏出一颗药丸,伸手递给了青松,道:“将军,贫僧和住持师兄犯了错却不自知,如今,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而将军的人生,贫僧更是无权剥夺。”
觉醒住持接话道:“贫僧也是到了生命的尽头才发现,原来将军不是杀人的恶人,只是打仗的军人。”
“将军,吃下这颗药丸,贫僧会把将军失去的记忆,给找回来。”觉醒说。
青松声音有些颤抖,问道:“这是……”
他没有想到,自己失去的记忆竟然可以失而复得,而困扰了自己两年的秘密,或许一会之后,就能解开。这阵颤抖,来自于他的激动和惶恐。
觉醒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这是秘法的钥匙,如果将军还信的过觉醒,就吃下去吧。”
寂静了很久的容野也突然发声:“青松,容叔瞒了你两年,容叔对不起你。”
容野叹了口气,佛殿太暗,青松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两年来,容叔很多次都想告诉你,但一想到和两位高僧的约定,我就忍了下去。前阵子给雇佣兵通风报信的人,我托人抓住了。我不让你查,其实你心里也知道,他就是你曾经的仇家之一,知道奈你不何,只能对心心下手。”
“那这小子,人呢。”
“让我给宰了。”
“容叔,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开客栈的粗人。”
青松不再追问,接了觉悟递过来的药丸,手有些发颤,但还是扔进了嘴里,但却没有记着吞下去。
“吃了这药丸,不会记起了曾经,又忘了这两年吧?”他问道,“这‘钥匙’可真是苦。”
觉醒住持答道:“将军放心,贫僧影响过将军人生一次,绝不会再影响第二次。”
青松听罢,将这“钥匙”给吞进了肚子里。
觉悟和容野退到了一边,给觉醒住持以及青松腾开了一片位置。觉醒住持示意青松在蒲团上打坐,而后自己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嘴里念起了南无。
觉醒住持的手掌顶向青松的眉心,身后微微泛光,随着光芒逐渐耀眼,这光也沐浴向了青松。
他也闭上双眼,渐渐发现,这光芒带给他了一份他无法理解的禅意,而他可以借着这份禅意来审视自己的意识,在那温暖的光中,他似乎可以看见一些若隐若现的画面。
可在现实和意识之间,又有一些朦胧,就好像隔了一层既薄又暗的纱,令他看不清楚这纱后面的一切。
这份禅意越来越强烈,那朦胧也逐渐变得透明,还没等他仔细探索,身体却主动进入了睡眠。
青松似乎是进入了某种冥想般的状态。
……
“这是哪里。”
青松看向身前的一片虚无,有些迷茫。不知向前走了多久,他突然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一回头,竟然凭空出现一个木门。
眼前这个木门,青松有些眼熟,他皱起眉毛思索了一番,记了起来,这不就是梦中那座木屋的门吗!
青松顿了片刻,似乎在做心理建设,而后伸手欲推,却发现这木头门是怎么推,都推不动。
正当他变得有些急躁,不住敲门时,门却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一袭白衣的姑娘。
这姑娘的容貌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单是将手扶在门把手上的动作,都如此倾国倾城。她惊喜地看着面前的青松,一双眼睛均是蓝色,眉毛更如流星,说是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都不为过。
“青松将军!”
姑娘开心地扑在了青松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这姑娘个头也不矮,脸庞刚好贴在了这个八尺男儿的胸膛。
“祖艺姑娘…”
青松左手抱住了祖艺柔弱的身子,右手轻轻放在祖艺的后脑之上,闻着祖艺身上散发出来的迷人香味,他的眼睛有些湿润起来。
眨了眨眼睛,这行泪,有些滑在了祖艺乌黑的长发上,有些滴向了祖艺绝美的脸颊。
“将军怎么哭了。”
青松没有回答。
就在他和祖艺对上眼神的瞬间,记忆便像洪水破坝一样,汹涌澎湃地在青松的脑袋里翻滚。那装着他记忆的银瓶突然乍破,仅仅是这么一刹那,他就回想起了一切。
青松开口呼唤了一声:“祖艺姑娘。”
祖艺在他的怀中也回应了一句,一句他听了多次话。
“将军果然言出必行。”
他答道:“青松从来说到做到。”
“将军如约而至,但还是要走吗?”
这一次,青松摇了摇头,没有像他的梦中那般沉默。
“这百帅亭之役,青松不去也罢!”
