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吃，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01
中国，莱城，中午十二点。
宋亦然调整好摄像头，鼠标轻点，打开直播软件。
屏幕里的女人有着两弯淡淡的眉毛，一张标准的巴掌脸，眼睛很大，像盈满了水，鼻子挺翘，小嘴殷红，没什么多大特点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异常养眼和舒服。
最近流行起一个词，叫作“氧气美女”，宋亦然就被评为其中一员。
她是个网络主播，而且是近两年才火起来的吃播播主。
说得简单粗俗点，做吃播的人就是——大胃王。
自从前年她接触了吃播后，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第一次发现吃个饭居然还能赚到钱。
恕她直言，网友们的癖好，看不透，看不透。
两年来，她在斗猫平台的粉丝已经达到了800万，而微博粉丝前几天也突破了500万。
因为粉丝数量庞大，她每次直播热度排名都在斗猫平台前三，观看人数从没有少于500万，完全可以说是吃播界金字塔的顶端人物了。
[哇哇哇，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然然开播了！呼朋唤友来看直播啊啊啊！]
[不瞒你说，我奶奶已经搬了板凳过来了。]
[今天吃什么？]
[我看到了然然摆在桌子上的方便面了！几桶啊？]
[火鸡面？]
宋亦然笑着挑了几条留言回复：“谢谢奶奶喜欢……对，吃火鸡面，10桶。”
她说完，厨房内锅里的水刚好沸腾起来，发出“咕噜”的响声，上空氤氲着雾气。
宋亦然拿了几桶面，转身进了厨房。
为了方便直播，她在厨房外放置了一套桌椅，挑了个好的角度，能让摄像头完整地拍下这个小空间，专门用来直播做饭和吃饭。
[我是新来的，请问是直接点赞吗？]
[麻烦关注主播哈！]
[等等——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巨大的……]
宋亦然一手拿着手机看自己的直播回复弹幕，一手拿着锅铲，搅动锅里的面。
“这是我家祖传的大锅，烧饭利器，居家旅行必备。”
“我家祖传三大件，还有一个碗和一把勺子，都是XXXXL型号的，一般店里没得卖。”
[我猜主播下一秒就要为商家打广告了。]
[最烦这种打广告的，吃东西就吃，老说这些没用的。]
[打广告主播取关了！]
“你们想多了，我的意思是，这是斗猫平台给我特意定制的，就算你们想要，也拿不到。”
打广告？开玩笑，她从来没有这么隐晦地打过广告好吗？
她一般都是坐在人家店里，光明正大地打广告。
[666，可以说非常嚣张了。]
[哈哈哈，楼上说打广告的，蒙了吧？]
[我就知道然然总会出乎我的意料！]
[不是说祖传的吗，又变成官方送的了？]
[骗人主播。]
“没骗人，这套餐具，从今天开始传。”
屏幕上闪过一串“666”。
宋亦然掏出“祖传餐具”的另一件——祖传大碗，把过水后的面捞起来盛到碗里，端到了镜头前。
方才的小插曲似乎没有存在过一般，她自言自语道：“听说火鸡面特别辣，要不要把调料全部放进去呢？”
她看着飞快滚过的弹幕，笑道：“还是都放进去吧。”
原本米黄色的面上覆盖着一层调料，宋亦然用筷子拨弄着面条，一整盆面条通通染成了红色，看起来十分诱人。
“那么我要开吃了！”
宋亦然夹起一筷子火鸡面放进嘴里嚼了嚼，过了几秒，又夹了一筷子。
就在这时，屏幕上划过一艘游艇。
——用户[江璟]给主播[然然胃口小]送出游艇一艘。
“谢谢江璟宝宝送的游艇，爱你，么么哒！”
直播平台里，观众可以通过购买渠道购买斗猫币，换成虚拟礼物打赏给主播，以此表达对主播的喜爱。而游艇就是虚拟礼物里第二贵的，价值一万斗猫币。
斗猫币和人民币的兑换比率是1:1，一艘游艇也就是10000块。
[江璟]这个ID在她直播间排在贡献榜第一，每回她开直播，这个人都在，并且每次都出手阔绰。
啧，有钱人的世界她不懂。
不过按照合同，收到礼物的话，她和斗猫平台五五分，她能拿到5000块。美滋滋。
十人份的火鸡面，在半个小时内，通通被她解决。
弹幕一片哗然。
