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是一种艺术

很多年轻朋友为要学建筑来看我。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怎么知道自己能学建筑？大部分的答案是：我自幼即喜欢绘画。他们诚恳的表情常使我感到难于开口泼他们的冷水，很难告诉他们绘画并不是建筑，也不是学建筑的必要条件！

在我念建筑的时候，社会上一般对建筑的看法，是土木工程的一部分。经过若干年的宣传与鼓吹，今天大家开始认为建筑是艺术的一种。这是不错的，可惜大家提到艺术，总是把它与绘画混为一谈。在西方文艺复兴的时代，大艺术家多身兼绘画、雕刻、建筑三家，说明建筑确实与绘画有很深的因缘。但在那时候，建筑是美术中的小老弟，因为它受实用的影响，不能使艺术家尽情地发挥想象力，故不能有充分的表现力。这种看法一直到现在还很流行，认为建筑不脱应用美术的范畴，比如美术界仍很不甘愿把建筑列进去。

· 空间是建筑的精髓。梵蒂冈圣彼得广场柱列

若把建筑拿来与绘画作比较，好像是很不公平的；因为建筑是完全不同的一种艺术。建筑在表面的处理上有一点绘画的味道，在整体造型上有一点雕刻的味道。但建筑是生活领域的艺术，它包含了部分的绘画与雕刻，却是不能与绘画、雕刻相提并论的。

这是与欣赏的感官有关的。绘画是平面的艺术，传统的绘画是在平面上创造幻觉，现代的绘画常致力于创造二度空间的意象。雕刻是立体的创造，传统的雕刻是创造立体的幻觉，现代有些雕刻家则致力于三度空间意义的拓展。欣赏绘画完全通过视觉，只要把一幅画展现在均匀的光线之下，我们对着它看就可以了。但雕刻就不同了；雕刻的欣赏，不但要通过视神经，而且要借重触觉与体感。雕刻品不但要展现光线，而且要因光线的来源与品质的不同，予人不同的感受。因为我们欣赏雕刻时，是围绕它旋转的，是可以俯视或仰视的。眼睛只是欣赏的感官之一，我们对雕刻品的表面有加以抚摸的冲动；我们对雕刻品的姿态与架势，要通过我们对重力的经验来感受。只采一个角度对着它看是不够的，因为雕刻是立体的戏剧。

建筑就更进一层了。视觉仍很重要，触觉与体感对建筑的欣赏也是不可缺的。但建筑真正的精髓所在是空间，即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空间。三种艺术中，只有建筑是包含人的生活的。所以建筑欣赏所要求的感觉力是全面而立体的，除了不包含味觉外，必须能运用一切的感官。我们欣赏一个建筑，不但要看，而且要自不同的角度去看，要触抚材料的质地，要在建筑的空间中移动，接受其中空间变化所加予我们的感觉。我们要仰视、俯视、环视；要跺脚试试它的震动，大声呼喊试试它对声音波动的反应。这是一个包被我们全部躯体与心灵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