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爱重生:周旋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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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与他共舞

沉香树树心部位被动物抓伤或者受到外伤后,会分泌带有香味的树脂,这样就开始结香,再要经历好长好长的生长期,才可以变成一块优质的沉香木……所以姨妈说,沉香木就像是珍珠一样,是经过磨难才形成的美丽和香氛,是伤口上长出最美的花朵!我在想,用这样的木头做成礼物,才格外有意义吧。

在警备师欢迎中央日报社副主编樊黎翘的晚宴上,江静舟初识楚天舒。

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颇感兴趣,因为他的专业和特长,甚至是他的背景,会给自己的工作造成怎样的影响,甚至是怎样的困境?这个是目前江静舟非常关心的。

他冷眼打量着对面的这个青年,直觉他是一个容易引起他人好感的人——

他的服饰很得体大方,一身深色西服未打领带,干净、洒脱,显露出个人极高的衣着品味;他的容貌很干净明朗,年轻英俊的脸庞温润如玉;他的微笑很真诚,很温暖,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孩子气的纯真和顽皮;他的举止很得体大方,带着谦和儒雅却又暗藏内敛的英气、傲气……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有着良好教养和素质的年轻人。

在这一瞬间,江静舟忘却了这位青年和自己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传说了。本来嘛,作为当事者,对于某人是否像自己,这个的观看认定角度肯定和旁人不同。你不会觉得任何人像你自己的,因为你知道你就是你,是独一无二的这一个,不会有复制品,哪怕是相似的近似品。这似乎是一个心理学研究的问题。

周围的人们却都各怀心思。关于两人相貌相像,无论在军统站还是淞沪警备师中,早已是秘而不宣的话题,所以能看到这样的两个人坐到一张桌上吃饭,无疑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几个年轻的处长、科长、副官、秘书和参谋们不敢明说,暗中看着,相互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好奇感觉。

在大家的眼里,眼前的这位三十六岁的少将和二十四岁的少校的确眉眼上有几分相似处。不同点在于,一个是壮年儒雅却又难掩青春未褪的痕迹,一个是青春勃发但却处处要做出老成持重的模样。

江静舟是从办公室直接来的餐厅,所以依旧身着军装。估计受他的影响,坐在他右侧的他的那些部下们,程睿、顾倾城、唐玉、许若飞,还有几个处长、科长们,也是军装严整。他的左侧,是衣着鲜丽的樊黎翘,再往左边排,是胡文轩带着他的几个部下们。胡文轩依旧是标志性的黑色中山装,楚天舒、齐芳以及军统站的几个中层军官们,大都是便装在身。这样就好像以樊黎翘为界限,划分出两个衣着迥异的阵营来。

期间只有一个异数,那就是沁梅。她作为警备师的军官,是和江静舟等人一起进来的,也穿着她的少尉军装。不料在餐桌前入座时,胡文轩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又向樊黎翘介绍了沁梅和自己的关系。这样阴差阳错般,身着军装的沁梅就坐到了皆身穿便装的军统站这一方,还恰好和楚天舒毗邻,沁梅非常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其实在开席前,趁着江静舟和胡文轩、樊黎翘在寒暄着,楚天舒也仔细观察了对面这位少壮派师长。

基于上述的心理学方面的原因,楚天舒也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和眼前这位江师长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只是初见之下,他立刻被一种浓浓的无法排解的情绪包围了,这个江少将太像自己的一位亲人,还是自己最爱的一位亲人!他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令他有短暂窒息的感觉,同时,有一种酸酸的东西蓦然闯入了他的眼眶,逼得他几乎想落泪!他暗暗深吸一口气,压回了心头涌动的某种情潮。但是在不自觉中,他却是有点不愿意把眼光移开,甚至带点痴迷的眼神,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沁梅注意到他望向自己父亲的奇怪目光,她认为自己猜透了这位公子哥的心事,却也没兴趣揭穿他,只是白了他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啊?”楚天舒无疑是敏感的,他望着沁梅的眼光充满疑惑不解。

“多管闲事,鼻子嘴巴长在我脸上,你管我哼什么?”沁梅真想直接顶撞过去,但这毕竟是在社交场合,一些起码的礼貌还是要有的,何况自己目前是和敌人应对周旋的红色特工,自然不能太过任性去争无谓的闲气。她压抑住自己的反感,淡淡地回一句:“我不过有点好奇而已!”

“你好奇什么呢,郭小姐?”楚天舒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和儒雅。

“是不是每一个人,看到另一个长得有点像自己的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呢?”

“郭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像自己的人’可是说我吗?”

“楚少校,大博士,装傻充愣有意思吗?这是幽默潇洒吗?不过是无趣加无聊罢了!”沁梅又习惯性对他翻起了白眼。

但沁梅这次是真正冤枉楚天舒了。初见江静舟,刹那间萌生的那些痴念和伤感,让一向睿智敏捷的楚少校思维瞬间短路,他几乎无暇顾忌沁梅的无端抢白。无奈之余,他的两条眉毛生动地微微皱起,脸上现出不解的神情:“好吧,郭小姐,你总爱无端发脾气,我不和你计较了行吧?”他露出休战的神情,甚至有意无意间将自己的身子远离沁梅一方,向左边军统情报处一位副处长方面靠近一些。

“随便!不过,我想提醒一下楚少校,以后请称呼我职务而不是小姐,我也没称呼你为楚公子不是吗?”

“I am sorry!郭少尉,我记住了!”楚天舒笑了,掩藏不住的揶揄和笑意又让沁梅回赠给他一个更大的白眼。

还是下面的一番唇枪舌战让楚天舒明白了沁梅刚才的意思。

当他端起酒杯,走到对面江静舟面前给他敬酒时,坐在江静舟身旁的樊黎翘笑着给两人介绍:“致远,刚才胡站长介绍你认识了他的这位得意属下,我今天倒想再让你们因为我重新认识一下!”

“哦,樊主编有何深意?”江静舟的神情舒展而放松。

“稍后会提到我和他的关系,江师长是绝顶聪明之人,不妨猜上一猜。”她俏皮地对江静舟一笑。

“这如何猜得到?”江静舟挑了挑眉毛,看看楚天舒,又望向樊黎翘道:“你不会说,他是你调教出来的弟子吧?”

樊黎翘看了眼左手边的胡文轩,又转眼斜睨着江静舟:“江师长的意思,是我不配调教这般高端人才咯?不过,不如你所愿,我还真当过他的老师,不信你问他!”

“我的古文基础还真的是小姨帮我打下的呢!”楚天舒轻声说道。

几个人都笑了。樊黎翘的笑声充满得意,胡文轩的笑多是戏谑,而楚天舒的笑里略带腼腆。

“小姨?那你们?”江静舟有些吃惊,奇怪地看着他们两人。

樊黎翘这才说明了她和楚天舒的血缘联系,众人恍然大悟。

江静舟恢复平静沉着的状态:“原来如此,姨甥都是高端人才,且同时效力于党国,是国家之幸,也是领袖之福呐!”