青松已经明白,原来根本没有什么“白沙滩”,那是记忆模糊在了梦境,白沙滩,说的是那百帅亭之役,也就是青松兵败的战役。
接着,祖艺说了一句梦中没有,但青松却记得的话。
“百帅亭,是鬼门关。”
这时,曾经的木屋,怀中的姑娘,眼前所有的一切又都突然消失了。
青松突然抱了个空,身体悬浮在半空中,环顾四周后发现,所处的场景已经变换,而他的脚底下,就是位于明河走廊以北十几里的百帅亭战场。
战场上狼烟四起,四处传来凄惨的哀嚎,祝家的旗帜摇摇欲坠,王家的战歌却是越奏越响。
突然,青松看到一位军人拉住了“他”。
不是半空中真正的他,而是脚下战场上的,另一个他。
“将军,你快撤!行武班的弟兄…已经快死完了。”
说话是青松的副官。
副官伤痕累累,一身盔甲被鲜血染得赤红,眼神却格外鉴定,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青松”脚底就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开腿,他和副官一样,也已经满身鲜血,就连身上盔甲,都被这场战争弄得残破不堪。
“青松”说道:“水淹下邳,四面楚歌,这场仗,我们已经输了。”
副官:“如果没有远东蛮夷偷袭,我们行武班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就在此刻,突然冲出几个身着简单皮夹,浑身是毛的高大蛮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异族之语,手持巨大的板斧,朝着青松和副官砍过来。
这是远东的兵。
副官大喊一声:“将军!”
画面再次切换。
这次,是在旅人客栈门口,青松依然浮在半空之中。
“两位高僧,我们是祝家家主,祝无他的亲兵,你们身后的这位军人,是我们祝家的少主,祝青松将军。”
带头的祝兵客客气气地对着觉醒、觉悟说道。
“原来当时来救我的兵,是父亲大人的亲兵。”青松心想,“可为何这两年,父亲却从来没有来找我。”
正当青松疑惑时,带头的祝兵又开了口。
“还请两位让开一条路,让我们把将军带回祝家风城养伤,两位高僧也算是做了善事一桩。”
觉悟:“贫僧不能让诸位施主带走这位将军。”
觉醒在旁边叹了口气:“阿弥陀佛。”
突然间,又是一片漆黑。
让青松奇怪的是,这次的画面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他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
这些都是他记忆的碎片,或许是当时的他听到了觉悟说完这句话后,便彻底昏迷了过去,所以之后的事情他都不知道,接下来的画面自然也是无法继续下去。
可青松在这漆黑之中等了很久,下一个场景却迟迟没有出现,他有些困了。
“梦境之中,竟然还有困意。”
不仅眼皮开始逐渐抬不起来,呼吸竟也变得艰难,没一会,青松又睡了过去。
……
明河走廊,旅人客栈。
青松感觉到,有一双手在为他擦汗,他努力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朦胧。
床边是一个身着素衣的姑娘。
“祖艺!”
他一把抓住了这姑娘的手。
姑娘幽幽地说道:“你都想起来了。”
青松这才看清,身边的姑娘,不是他日思夜想的祖艺姑娘,而是两年间朝夕相处的山妹子,容心心。
“嗯,想起来了。”青松回答。
“以前,每次你想回忆过去,我都担心你记起来后会我离去,但现在,当你真的想起来,我却不担心了。”
容心心眼眶红红的:“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想知道,这两年之间,你对我…”
青松闭上眼,打断了容心心,答道:“对不起。”
容心心吸了吸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意料之中。”
“我要走了。”
“去哪?”
“回家。”
容心心听罢,抽出了手,夺门而出。
青松心里也有些难受,但没有拦她,因为他明白,既然结束了这两年迷茫,结束了困惑的生活,既然找回了记忆,自己就得做该做的事。
他要回去阻止父亲祝无他,阻止他派兵明河走廊。他想知道为什么父亲从来没有找过他,直至最近才打算派兵过来。
他要回去找祖艺,他的恋人。他要问清楚,为什么身为祝家官差之女的祖艺,会提前知道百帅亭会是鬼门关。
这些问题,必须要回家,青松才能问清楚。
而且,他还要回去,给他行武班弟兄的家属们,道个歉。
“当”“当”两声。
这是从大明寺的钟声。
一直站在房门口的容野说道:“觉醒住持,圆寂了。”
青松从床上爬起来,来到了窗户边,对着大明寺的方向低头默哀。
许久之后。
“月山师父奉觉悟大师之命,在楼下等待,护送你回…护送将军回风城。”容野改了称呼,说道。
“容叔,别这样,已经发生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你不怪我?”
“就像王天举所说的,怪不怪的,没什么意义。”青松摇头道,“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相信的事情而行事,无论是你和我,还是王天举和觉醒住持。”
容野又叹了口气,不知从哪掏出一长一短两把剑来,递给了青松。
“这是你的剑。”
青松道:“剑鞘呢。”
“我一直替你收着,你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青松接下了剑,用布裹了起来。
“容叔知道,容叔欠你一声抱歉。”
青松听罢没有再回应,只是和容野道了个别,借了一只信鸽。而后呼唤了一声大白,简单地收拾了些细软,便直接动身下楼。
青松给他的父亲,祝家的家主——祝无他写了封信,让他安心,告知了他即将回家的消息,免得他还没到家,祝家就派兵来明河走廊。如果闹出这种事情,那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客栈门口,月山和尚等待已久,看见青松出来,便上前迎接,但看到青松身边的大白,还是不由得小退了一步。
“青松兄。”
“月山兄。”
似乎也是知道了青松重新找回了记忆,月山颇有几分深意地,重新介绍一次了自己。
“看门僧,月山。”
青松回头看了眼客栈的牌匾上的四个大字,不知道在想什么,歪嘴笑了一下。
“旅人,祝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