宋亦然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因为太辣，她的嘴唇已经通红一片，幸好她今天只化了淡妆，口红也没涂。
“今天就播到这里，下次再见。”
下播前，宋亦然看到几条夹杂在“再见”里的评论弹幕。
[看把你给能的，肯定下播就催吐。]
[吃这么多，一看就是催吐啊，这种主播居然有人喜欢？]
[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我变了……推荐大家看隔壁vivian的吃播，绝对没有催吐。]
[催吐？黑子咋这么嚣张呢？有本事拿出证据啊！]
宋亦然收回目光，关闭直播。
对于一个吃播播主来说，被怀疑催吐是常事。之前斗猫平台就有个叫lan的女主播，因为被怀疑催吐，压力太大退出了吃播界。
她也不在意这些，她吃东西一贯都秉持着“以吃为本、能吃是福”的原则。
宋亦然伸了个懒腰，今天吃爽了。
“下播了？”
唐青枝一手抓着脑后的长发，一手拿着小皮筋走过来。
宋亦然摸摸肚皮，随意应了一声，打算起身走几圈消化消化：“你今天不播？”
说完，她打开微博，把剪辑好的视频传了上去，没一会儿就有不少人评论。
“下午播吧，我才起床没精神，一会儿还得去网店找找新款服装的灵感。”
唐青枝也是斗猫平台的主播，不过是娱乐版块的，凭着一把好嗓子她征服了无数网友，粉丝数比宋亦然还要多一点，她同时还兼职淘宝店主，每天忙得厉害。两人是去年才认识的，因为性格合得来，就一起在这里租了间房子。
唐青枝看了看宋亦然，啧了一声：“真羡慕你能吃那么多，还能保持这么完美的身材！”
面前的人四肢纤细，皮肤白皙，双腿修长，除了因为刚才吃了东西显得有些大的肚子外，简直找不出一点赘肉。
再看看自己喝口水都会浮肿的脸，她摇头叹息了一声：“同人不同命。”
“对了，苏澄找你没？”唐青枝对着镜子抹完护肤品，扭头问道。
“找了。”宋亦然在她身边卸妆。
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温暖又舒服。
“斗猫官方举办的嘉年华，三天后，在隔壁苏市举行。”
02
苏市。
南方的城市，一场春雨过后，湿凉的空气里总会溢出新生草木的气息。
早起的鸟儿不知疲倦地从空中掠过，翅尖轻轻扫过湖面，水面泛起微微涟漪。
江迟闭着眼轻轻嗅了嗅，分辨出空气中夹杂着些微鸢尾花的香气和丝丝缕缕的糖浆甜香。
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早就在这里等着了，见到江迟，俯身恭敬地伸出手：“江先生，这边请。”
酒店内，穿戴整齐的厨师和服务员排排站好，像在等待检阅，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西装男带领江迟走到精致整洁的条形餐桌前：“菜品刚刚准备好，您可以立即开始。”
江迟解开衬衫的袖扣，将衣袖向上挽了一截，身边一位善于察言观色的助手，立即递来刀叉。
他微微低下头，嗅了嗅眼前碟子里摆盘漂亮的前菜，甚至还没有试吃，就已经蹙起了眉头：
“白露松饼配鹅肝慕斯，鹅肝的腥味都蹿入我鼻尖在里面张牙舞爪了，你们没发现吗？”
“能把这么好的食材做成这样，你们也是很厉害，不如放弃厨师这个职业？”
一群人低着头，不发一言。
面前站着的是美食界大佬，几年前就带着自家的Markgot餐厅登上了北欧最佳餐厅榜，后来又把餐厅开回了国内，年仅25岁，就已经身价过亿。
在他面前，他们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迟把面前的盘子推开：“把这道前菜换成海蜇沙拉，再配一杯香槟。”
西装男点头：“好的。”
“这是什么？芝士玉米粉圆饼？”
江迟手里的刀叉在点缀着水果的圆饼上划了一道，露出圆饼的斜切面，内里看起来干燥又粗糙：“芝士是去年的吧？连丝都拉不起来。”
助手使了个眼色，西装男会意，这两道菜很快就被人端了下去。
江迟面色沉得厉害，切下羊排一角，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眉头终于逐渐松开。