楚天舒谦虚地笑着和他碰了杯:“江师长言过了,在下惶恐不安!我先干为敬,您随意。”

他喝干了杯中酒,又对江静舟照了下酒杯,后者也一笑,饮了杯中酒。楚天舒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江静舟一直注视着他的身影,这才记起那番有关自己和这位年轻人相貌想象的话题来,不觉微微一笑。

胡文轩看出他这番表情,就笑了:“看来江师长也蛮喜欢我们的这个电讯宝贝?本来嘛,人才难得,谁能不羡慕呢?”他颇有点得意的样子流露出来。

樊黎翘却很敏感,看着江静舟:“恐怕江师长还会有另一番感慨吧?”

江静舟倒也坦然:“这倒不必晦涩难言,看今天在座各位的神情,无非都在暗中议论,说我和楚少校有点像?”

众人纷纷笑作一团。

楚天舒露出不安的神情来:“天舒黄口小儿而已,岂敢和江师长的风范相提并论?”

“师长也是从小伙子过来的,有啥不可比拟的?”樊黎翘的笑声最大:“何况致远师长如今也不算老吧!”

“我来说两句公道话!”胡文轩突然表情严肃地插言,他要借此机会说出自己的心中积怨:“都说我们天舒少校和致远师长有几分挂像,我开始也有类似看法,不过,后来发现此话极谬!”

他看向江静舟继续说:“你看,天舒眉眼神情与你有三分相似,但他脸上的明朗纯净笑容,却是你怎么也无法模拟的。俗话说的好,相由心生,你这个人呀,总是心思太重,自从二十年前相识之初,我就发现你有着爱颦眉吊脸的毛病,很少会露出爽朗的笑意。所以说,天舒和你泾渭分明,甚至是风马牛不相及!”

“唉,我亲爱的二哥,我不想招惹你,你却偏偏要在此情形下披挂上阵,就难怪我对你不敬了!”江静舟在心底暗暗说了句,转而坦然一笑:

“胡站长曾是我的二哥,自然言之有据!你刚才提到的那个词,是什么来着?‘心思太重’?你不如换个词多好?说我心机沉重不更确些?”

“致远这可是你自己招认的哈,不能怪我!”

“这如何怪得上你?!我江静舟心机沉重实在是一件必要的事情!请问,倘若一个人背后总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盯着,如何才能做到毫无心机呢?如果我也像小楚少校那样,天真烂漫笑容纯净,恐怕我江静舟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如果你能真正做到心中无愧,还怕人盯?”胡文轩当仁不让。

“二哥又客气了,你不觉得应该用‘心中无鬼’这个词更合你意,更爽你心吗?”江静舟话锋愈加犀利起来。

“哼,哼,好一个无愧与无鬼!如果一个人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又何惧别人对自己的跟踪审查呢?所谓清浊自辩,何须紧张胆怯?”

胡文轩的一番话,让席间空气骤然间紧张起来,周围众人都是低首不敢再言,甚至不敢看向两位当事人,樊黎翘是无奈摇头。沁梅和楚天舒无意间对视一眼,却见后者露出很惶恐的神色,沁梅心里很有些鄙夷不屑。

一片不安的气氛中,唇枪舌战还在继续,甚至有逐渐加温之势。

“你错了!胡站长!虽然老话讲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是作为一名有血性军人,是不会轻易容忍他人的诽谤和诬陷,士可杀,不可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还有多少招数,就请放马过来,不必在此阴阳怪气,话里有话地玩些阴招数,我江静舟的眼里可从来不揉沙子。”

“江致远,你也太狂了!要知道任何军官都要接受政训部门的监控和考察,你独可以例外乎?一句‘心机沉重’,你至于如此敏感吗?”

“明人不说暗话,你那司马昭之心,又何须我多言?再说了,要论心机,我看谁也难比你这位党国资深特工!像我这样纯粹的军人,尚且常常被你扣上种种带颜色的帽子,况他人乎?此等敬业作风,实在是令人感佩莫名!”

“那是!为党国尽忠,清扫异党分子及心怀叵测之徒,始终是我的职责和本分!效忠党国决无小事,我将乐此不疲,奋斗终生而不悔!”胡文轩的一番豪言壮语说得连他自己都有些激动起来,可是对视江静舟的目光,后者的眼睛里依然满是嘲讽与同情,顿时又让他十分沮丧。

“好了!好了!”樊黎翘终于忍耐不住,出言制止道:“两位将军,我认识你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怎么就改不了这见面就掐的毛病呢?”

她叹气摇头,看看席上众人,又规劝道:“多少年了,你们这样一贯含沙射影、明枪暗箭,互相攻讦,就不觉得累吗?其实想想啊,大家终究都是在一条船上行走,都是效忠党国,为国尽忠的军人,互博又有何裨益?何况今日这番欢聚,一众青年才俊在侧,二位将军倒孩子气萌发,斗气斗嘴自跌,我一介女流都替你们汗颜!”

胡文轩就此忍住话头,偃旗息鼓。

倒是江静舟坦然如昔,就如樊黎翘刚才形容的孩子气萌发,用手搔搔头发,好像刚才的争辩与己无关。他随即举起酒杯,对楚天舒道:“樊主编说得有道理,兄弟阋墙,煮豆燃萁,实在是太没有意思!来,楚少校,这个话题因你我相貌而起,实在是祸从此出,说来倒怪罪于咱们这三份相像的容貌了!如此,咱俩不妨加饮一杯,算是给大家赔个罪吧?”

“江师长,您还是叫我天舒吧!”楚天舒谦和地说道,忙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

“好的,天舒,相逢是缘,相像更是奇妙的缘!我们满饮此杯?”看到楚天舒明净坦荡的面容,莫名其妙的,他对这个青年有了一份亲切的好感。

“好啦,这火药味儿也散了,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樊黎翘语调轻松地开始发言:“致远,我今天之所以想介绍天舒给你相识,又说到他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的话头,实在是有桩历史公案在那里呢。”

“哦?愿闻其详。”江静舟好奇起来。

“你还记得吗,当年我在194师与你初识,我曾经对你和尊夫人青瑜女士说过,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至亲?”

“当然记得。樊主编所谓的至亲,莫非指楚少校吗?”

“瞎说!他那时才多大一点呢?我是指你长得像我的那个大外甥,天舒的大哥!”她回望天舒道:“我说的对吗?江师长的年龄、气质、神情,是不是像你大哥天恒?”

楚天舒几乎是感慨的神情:“是的,好像!两人的年龄应该都差不多啊。我刚才猛然见到江师长,也狠狠吃了一惊的!”

“哦?竟有此等巧事么?”不惟江静舟感到惊讶,沁梅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是的。”樊黎翘对着江静舟感叹:“那是一个和你一样优秀的党国军人!天舒非要回来参军,很大程度上是受他的影响,当然,还有他的四哥。”她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你这次国防部的会议上见过他四哥啊,原三十二军的军长,才就任总统侍从室高参的田宇将军。”

江静舟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不过,光听名讳实在未能和天舒连到一起。”

樊黎翘点头:“他们兄弟除了天舒外,从军时候都是改了名字,他四哥的本名叫楚天宇,他大哥更厉害些,说出来诸位都熟知的……”

“好了,小姨!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吧,怎样在这里背起家谱来了?您是怕别人不知道我是因为裙带关系才来到这里的吗?”楚天舒脸色微红,急忙打断她的话。

江静舟笑看着他,觉得他貌似比较单纯孩子气。但是不知道这是真实的性情流露呢,还是一种伪装?如果是后者,就很可怕了!这种气质的男孩,实在是猎杀女人的利器。一丝隐忧浮上他的心头。

见天舒颇不自在,胡文轩怜爱地出来打圆场:“这个,我可以充分证明,天舒的工作是十分优秀,无关什么裙带关系!他的禀赋,他的才干,都证明了,无论是那个总破译师的头衔,还是这身少校军服,他都是当之无愧!”

他继而举例说明:“当初,我们这里有大量的日军情报无法破译,天舒来了以后,问题迎刃而解,尤其是日伪之间的一些密电,对我们如今清查汉奸伪产作用甚大。前两天戴老板专门致电予以嘉奖,还要我写材料,要在本系统表彰宣传天舒的事迹,这是本站的极大荣誉啊!”

大家都含笑望向楚天舒,他似乎有些局促不安的表情。

似乎为了缓解刚才两人相斗的不和谐气氛,胡文轩貌似真诚地笑笑,带着意味深长口吻对江静舟道:“尤其是自天舒到来之后,我们破译共党密电的能力,也无疑大大加强了!在上海这块地方,定要让共匪的电台无处遁形,难有立足之地!江师长,你们警备师的电讯工作也要加强啊,咱们精诚合作,必然会在上海开创出一个新局面的。如果有需要技术方面的支持,不妨请教我们这个专家啊?”

细细品来,这番话还是带了胡文轩站长的一份私心,敲山震虎的意味别人纵然听不出来,怎能瞒得过机警过人、聪敏干练的江静舟?

无奈胡站长的运气不够好,在江静舟那方正在谋划一种局面而不可得,此时他这番话无疑是“人家姓江的瞌睡了,他姓胡的果断递上枕头”,让江静舟马上抓住战机,继而扩大战果:“江某正想请天舒过来培训指导一下我们这边的电讯工作,你胡站长就主动嘘寒问暖、雪中送炭,真是太体贴了!如此看来,不枉你我兄弟一场,二哥,谢过了!”

他有点顽皮地对胡文轩抱抱拳,转身一脸严肃地吩咐坐在一旁的警备师电讯科唐玉科长:“你,明天就先挑出两个骨干来,送到胡站长那里进行培训。”

唐玉马上敛容称是。

胡文轩既尴尬又后悔,当着众人又不能翻脸不认,只好揶揄着笑笑:“致远,你倒是真不客气,给竿就上啊?”

“兄弟之间,我为什么要客气?辜负你的美意,我心里都不落忍!何况……”他轻松一笑:“不是你刚才说的吗,效忠党国之事决无小事,我是充分承教了!”

宴会结束后,举行了小型舞会。

当第一支舞曲响起,樊黎翘用目光搜寻作为主人的江静舟,却见他端着红酒杯,正坐在舞厅一角,与胡文轩起劲地说着什么,压根就没朝她这个方向看。

倒是和他说着话的胡文轩,时不时地张望过来。樊黎翘回避着他的目光,正在暗自思索间,却听到耳边有人用纯正的美式英语对她说:“女士,可以请您跳这第一支舞吗?”

她不看也知道是谁,笑着起身,将手递给了那人。

这是一支圆舞曲,楚天舒翩翩君子的风采和樊黎翘娴熟的舞姿,立刻让这姨甥俩成为焦点,大家几乎是停了舞步,观赏起二人的表演。

沁梅默默注视着舞姿翩然的楚天舒,心底冷笑:如鱼得水,这就是你这样的公子哥儿潇洒驰骋的舞台!

一旁的角落里,兄弟争斗的局面仍在持续进行。江静舟和胡文轩的话题还是涉及那个老生常谈的名字——虞水蓉。

“文轩兄,关于柳芊倩一案,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

“致远,你忍了有一阵子了,心急火燎吧了?我知道你早晚会来找,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欠你任何东西!”他上前拍拍盟弟的肩膀,语气很舒缓自得:“在这之前,我就同你说过,泼出去的水,是不能收回来的,否则怎会有‘覆水难收’的成语呢?”

“胡文轩,你想捣什么鬼?”

“可以先给你一个官方解释,我方此次营救的,是一个叫柳芊倩的前中统局女谍,在抗战时期,她奉命潜伏到日伪机构——华鑫贸易总行,为我方搜集提供了大量的情报。因身份隐秘,且早期在中统局受训时,曾奉命到日本培训两年,故被误作汉奸关入提篮桥监狱。现经甄别清查,搞清了该女谍的真实身份,将其恢复面目,另有重用。如何,江师长?”

“你的意思是,将以柳芊倩的名字,继续把她收至麾下,让‘虞水蓉’永远消失?”

“不然呢?你以为‘虞水蓉’这三个字,只属于那段旧情恩怨?爱自作聪敏的三弟,她的神秘莫测的复杂经历和身份,能经得住审查和推敲吗?”

江静舟无言,举起手中的酒杯,轻抿了一口。

胡文轩却敏感看出他的无奈和焦虑,心里自然是得意万分:“致远,我不管你和我往日恩怨几许,但在虞水蓉的问题上,我希望大家都冷静一些。这是个不幸的女子,她受得情伤太重,承受的磨难也太多,就算是七尺男儿,能为国家做的也无非这些。让她能在光复后的和平时期,卸去盔甲,休养生息,是我们作为男人的职责啊!你和我,都深爱过这个女人,就此给她一份安宁平静的生活不好吗?”他觉得这番话入情入理,甚至连自己都被感动了。

见江静舟始终无语,胡文轩愈发认为他一定是心中有愧,悔恨难言的,所以继续滔滔不绝起来:“作为虞水蓉,她的身份太复杂了,中统、军统、共党、日谍,多少次的情报合作,她游刃有余,左右逢迎,实在是难以自清!可是,作为柳芊倩,她的身份可以洗刷得很单纯,无非是我方派到日伪机构卧底的一名女谍,是有功于党国的,可以充分回避任何异党分子的嫌疑,你不妨权衡一下这其中的利弊吧!”

“那……”

胡文轩根本不给江静舟讲话的机会,“当然,她还可以改成另一个名字,另一个更不为人知的名字,选择一份隐蔽但安逸平静的生活。对于一个心灵、情感都千疮百孔的女人,这不是最好的归宿吗?”

“请问,何谓归宿?”江静舟终于忍不住反击了:“胡站长,你喋喋不休、长篇大论说了很多,无非让我看清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你如今俨然以虞水蓉的保护者自居!你想让‘虞水蓉’这个名字消失,然后改头换面,将她控制在自己手上!可是,你凭什么?谁给了你这样的权利?”