羊排上浇的酱汁应该是用羊排原汤搭配葡萄酒熬的，火候也足够，味道虽然浓郁却也没有盖过羊排本身的味道。肉质不柴，一口下去甚至有些微红紫色汤汁溢出。摆盘也精致，羊排右侧摆放了一小枝迷迭香，绿色香草碎均匀地铺洒在四周，视觉上还过得去。
之后的Lobster ThermIDor（烙龙虾）也还不错，主菜都中规中矩，味道尚可。
身边的西装男眼尖地递过来一份菜单，江迟拿起笔，唰唰写了几行字。
江迟整理好记录，偏头：“漱口水。”
九点左右，这场长达两个小时的品鉴会，终于结束。
江迟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正准备离开，外面突然变得喧闹不已，脚步声和说话声混在一起，像嘈杂的二重奏。
酒店大堂里已经来了不少穿着礼服的男男女女，透过巨大的玻璃窗，还能看到酒店不远处的广场上已经搭建好的巨大舞台，围满了人。
江迟正想离开，助手搡了搡他胳膊，指了指右侧摆满了食物的长桌：“老板，你身前十二点钟方向，有个美女。”
江迟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目光定住。
有那么一秒钟，他宁愿自己看错了。
长桌后的宋亦然捏起一块甜点，塞进了嘴里，嚼了几口，吞入腹中。
应斗猫管理员苏澄的要求，她在这个时间点和另外几个吃播播主同时直播，为了吸引观众，斗猫平台也是很拼。
幸好酒店网速好，才没把她特意化了妆的脸卡成马赛克。
她分了点心看手机上快速闪过的弹幕——
[好多吃的啊，然然在哪里？]
[前几天斗猫官方平台发布了嘉年华时间，应该是在嘉年华吧。]
[我就知道然然会来，已经买了门票打算入场了！]
[求偶遇啊女神！]
[我的青枝宝宝呢？没开播，也不在你镜头里，没来参加吗？]
[催吐狗，不要脸。]
[孤立楼上。]
宋亦然边吃边回复，觉得口渴，又端了杯果酒一口喝光：
“我在斗猫举办的嘉年华宴会上，一会儿表演要开始了。”
“青枝？她在后台准备，要上台唱歌呢。”
“买了门票想偶遇？别偶遇了，我长得太漂亮怕你承受不住。”
弹幕内容瞬间全都变成了“不要脸”。
宋亦然抓了个马卡龙丢进嘴里，笑起来：“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下午会有斗猫工作人员安排签名会，所以不需要偶遇也能见到。”
江迟驻足看了一会儿，额角抽了抽。
他眉头从刚才看到宋亦然起就一直皱着，半晌无言。
作为一个专业并且顶尖的美食品鉴师及高级厨师，江迟对每一份食物都很严谨和认真。
在他眼里，吃饭是一种生活态度，美食则是一种最温暖的治愈。
所以，他吃东西的时候从来不会分心，这是对食物的尊重，也是对厨师的尊重。
江迟非常痛心。
由于职业原因，他看到对食物持敷衍态度的人，就会忍不住想要上去提醒她：拿好你的餐具、关掉你的手机、不要说废话，认真对待你的食物。
他看得浑身难受，正打算走过去，口袋里的手机振了振，制止了他的脚步。
江迟盯着宋亦然，按下接听：“什么事？”
“大少爷，小少爷又不吃饭了，这可怎么办啊？”
“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
江迟收好手机，又看了宋亦然一眼，眉头皱得更厉害。
算了，不相干的人管她怎么吃，最好下次不要再碰到了。
03
刀刃贴上三文鱼的背脊，江迟快速地将鱼皮剥下，去鱼骨，将橙黄色鱼肉片成薄片，调酱。
牛排吸去血水，洒下黑胡椒，下锅，正反两面分别煎两分钟至外表微焦。
摆盘之后，在意面上淋上漂亮的番茄酱。
他特意坐了最快的一趟高铁从苏市赶了回来，他赶在十二点半前把午餐做好，因为十二点半是最佳进食时间。
管家随即把食物端上桌：“小少爷，请。”
江璟顿了顿，才拿起餐具。
他其实并不想吃东西。
江迟解开围裙，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江璟低头安静吃着东西时清晰的下颌线。
最近江璟胃口奇差，不吃会饿、吃多了又会吐，人也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就算他亲自下厨，江璟也只勉强吃了一小半，就搁下了餐具。
江迟这个弟弟向来沉默寡言，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正因为江璟从小到大都让人非常省心，所以突然出现这种情况，他也有点措手不及。