“江致远,你这就有点咄咄逼人了。”

“请回答我的问题!虞水蓉心甘情愿地服从你的安排了?这一番所谓‘好意’,她本人接受吗?若是你单方要挟,危及她的权益,请恕我不能坐视不理!”

“你理又如何?我也想问,虞水蓉如今又算你的什么人?”他看到江静舟的剑眉挑起,又露出决斗的态势,连忙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老三,你先别和我急,我说一点内情,你就知道我的苦心所在了!”

他指了指正在和楚天舒翩翩起舞的樊黎翘:“那个女人,她的能量几何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很多时候,她的人脉和地位,决定了她代表着更高一层的意思。你知道吗?她一来我这里,就开门见山的提到了柳芊倩的名字,一个普普通通的中统卧底女谍,值得她如此关注么?如果不是因为女人间的争风吃醋般的好奇心理,而是其背后有组织、有高人在关注此案,你认为,你,我,还有虞水蓉,能轻松过关,独善其身吗?”

这番话让江静舟微微一愣,也陷入沉思。

胡文轩得意极了,这个狂狷桀骜的三弟,何时在他面前如此服帖低首?

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再次从情感上决斗一次!胡文轩心里暗暗发誓道。面上却挂起了一丝真诚平和的微笑:“先把人保护起来,自有我的苦衷!你放心,致远,我会给你一个和她见面的机会,让她亲口对你说出她的抉择,她以后的道路,还有情感选择。你放心!”

“你放心”三个字他咬得很重,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吐了出来。

“好吧,文轩兄,你如今自信得紧呐,我祝你良好的感觉有一个持续的过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们走着瞧吧!”

胡文轩哈哈一笑:“有一点你我都该明白,她永远不可能再带着‘虞水蓉’的名讳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现如今,我未婚,你独居,她单身,我们是不是又回到了起点,可以重新理顺自己的情感脉络?当然,前提是她还想吃你这一棵回头草,而你还对此刻的她有那种欲望?”

“胡文轩,你真无耻!”江静舟用格外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心里憋闷已久的愤怒。他愈是激愤难忍,思路和口才却是格外的镇定和犀利,而神情也愈加的平静无波:“我发现你无论军衔怎样进步,官阶如何晋升,都改不了这种猥琐阴暗的小人心理。希望你前面的长篇大论将来能自圆其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一点,无论何时何地,都请你尊重善待这个叫虞水蓉的女人!不要伤害她,欺辱她!否则……”

眼见胡文轩激动的神色,他抬手一指,瞬间封住了欲辩的嘴:“你少说我有没有资格的话!虞水蓉虽然和我离异已久,但是我们自有一份亲情在。无论何时何地,她都算我的一个亲人!那么,欺辱轻慢我江静舟的亲属,会是怎样一种结局?我不说,你明白,请思量!”

这番话他说的轻描淡写,却暗藏千钧力量。他微微笑着,嘴边挂起的竟是孩童般赌气戏谑的表情。看在胡文轩眼里,那轻浅的笑容沐浴过沙场血雨,百炼成钢的威压,就如雷霆万钧般扑面而来。

在他的愣怔间,江静舟已经站起身来,笑着迎上了向他们这边走来的女人。

“二位将军,你们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不会又在一贯制的唇枪舌战吧?”樊黎翘摇曳着走来,她将手伸向江静舟,做出的姿态自是仪态万方,“等了很久了,也不见你这个主人邀请我跳一支舞?致远,你有点过分哦!也罢,算我颜厚,只能反客为主了!”

江静舟哈哈大笑,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和她相携向舞厅走去,留下一脸落寞的胡文轩在生闷气。

舞厅中,江静舟和樊黎翘连跳了两支曲子,他稳健的舞风,和楚天舒潇洒奔放的年轻人做派自是不同,却另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成熟风采。

在场的女军官暗抑芳心,纷纷争相和他们两人有共舞的机会。胡文轩也陷身舞场,他似乎含了好大的心事一般,跳得有点心不在焉。

当又一支曲子响起的时候,顾倾城向他走来:“能请您共舞吗?”

胡文轩看着这个由于自己一种特殊心结,对她一直庇护有加的女下属,微微点头,带她滑进了舞场,余光里,看到沁梅向江静舟走去。

“表叔,我想请您跳一支舞!”沁梅的声音亲昵活泼中带有兴奋的颤音。

江静舟剑眉轻挑,略现意外的神情,不过片刻,已是含笑站起身来,伸出手臂,环住女儿纤细的腰身,簇拥着她步入舞池。

第一次陷身在父亲的怀抱中,近距离感受到父亲的气息,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成熟男子的体香,散发着父亲特有的味道——那原本应该熟悉,却陌生已久的味道,让沁梅心里唏嘘感叹、百感交集,有一汪热泪始终氤氲在眼中,让女孩的眼睛显得格外湿润含情。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小鼻子也不停气地吸溜着,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百转千回的思绪。

江静舟如何感受不到女儿的异样,他更理解她的心情,自己何尝不是第一次拥抱亲生的骨肉呢?

他整整心绪,用搂住女儿纤腰的左手轻轻拍拍她的脊背,含情带笑地轻语安慰着:“孩子,别激动!”

“表叔,我……我太不够成熟稳重了,步子都乱了!”

“不,丫头,你跳的很好!表叔心里明白!”

一曲舞罢,江静舟将女儿送回到座位,拍拍她的头,像长辈那样笑笑,就离开了。沁梅还沉浸在难言的幸福中,她回味着,愣怔着,直到又一只舞曲响起,楚天舒走到她的面前,带笑伸出手来。

沁梅有点暗恨自己的感觉。

这舞会一开始,楚天舒就成为全场的焦点人物。

他潇洒自如英气逼人的外形,在这种场合散发出平日里没有的风韵,他像一架翩翩展翅的银鹰,将每一位和他共舞的女士轻松自如地带到云端,惊鸿一瞥的愉悦感即使伴随着短暂的眩晕,也流淌着令人陶醉其中,无力自拔的疯狂快意。

沁梅没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在有意无意间冷眼旁观他的一举一动。他兴致勃勃、不知疲倦地和在场的每一位女士跳着,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沁梅却很怕和他共舞。未雨绸缪间,她也拉着不同的男舞伴一直不停歇地跳着,心里在想,决不给那个花花公子以可乘之机!

这样的她也有点异于常态,所以当她第三次主动拉程睿跳舞时,对方都诧异了:“小梅,你今天是怎么了?喝醉了?”

“没有啊,大哥!我跳着玩的!总好过傻站着嘛!你看,表叔他们也过来了,等会我要请他也跳上一支曲子。”

“对!对!你去请他跳一曲,三叔一定开心死了!”

结果呢,与自己父亲共舞后的甜蜜温馨,让她无形中放松了警惕,此刻倒让这个不受她待见的小子钻了空子。

看着楚天舒执着伸向自己的手,众目睽睽之下不能驳人脸面,沁梅心有不甘,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和他共舞起来。

这是支慢四步舞曲,又称“布鲁斯”,舒缓优雅的曲调能让人放松惬意。可惜的是,共舞的两个璧人明显话不投机。

“你,好像很倦怠的样子,怎么,不想和我跳舞吗?”

“我跳累了。不像你,扫尽天下无敌手,直把舞场当战场!”

“你说话很可爱,气呼呼的样子也很可爱……呃,郭少尉!”

“可是你的这番话一点也不可爱!很虚假,很社交化,而且有点……流里流气的感觉!”

“呃?为什么?为什么你每次和我对话都如此恶狠狠的?我有得罪过你么?”

“我是觉得咱们没有什么对话的基础,原本就是不同阶层的人!”

“阶层?什么意思?”

“你是富家大少爷,我是平民小白丁,我们能有共同的话题吗?”

“呃?这个说法……”

“举例说明吧,你好像天生适合这种环境,一个接一个的,潇洒地和每一个女士都共舞过,你很开心,很有成就感是吧?”

“啊,我有点明白了!”这个家伙竟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频频点头,沁梅又白了他一眼:

“明白了什么?”

“你啊,一定是生我的气了!”

“我气从何来?”

“这满场的女士,我最后才来请你跳舞……虽然责任未必在我,但是……”

“楚少校,你无聊不无聊啊?见过自我感觉良好的,倒没见过好过你的?真讨厌,请让开!”沁梅欲抽身离去,却被那人强有力的臂膀挽住不得脱身,她愤怒之极的眸子,紧盯着对方的眼睛,那竟然是两弯带着宁静温存笑意的细长月牙形。

“别闹了,小丫头,大庭广众的,互相存个体面吧!”

那温柔的眼神竟然击破了沁梅强烈的反抗防线,她乖乖地随他继续跳舞,在不解内情的外人看来,竟像一对小情侣正嬉怒笑骂。

“请放尊重些,长官!虽然我是个小白丁,可是没有义务在这里忍受大少爷的戏弄!”

“郭少尉,沁梅小姐!你真的误会了,我从来没有任何轻慢你的意思。我刚才口无遮拦地和你开了句玩笑,不是出于恶意,你莫要在意!”

“哼!胡开玩笑就是不尊重对方的充分证据,也是恶少嘴脸的总暴露!”

“小丫头,别太尖刻,你静下心来听我给你解释一下吧。我一直是遵循着这样的社交礼仪,跳舞的时候,先请年龄大的长辈。以前在家的时候就是这样,先和妈妈、嫂嫂、姐姐们跳,然后……”

“和形形色色、五彩缤纷的女朋友跳!”沁梅冷笑地打断他。

“错!是和妹妹们跳!”楚天舒情急下,露出年轻好胜的样子在不服气地辩解。

“好了,这解释简直是莫名其妙,自作多情!你和谁跳舞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只要以后别拉着我就得了!我不喜欢和你跳舞,一点都不喜欢!”

“很抱歉,让你为难了。谢谢!”

说到此处,恰巧此舞曲终结,楚天舒边说着这“谢谢”两字,边顺势对沁梅微微躬了下身子,结束了这场让两人累身又累心的共舞。

舞会还在进行中,樊黎翘悄悄来到楚天舒身边,笑着耳语:“傻小子,刚才和胡站长的养女,那个俏丽的小姑娘跳得蛮开心哦。别说我没提醒你,楚家七少爷的终身大事,估计也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楚天舒看着小姨带着戏谑笑意的脸,哼了一句:“您老人家的慧眼终于有了蒙尘的时候,我和她?天啊,不妨这样形容一下吧,如果必须选择,我宁愿与要人命的四哥聊天,也好过跟这个小丫头说话!她呀,简直是扎死人不偿命!”

“玫瑰花都是扎手的,傻小子!”樊黎翘对他笑言。

秉风雷之势的樊黎翘离开上海后,一切慢慢归于平静。

就在那宴会后的第二天早晨,沁梅和一个叫井媛媛的中尉女军官,军装齐整地来到楚天舒处报到,她们是淞沪警备师选送来学习电讯业务及密码破译技术的。

楚天舒记起昨晚江静舟和胡文轩约定,却也不敢就此自作主张,只好将二人安排在他办公室外间让她们稍候,一边悄悄吩咐助手小芮去请示站长。

小芮回来伏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楚天舒点点头。他明白,从今天起,他就正式带这两个女弟子了。

第一天的课程很简单,楚天舒给她们讲述了一些破译密码的初级知识,又布置了一些比较简单的习题给她们去做。他发现两个女学生都很用心,但基础显然太差,好在两人的领悟力不错,他只好勉为其难地继续教下去。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办公室的人都准备去食堂吃饭,楚天舒正在安排小芮带沁梅两人去食堂,却见胡文轩的秘书齐芳进来。

“小姐,老板请您到他那里吃饭。”

齐芳微笑地看着沁梅,又对小芮和井媛媛笑笑示意,两人心领神会地走了。

“楚总,老板说,您要是不忙,也请去一起吃饭吧。”

楚天舒正想找理由回绝,不料沁梅已经替他挡驾了:“楚总怎么会不忙?人家天天日理万机。这不,还有一大叠密码没译出来呢?对吧,长官?”

楚天舒淡淡一笑:“好学生,真体贴老师,表扬一下!”

他看到齐芳已经走出门外,就凑到沁梅身边低声说:“一餐饭就看出差别了吧?所以说,郭少尉,你从来就不是你自诩的那种小白丁,你是将军的女儿啊!”

沁梅恨不得直接扑上去咬他一口,不过那人貌似绝对不会给她这样机会的,他说完这句话,已经赶紧溜走了。

胡文轩吃小灶,在一个单独的餐厅,桌上精致的六菜一汤已经摆好。因为沁梅是第一次和他一起吃工作餐,他特意吩咐厨子,做了几样她平日里爱吃的清淡菜。

菜刚摆上桌,齐芳忍不住笑了:“这也太素了吧?老板,您要是以后天天吃这个,身体可受不了!”

“唉,那丫头就不大吃肉,只好将就她的口味了。谁让我摊上这么个倔丫头呢?”胡文轩自然袒露慈父情怀。

此刻,沁梅嘟着脸坐在桌前,看看饭菜,又看看养父,气呼呼的样子让胡文轩大惑不解:“这些菜怎么都不喜欢吃了?哪点又不如意了?”

沁梅吊着脸不答。

“究竟怎么了?谁这样大胆敢惹我们的大小姐?”胡文轩很无奈,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恰好踩到了沁梅的痛处,又应了刚才在楚天舒办公室的景儿——对上了楚大博士的那句调侃话。

“谁是大小姐了?我告诉您啊,我就在您这里吃这么一顿,以后我天天吃大灶,您甭管我了!”

她也不看胡文轩的脸色,接过齐芳盛过来的米饭,埋头吃了起来。

胡文轩简直是莫名其妙,用筷子点着她,笑对齐芳:“你看你看,这个矫情的小东西,又是发哪门子邪火啊?”