想了想，江迟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给私人医生打了个电话。
然而，十分钟后，江迟挂掉电话，重新走进餐厅时，却发现江璟正在认真地切牛排。
江迟：……
江璟耳朵里塞着耳机，虽然不知道他在听什么，但是吃了就好。
江迟感到非常欣慰。
与此同时，宋亦然在嘉年华上已经吃饱喝足了，甚至十分满足地打了个嗝。
[容我说一句，刚才然然那个嗝，打得很销魂。]
宋亦然刚好瞥到这条弹幕，笑着回了一句：“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你这话好有歧义，说得好像我拥有过你一样。]
她刚要说话，手机屏幕上一架红白相间的飞机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顿时，整个直播间都被一片“666”刷屏。
上次说游艇是虚拟礼物中第二贵的，那么这架飞机就是斗猫虚拟礼物中最贵的，折合人民币是15000元。
宋亦然惊呆了！
开播到现在，她很少收到这类特别贵的礼物，她也很理解，毕竟只是吃个饭而已。不过近一段时间，她的收入直线上升。
宋亦然看了眼送礼物的人，依旧是那个熟悉的ID，依旧是那种熟悉的操作。
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富裕”两个字，诠释得这么彻底。
于是她诚恳道：“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然而土豪并没有跟她聊天的打算，真正做到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只留下耀眼的金色ID在贡献榜上闪闪发光。
江迟第二次走进餐厅，看到的便是管家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餐桌。
两个空盘子里只有食物残留的汤汁。
江迟眉头终于舒展开：“阿璟走了吗？”
管家边收拾桌子，边回答道：“司机已经送小少爷去学校了。”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江璟突然变差的胃口，江迟实在不放心让他继续在学校吃午饭，所以干脆派了司机每天中午都去学校接人。
至少他做的东西，江璟还能吃两口。
又涨粉了。
宋亦然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了滑，她直播时都会在微博贴上斗猫直播间的链接，保证两个平台的粉丝都能看到直播消息。
刷了一会儿评论，随意挑了几条回复，她余光瞥到唐青枝走了过来，随即关掉手机，把手边的矿泉水递了过去：“水给你准备好了。”
“可累死我了，娱乐主播真不是人干的事。”唐青枝接过水灌了几口，深色礼服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材曲线，她抱怨完，嘴巴闲不住，开始用腻得人发慌的嗓音说：“然然宝宝真贴心。”
宋亦然：“闭嘴吧，你。”
她刚在舞台上唱了好几首歌，观众十分热情，于是主持人让观众点歌，她又多唱了几首，喉咙都要冒烟了，现在额角、手心全是汗。
宋亦然站起来摸摸肚子，满足道：“走吧，先去休息一下，晚上还有宴会。”
“你还要吃啊？”唐青枝惊恐地看着她。
“你有没有听过伟人说的一句话？”
“什么？”
“吃，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唐青枝沉默了一会儿：“哪个伟人会说这种没营养的话？”
宋亦然舔舔下唇，勾唇一笑：“宋·伟人·亦然。”
斗猫嘉年华的晚宴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才结束，宋亦然来之前就订好了房间。
他们吃喝在酒店一二楼，住的房间就安排在三楼。
她拖着已经微醺的唐青枝刚要去乘电梯时，包里的手机跟磕了药似的不要命地振动起来。
宋亦然艰难地摸出手机，勉强看清了来电显示，顿时浑身紧绷起来：“完了！是我妈！”
她这一声，把唐青枝已经涣散得差不多的意识都唤了回来，她睁大眼睛：“怎么办？”