齐芳忙笑着解释:“估计刚才又跟楚少校话不投机了吧?”

胡文轩叹气,温语劝道:“你这孩子的脾气呐!既然过来学习,人家就算是老师了,你怎么也该拿出点虚心求教的姿态吧?况且……”

“何况他是皇亲国戚,天潢贵胄,我们惹不起是吧?”沁梅打断他。

胡文轩自知说不过沁梅,在她面前也发不起脾气来,只能继续好言开导:“我不是这个意思,天舒也不是那样的人,你接触久了就知道了。真是奇怪,你哪来对他那样大的成见?”

沁梅听了,也未便回答,只好沉默。

“唉,别弄成一对小冤家,就够我受的了!”胡文轩认真叹气一阵,又建议着:“丫头,你要是实在是不喜欢他,就让你表叔重新派个人来吧。你再换个轻松点的工作,别把自己弄得那样累!女孩儿家,工作不是主要的,将来的婚姻才是……”

“哎呀,我真服了您了,好好的也能说到那上头?简直是不想让人吃饭了!”她赌气撂下碗筷。

胡文轩马上缴械,对孩子一般哄着:“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别气!快好好吃饭是正理。”

沁梅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带着赌气发誓的语气对养父道:“您就等着瞧吧,我不会轻言放弃的!我郭沁梅就要在这里学,还就要跟着这位大博士学!而且要一学到底!我看他究竟能奈我几何?”

“他的确不能奈你几何,就凭你俩这番鸡争鹅斗的劲儿,最后倒霉的就只能是……”胡文轩嘀咕着。

沁梅认真地看着养父,却见他用筷子回指了下自己,露出无辜无奈的样子,就忍不住捂嘴笑了。

很快,几天过去,江静舟的生日到了。

按照他的指示,程睿和许若飞没敢告诉别人,只是让厨子做了几样精致小菜,又下了几碗面条,准备就在师部食堂的小餐厅过了。

沁梅早早换上了便服,又将那枚鹰状的打火机揣到口袋里,高高兴兴地来到指定地方。

因为时间还早,程睿和许若飞不在,沁梅进去的时候也没其他人。刚走到靠近小餐厅的屏风,却无意间听到父亲和一个小女孩的对话。

“爸,兰儿这次突然来,算不算给您的惊喜呢?”

“当然算了,这惊喜就是送给爸爸最好的生日礼物!”

“这当然不能,礼物等会才可以拿出来的,目前要保密。”

“傻丫头,你来了,爸爸就最开心了,还要什么礼物呢?”

原来竟然是宁兰来了!

沁梅听到这里,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打火机,一直这样偷听下去成何体统,可她又没勇气马上进去,就踱到外边发起愣来。

小餐厅里,江静舟正笑搂着宁兰说话。

“爸爸这才从南京走几天啊?你就追来了,你姨妈别不高兴啊?”

“姨妈总不高兴,您又不是不知道啊。这次兰儿用计赢了她呢!连姨夫都悄悄夸我聪明!”

“哦,什么计啊?”

宁兰坐在父亲怀里,用手抚弄着他的脸,笑而不答。

恰巧李副官和刘妈进来,听了这话,刘妈笑对江静舟道:“姑老爷您不知道,二小姐太聪明了!”

她忍不住讲述了前情,江静舟才明白了宁兰来这里的玄机。

原来,自从夫人陈青瑜病逝后,江静舟又莫名其妙“弄丢”了儿子江宁松,这件事让他的大姨子——封正烈的夫人陈紫瑜是气恼万分。

陈家人丁单薄,长兄陈铮瑜虽然当年贵为194师师长,却遭遇不幸,独生子夭亡,其后夫人再无生养。后来,陈铮瑜在抗战中期殉国,陈家这支血脉就算断根了。

陈紫瑜和陈青瑜姐妹身患家族遗传血液病,不宜生育,否则会危及生命,所以陈紫瑜和封正烈并无子嗣。但是当年陈青瑜嫁给江静舟后,不顾众人百般劝阻,执意偷偷怀上江静舟的孩子,终于在生育后半年,病发不治身亡。

在陈紫瑜的眼中,江宁松、江宁兰这对孪生兄妹,就是妹妹用命换来的子嗣,不但是为江静舟生育了儿女,也为陈家留下了一线旁系血脉。

不料阴差阳错间,江静舟竟然将双胞胎中的男孩弄丢了,陈紫瑜如何不气?她立下家规:江静舟一天不找回孩子,就一天不和他相见。

封正烈和江静舟不仅是上司与部下的关系,更有军人惺惺相惜的相交情分,封正烈看待江静舟如弟、如子,对他宠信有加。可能还牵扯到虞水蓉这层关系,两人格外感情深厚。

但封正烈爱妻出名,惧内同样出名。他不敢违拗妻子的意见,只要妻子在家,他就不敢约江静舟在家中会面,总是安排在办公室或其他地方,以免引起娇妻不满。

这第二代中的大少爷江宁松失踪十来年了,剩下唯一的骨血二小姐江宁兰就成了几家的宝贝。不仅舅舅陈铮瑜生前对这个外甥女宠爱有加,作为姨夫姨妈的封正烈夫妇,更是将女孩看做是唯一的子嗣,百般怜爱。

江宁兰是跟着姨妈长大的,和陈紫瑜亲如母女。两人唯一冲突点就是孩子父亲江静舟的问题。

宁兰一天天长大,对家族的旧日恩怨多有耳闻,女儿自然同情父亲,她曾经苦劝过姨妈:“求您就原谅爸爸吧,当年遭遇危急,部队要打仗,爸爸带着我和哥哥,两个刚满半岁的孩子,他该怎么办呀?只能寄养到别处了。本来他是连我都要一起送走的,不巧我当时正发着高烧,他不放心,只能让随队的军医带我一起走。姨妈,这些事真的不能全怪爸爸!哥哥丢了,他比谁都难过呀,那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呀!”

但是无论孩子怎样哀求,一向视她为掌上明珠的姨妈就是不松口,仍然坚持着“找回孩子才可相见”的原则。

宁兰一直跟着姨夫姨妈生活,每次见到父亲都像过节一般。随着孩子年龄增长,加之身体方面的因素,这几年陈紫瑜也尽量由着封正烈安排让他们父女多会面。奈何江静舟身为军人,漂泊不定,却也顾不上孩子许多。

这次江静舟到南京,恰逢陈紫瑜去苏州不在府邸,江静舟和女儿好好地呆了三天。宁兰记得父亲生日临近,就提出一起回上海,陪他过完生日再回南京。鉴于陈紫瑜的威仪,封正烈不敢答应,江静舟也力劝女儿不要任性,终究未带她回到上海。

聪慧的宁兰一心想陪父亲过这个生日,她虽然年纪小,却心思缜密。趁姨妈陈紫瑜回家后,就向她提出去上海的请求。但陈紫瑜认为刚和父亲分手的宁兰,再赶去上海做寿有点小题大做。不过,冰雪聪明的女孩却在无奈之下很快想出了一个主意。

她先是赌气不好好吃饭,引得陈紫瑜去她的卧室相劝,却发现女孩的床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洋娃娃。

这些娃娃都是疼爱她的爸爸、姨夫、姨妈、舅母买来送给她的,如今每个娃娃脸上都被用炭笔画上了两行黑点点图案。

“兰儿,这些囡囡的脸上画的都是什么呀?”