郭女士有个爱好——查岗。
自从宋爸爸几年前因为癌症去世后，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宋亦然战战兢兢地接通电话：“妈，晚上好。”
这个时候酒店里参加嘉年华的人还没完全离开，又玩游戏又吃东西的，很热闹。
喧闹声传到听筒里，郭女士微微皱眉：“好什么呢？都十点多了，你在哪儿？怎么这么吵？”
宋亦然默了一瞬，紧接着十分自然地回答：“我加班呢，一会儿就回去了。”
一般这个时候，越是紧张，越是要表现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只要稳住，她就赢了。
唐青枝默默冲她竖起大拇指，强还是她宋亦然强。
郭女士显然不信：“你一个老师，加什么班？”
宋亦然继续瞎掰：“最近孩子们不是月考了吗？我得改好几套卷子，学校的很多老师都在这里改卷子呢。”
“改卷子为什么动静这么大？”
“因为……刚刚叫的夜宵到了，我们在一边吃一边改。”
郭女士似乎找不出什么破绽：“哦，那你注意注意，别把油滴到卷子上了。”
“好嘞。”挂掉电话，宋亦然长舒一口气，还好她机灵。
唐青枝扶着桌面站稳，她本来也就半醉不醉：“可以啊兄弟，求生欲惊人地强。”
宋亦然收起手机，拽着她去按电梯。
“要是我妈发现我在做主播，估计会气得奓毛。”
宋亦然忧愁地抓了抓胸前长发：“还能省一笔烫发钱。”
她是一名十分普通的师范生，今年毕业，郭女士其实一直以为她在学校当实习老师。
郭女士对她要求并不高，只希望她安安稳稳地当个老师，工作稳定，工资有保障就行。
去年她接触吃播时，还只是把它当作兴趣发展的，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她的直播因为热度高直接被顶到了首页，然后斗猫的工作人员就来联系她了。
唐青枝拍拍她的肩膀：“做直播可比当实习老师赚钱得多，而且吃住都不差。阿姨要是知道你年薪多少，大概就不会反对了。”
“要是以后不做直播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宋亦然从包里摸出房卡开门，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对了，你那个网店是怎么弄的？我是不是也得开一家，万一吃不动了，至少还有个店养我啊！”
唐青枝十分支持：“可以啊，你要卖什么？”
宋亦然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卖吃的啊。”
“你没救了。”
“等等，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进了房间，宋亦然拿起卸妆膏，诚恳地征求她的意见，“那你觉得，我该卖什么？”
唐青枝开始给她科普：“当然是服装啊！现在女人都那么注重打扮，服装是每个女人衣橱里都缺少的东西。而且你粉丝那么多，又天生一副衣架子，根本不用愁衣服卖不出去。”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金钱在向自己招手，这该死的铜臭味争先恐后地涌进鼻腔。
唐青枝露出慈爱的笑容：“答应我，然然，苟富贵，勿相忘。”
“我想卖零食……”
“为什么？你确定零食销量会比服装高？”
“不是……如果卖不出去的话，我自己还能吃。”
OK，算了。
她这半天都白说了。
像宋亦然这种“钢铁般的直女”，是不能用正常思维来解读的。
唐青枝盯着正准备去洗澡的女人露在外面的笔直纤细的双腿，一顿捶墙。
果然最讨厌这种天生条件好还不好好利用的人了！
04
“怎么样了？”
江迟紧张地盯着面前一身白大褂的男人。
私人医生已经把江璟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这会儿刚拿到检查单。
他仔细把单子看完，才说：“没有检查出什么病症，小少爷应该是这段时间压力过大，所以才导致食欲不振。”
江璟安静地站在一边，身上还穿着校服，他人清瘦腿又细，蓝白相间的校服挂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显然是被临时拎过来的，他低垂着眼睫，闻言抿了抿唇。