“是泪水啊,姨妈,洋囡囡们都在哭,姨妈您看不出来吗?”

“胡说!洋囡囡怎么会哭?它们哭什么?”

“它们很早都没了妈妈,如今在想它们的爸爸,它们和兰儿一样,好想爸爸!”宁兰说到这里,嘴一瘪,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滚出了眼眶。

陈紫瑜两眼潮湿,还没说什么,一旁跟过来的封正烈已经红着眼圈连声吩咐起来:“李副官呢?快,快去准备车,送兰儿去上海!”

看到一向尊重她的丈夫,如今这般固执己见不由分说的态度,陈紫瑜知道他也是被外甥女的真情所打动,触动了他这个铁血将军的一副柔肠,难得坚持做主一回,也就不好再阻拦什么了。

听了刘妈和宁兰交替的讲述,江静舟也不由得眼圈也泛红。他搂着女儿,轻吻着她的头发,心里喃喃自语:你这个丫头啊,和你妈妈一样,总是那样浓情似水,就像那柔软的藤蔓,这番痴缠,让人如何挣脱?

正在父女亲昵伤感时分,就听到外边许若飞的声音响起:“沁梅,你站在外面干嘛,咋不进去呢?”

大家围坐在餐桌旁,江静舟、程睿、许若飞、刘妈、李副官,再加上沁梅姐妹俩,几乎没有外人。

宁兰很兴奋,从刚才父亲给她介绍沁梅开始,她就一下子爱上了这个表姐。

她其实是个在孤独中长大的女孩,虽然姨夫姨妈、舅舅舅母都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护,父亲也有空就会来探望她,但是毕竟从小失去母爱,唯一的哥哥失散,她身边并没有骨肉相连的亲情。

宁兰天生性格柔顺,体贴他人,是个克己懂事的好孩子。陈紫瑜一直在感慨,宁兰完全继承了她妈妈青瑜的性格特征,温柔安静,随和乖巧,对任何人都不懂得去拒绝、去防范、去伤害。

陈紫瑜也曾无奈地看到,这对母女还有一脉相承的共同点——对江静舟的爱!

作为妻子的陈青瑜,当年对丈夫也是爱得死去活来,为他甘心做任何事情,甚至是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而作为女儿的宁兰,则对父亲依恋、爱戴,父女在一起时的亲昵劲儿让人感叹!陈紫瑜看出来女孩对父亲处处维护,时时思念的情感,虽不以为然,却也无可奈何。

孤独感性的宁兰,此刻看到一个漂亮的表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份欣喜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她坐在姐姐身边,一直拉住她的手不舍得放开,带着崇拜的目光看她的俏脸,不停地笑着。

“兰兰,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啊?”坐在对面的程睿忍不住打趣她。

“大哥哥你是明知故问,我突然有姐姐了,当然要高兴死了!”宁兰得意的神情让沁梅也很感动,瞬间心热了起来。

宁兰认真看向沁梅:“姐姐,我就直接叫你姐姐好吗?我不要叫表姐,也不想叫梅姐!”

沁梅笑了:“当然可以啊,我也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妹妹!”

沁梅说的是真心话,她此刻脑海中浮现了弟弟宁松的形象,那个高高个子、玉树临风的少年。

她是小松的同胞妹妹,也是我的亲妹妹,我那么爱小松,也一定会同样爱宁兰!我们毕竟是同一个父亲呀!沁梅心里默默念叨着,不由得又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表叔,血浓于水啊,我和宁兰血脉相连,就像是亲姐妹,对吧?”

江静舟万般感慨,几乎无语凝噎。他看着两个如花的女儿,欣慰地笑了,不住地点头:“说得对!你们应该处的像亲姐妹一样!梅儿,兰儿,你们都是善良懂事的好孩子!”

警备师平日里禁酒,今晚算是特例,许若飞悄悄准备了一瓶“女儿红”,给每人倒上了一杯。

吹了蜡烛,分食了蛋糕,大家吃喝的很开心,酒过三巡,很快话题提到给父亲准备的生日礼物上,姐妹俩都在谦逊着请对方先拿出来。

宁兰究竟是孩子,憋不住,就请刘妈打开随身带的包裹,拿出一个紫色绒布盒子来,她将盖子打开,送到父亲面前,用英语说了句:“Happy Birthday, Dad!”

盒子里躺着一个深褐色的打火机,周围人都会意地笑了。

沁梅有点意外,不由得用手摸摸自己的口袋,暗自感慨:看来女儿的心思都是相通的!也好,两个女儿都送打火机给自己的父亲,是巧合,也是一段佳话啊!

想到这里,沁梅都有点按捺不住也想掏出打火机了,这种不约而同撞车的礼物,会让父亲怎样开怀呢?

但见父亲仔细端详了一下小女儿的礼物,嘴边挂上温柔满足的笑意,他正想夸赞一句,却见宁兰的俏脸上露出一丝得意诡秘的笑容。江静舟是格外细致敏感的,他收住了想说的话,从盒子里取出打火机,手触之处,神情微微一愣,不过片刻,他已经明白了真相,笑着拿起了打火机,认真打量了一番,又笑指宁兰:“你这个丫头,鬼灵精!”

“爸爸,您不会生气吧?不会埋怨兰儿吧?”

“难说,看你的态度了,从实招来比较好!”

“您不生气我才说!”

“你说了我肯定就不气了!”

父女二人的对话让一众人云里雾里,只有李副官和刘妈是知道内情的,都忍不住抿嘴微笑。

听了江静舟最后那句话,刘妈忍不住笑道:“俗话说,知女莫若父,何况姑老爷又是那样睿智聪颖的人呐?唉,我们二小姐着实是天下最孝顺的女儿了!”说着,说着,竟然自己抹起了眼角。

这一番话众人愈发费解。只见江静舟将手中的打火机递给众人传看,传到沁梅手中,她瞬间愣住了,这竟然是一个木头雕刻的打火机!

耳边是宁兰娓娓的“招供”声:“首先请爸爸原谅兰儿的不敬,有意送这样一个不能使用的假东西给您做生日礼物,兰儿是有着自己想法的:兰儿知道爸爸爱抽烟,抽得还很厉害,可是兰儿好担心呢!爸爸,您身上有太多的旧伤。我听姨夫讲到过,您在战场上好几次负伤,最严重的要数这次在缅北,头上、前胸……上次向晖伯伯去重庆看姨夫的时候,也提到了您的伤,他们怕我担心难过,都背着我讲。可我偏偏都偷偷听到了,您那次差点就……”女孩说的眼泪汪汪起来。

江静舟搂住女儿,轻轻拍她的背,笑着安慰她。

宁兰擦去泪水,继续讲述着自己的想法:“我听姨夫他们讲,您应该少抽烟才对,那样才不会引起旧伤复发!于是,我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请姨夫身边会刻章子的殷副官帮我赶制了这个木头打火机,送给您当生日礼物。您把它带在身边,当您又想抽烟的时候,也许会无意间把它拿出来当打火机用,于是,您就会意识到,这是兰儿在叮嘱您、劝诫您——爸爸少抽烟,最好别抽烟!”