“不过，按照他现在的状况，如果之后还是一直没胃口吃不下的话，很有可能会往神经性厌食症方向发展。”
厌食症对身体危害极大，何况江璟还是个正在发育期的少年。
出了医院，江迟迟疑了一下，才看着刚到他胸口高的少年，问道：“阿璟，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江璟今年读高二，压力大确实很正常。
“没有。”江璟人有点阴沉，不爱说话，从小就是这样。
他不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江迟显然也了解他的性子，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什么，转身就要给裴一允打电话。
裴一允是心理医生，他应该能给江璟疏导疏导。
像是知道江迟的想法，江璟突然抓住他的手，低声又决然道：“我不去。”
江迟垂下眼睑：“那你告诉我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我也不会把自己弄垮，回家吧。”
江璟说完，迈开腿就坐上了车，拒绝跟他有过多的沟通。
车窗关得很严实，江迟看他这样，不胜其烦地捏了捏眉心。
“欢迎来到[然然胃口小]的直播间，今天要吃的是麻辣小龙虾……”
中午十二点，宋亦然准时开播。
她的直播时间固定在每周三和周五，如果没什么大事，一般不会延迟。
前几天她接到了商家的约吃私信，吃的又是她喜欢的小龙虾，几乎没有犹豫她就同意了。
镜头扫过桌上一盘盘红彤彤的小龙虾，引人垂涎，弹幕接踵而至。
[瞧瞧这一大桌子，得花多少钱啊？]
[看着有十几斤的样子。]
[想吃！]
[每次看然然吃饭就觉得很有食欲。]
[今天也是羡慕然然的一天呢！]
[日常打卡。]
[然然开播啦！代表全体粉丝送上祝福，撒花撒花！]
商家发起的约吃活动，其实也就是让宋亦然给他们店打广告。
这种活动一般都是免费的，或者宋亦然只需要支付一半的钱，所以非常划算。不过她也不是什么约吃活动都会接，她比较有原则，去的都是口碑还算好的店。有些店里连营业执照都没有，请她去直播，她根本不会理。
想起这个，于是她一边制造话题跟粉丝吐槽某些无良店家，并强调吃饭的时候一定要睁大眼，一边快速剥着小龙虾。
与此同时，江家客厅，江璟戴着耳机，专注地看着直播。
他面前是阿姨刚做好的饭菜，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江迟刚联系完裴一允，转个身的工夫就发现江璟已经拿起了勺子。
管家立即解释道：“小少爷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女主播，说来也奇怪，他每次看那个女主播吃饭，自己就能吃下整整一碗饭。”
江迟蹙了蹙眉：“什么主播这么大能耐？”
不可避免地，他想到了几天前在斗猫嘉年华上看到的那个女人。
那个吃相……
管家在微博上搜出一个账号：“就是她。”
江迟低头看了一眼，嘴角抽了抽，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真的是她！
管家已经点开了宋亦然微博分享的直播链接，手机上立刻出现了她的直播画面。
江迟看着屏幕里那个边剥小龙虾边调戏粉丝的女人，双手油腻不得空，连手套都不戴，眉头跳得厉害。
其实宋亦然不戴手套是因为热天会很闷，而且即使戴了手套也会漏油。
“有小粉丝说想学一下正确的剥小龙虾的方法，那我就给大家演示一遍吧。看好了，只教一遍哦。”
“先把龙虾抓起来，然后——”
江迟被宋亦然突然拔高强调的声音吓了一跳，眉头跳得更厉害了。
“拧断它的头！”
“……”
“我开玩笑的，这一步是掀开腮盖，吸掉虾黄。”
看他露出十分扭曲的表情，管家忍不住问：“您认识？”
江迟摆摆手：“不认识。”
谁想跟她认识？
“除了她，阿璟还看谁的直播？”
管家把手机收起来：“没有了，小少爷只看这个女主播的。”
江迟有点头疼，大步走到了江璟跟前。
江璟原本正边盯着手机屏幕边吃饭，突然身边一暗。他抬了抬头，看到江迟露出有些难受的样子，皱了皱眉：“哥？”