“爸爸,这里还有个秘密,您知道这是什么木头吗?是沉香木!是我请姨夫托人帮我找到的。姨妈曾给我讲过一个关于沉香木的故事:沉香树树心部位被动物抓伤或者受到外伤后,会分泌带有香味的树脂,这样就开始结香,再要经历好长好长的生长期,才可以变成一块优质的沉香木……所以姨妈说,沉香木就像是珍珠一样,是经过磨难才形成的美丽和香氛,是伤口上长出最美的花朵!我在想,用这样的木头做成礼物,才格外有意义吧。”

女孩一口气说了这样的长篇大论,激动的脸微红起来,带着些许的细汗,形成桃花般粉嫩的颜色,格外好看。

江静舟将传回到自己手中的木头“打火机”紧紧攥在手心,万般感慨地对宁兰说:“谢谢你,好孩子,谢谢你的礼物,爸爸会永远带在身边!”

“不行啊,您不能光带在身边,还要时刻记住它的含义才行——兰儿请爸爸少抽烟、别抽烟!”

“好好好,爸爸记住了!”

“爸爸,如果,如果有一天,兰儿不在了,不能再陪在您身边了,您也同样要记住啊!”女孩的话听来那么伤感。

“兰儿!”江静舟突然失态般大喊:“不许胡说!”他的眼中已经有泪光在闪烁。

刘妈也赶紧劝说:“今天是姑老爷好日子,二小姐你可不能乱讲话!”

宁兰红着脸,听话地住了嘴。

程睿看看一旁发愣的沁梅,对她暗暗示意,许若飞也笑道:“好了,宁兰给师座的礼物我们看到了,现在该沁梅献宝了!”

拿到木头“打火机”的瞬间,沁梅就已经给自己精心挑选的这份生日礼物判了“死刑”,她心底涌起一阵异样的情感潮水,有感动、羞愧、内疚、遗憾……连她自己也理不清楚。

此刻,听了许若飞的话,她瞄了父亲一眼,又看看众人,脸上飞起红晕:“我,我……”

“快把你给师座的生日礼物拿出来呀,我知道你准备已久了!”许若飞又催道。

“我……我忘记……”沁梅难堪极了。

江静舟看着女儿,忙笑着为她解围:“哦,小梅的礼物昨天就给我了,她专门送到我办公室了。”

“是什么呢?”程睿和许若飞都很好奇。

江静舟诡秘一笑:“这个嘛,就不必告诉你们了,我们表叔、外甥女之间还不兴有点秘密了?”

他用慈爱的目光看向大女儿,语气温和平静:“梅儿,你的礼物也很好,表叔非常喜欢!谢谢你,孩子!”

沁梅眼里瞬间含上了泪水,心中莫名的委屈感又起!她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将头扭向了一边。

宁兰拍手:“姐姐这样漂亮,给爸爸挑的礼物,也一定好棒!爸爸等会可以给我看看吗?”

“好了,兰儿,咱们别闹了,该吃面了!”

几碗长寿面已经由勤务兵端上了桌。

看着和父亲亲昵笑在一处的宁兰,看着那个深情有爱的木头“打火机”,看到众人一片和谐的笑容,沁梅的心头突然有一种酸苦的潮水涌上。

她蓦然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像宁兰这般年纪,自己正孤身在德国教会学校里生活着。养父忙于工作,很少有机会来探望她,而且从五岁开始,她就知道那个照顾自己、疼爱自己的男人,并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她又记起这一路走来的经历,母亲欲说还休的担心目光,小姨提及自己生父时那冰冷不屑的神色,还有这总是淡淡笼罩在自己和父亲间的隔阂之雾,虽然只是那样薄薄一层,却似乎怎么也化不开……

又是一汪伤感之泪涌上了沁梅的眼中,她咬牙忍住了,突然站起身来,对众人轻声道:“我有点事情要回宿舍一下,你们慢慢吃吧,我也吃好了……”

她起身就走,在余光中,看到父亲略显惊愕和失望的神色,这种神情更加刺痛了她的心,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餐厅。

程睿在外边追上了她:“小梅,你怎么回事啊?今天可是三叔的生日,你这个当……当晚辈的……”即使周边没人,程睿说话还是很当心。

“大哥!我今天真的有点……不舒服,请你原谅!”

“不是我原谅不原谅你,是……”他的话没说完,沁梅已经跑远了。

毕竟是做女儿的心,沁梅一直在纠结着。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她仍旧心神不定,又鬼使神差悄悄来到小餐厅,却看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回来路过父亲办公室,见有灯光,她不由自主走了上去。

进门就闻到一股酒味,意外地看到父亲爬在办公桌上,明显是不胜酒力的样子。许若飞在旁照顾着,用一条湿毛巾在为他擦拭着面颊。

看到沁梅,许若飞略带埋怨地盯了她一眼,叹气道:“沁梅,你今天……也太伤他的心了吧?程处去送宁兰回官邸了,你先照顾一下师座,我去开车,咱们也送他回去吧。”

沁梅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毛巾。

父女独处在这夜晚清冷的办公室里,江静舟仍在醉酒状态,满面通红,呼吸也很急促。

沁梅蹲下身去,用毛巾不断为父亲擦脸、擦手,平生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照顾自己的生身父亲,她的心里既存刚才席间的悲酸忧伤,又浮起为人女的甜蜜与温馨。

“爸,对不起!今天是您的生日,我不该……”沁梅心里充满愧疚。

江静舟在意识不清的混沌状态中嘟囔着,似乎不停地说着什么。沁梅也听不懂其中的内容,不知过了多久,无意间,父亲口齿清晰的一句话飘进她的耳膜:“兰儿,不许你说那样的话!你是孝顺孩子,千万别丢下爸爸!”

沁梅的泪水夺眶而出。

生日会结束的第二天,宁兰就回了南京。

沁梅每天去军统站学习,也没有再和父亲碰面。她只是听说父亲后来很自责,在程睿和许若飞面前作了检讨——作为一名特工,无论如何都不能陷身于酒醉状态。

他自嘲地表示:“我都没脸见沁梅那丫头了,前两天我才义正词严地教育她,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连做梦都要控制住自己,而我自己却……”

“其实师座他绝少有放纵自己的时候,我跟了他那么久,这是唯一一次。”许若飞向沁梅解释着。

沁梅无意识地摇摇头,如果父亲知道,他那样一句醉话被女儿听到,会是怎样一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