江迟目光在他面前的菜色上转了一圈，家里新来的李阿姨是从Markgot餐厅调过来的一位主厨，西餐做得非常棒。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发现所有食物里，江璟动得最多的，就是那盘焗龙虾。
江迟面色变得十分复杂，盯着他摆摆手：“没事，没事。”
有事啊！
天大的事啊！
他本意是想让江璟换个有品位的直播看，至少换一个吃相文雅的主播啊……
实在不行，看看他也好，他绝对是个正面例子！
但是，盯着那盘逐渐消失的焗龙虾，江迟陷入了沉思。
05
桌上的虾壳堆积在一起，像座小山。
直播时间已经进入尾声，宋亦然边吃边给大家科普：
“现在才4月份，小龙虾的肉还不算很饱满，不过解解馋还是可以的。吃小龙虾的最佳时间段是6月到8月，这个时间的小龙虾最肥美，那么我们下次再约一波。”
她说完，弹幕纷纷飞起。
[不约，姐姐我们不约。]
[约……约不起……]
[一开始以为是个美女，看完才发现是条汉子，对不起，打扰了。]
[楼上真相了，想当年我也是因为她的颜点进来的，结果……看着我日渐变粗的大腿，忍不住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找不到女朋友了，要然然负责。]
宋亦然盯着不知不觉就已经下肚的十斤龙虾剩下的虾壳，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我也不是每天都吃这么多，相信我。”
[对，我们信你每天都吃这么多。]
宋亦然沉默了一会儿：“别这样，再这么说下去我怕引起公愤。”
屏幕上一堆问号。
[啥公愤？]
宋亦然抿抿唇：“我吃得多还身材好。”
[我是做错了什么，要嘴欠问一句！]
[OK，打扰了。]
[主播进行人身攻击，随手举报不用谢，我叫雷锋。]
宋亦然看着弹幕，摊手，理所当然地说：“看吧，我就说会引起公愤。”
江迟窥着屏幕，好看的眉头越皱越紧。
天知道他多想撕开屏幕走到宋亦然身边去，再拿十斤龙虾肉堵住她的嘴。
什么叫作食不言？
能不能好好吃东西？
这个态度也太不端正了！
在美国接受过优等教育的江迟，现在手很痒。
他从小在国外长大，周围都是生活得十分精致的女孩，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很优雅，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像宋亦然这种让他想要教她做人的人了。
“好啦，我今天就吃到这里，这家店的店名很有个性，叫‘做虾，我们是认真的’，地址在城中××路××街，有空可以去品尝。”
宋亦然活动了一下脖子，她说了会正大光明地打广告，就会正大光明地打广告。
“那么我们下次再见，各位，送给你们一个火热的吻，mua！”
宋亦然吃麻辣小龙虾吃得鲜红的嘴巴微微嘟起，甜腻的一个飞吻仿佛要从屏幕里蹿出。
江迟因此吓得丢掉了手机。
现在的女人，真可怕。
桌面上的手机振了振，江迟不得不重新拿起来：“喂？”
裴一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我在微信上给你发消息了，你怎么不回我？”
他不好意说自己在看直播，于是咳了一声：“在忙。”
“噢，你之前说的小璟的情况，我了解了一下。他如果不愿意接受心理疏导，那我也没有办法。他最近有关注什么其他的东西吗？只能从这方面入手了。”
江迟沉默了一下：“有，看吃播。主播是个女生。”
裴一允愣了一下：“啥玩意儿？”
“吃播，就是看别人直播吃东西。”
说实话，在这件事之前，他也不知道吃播是什么意思。
“真没想到，小璟还有这种爱好。不过这也是一个可着手的方面，他是看吃播就能吃下饭吗？”
“嗯，吃得会比平时多。”
“那就好办了。他喜欢看那个女主播的吃播很有可能是因为那个女主播在某一方面对他产生了吸引力，所以导致他在看直播的时候想吃东西。你先关注那个女主播，看看她能影响小璟到什么程度。”
电话挂断后，江迟硬着头皮申请了一个新的微博号，关注了宋亦然的微博。
她微博里关注好友不多，有好几个大V吃播推广号。
关注完后，江迟又马不停蹄地下载了斗猫直播，同样关注了她。
下一秒，窗口弹出一条提示：主播[然然胃口小]一分钟前发了动态，快来留言吧。
——这周直播圆满结束，下周吃什么好呢？
江迟嘴角抽搐。
吃吃吃，就知道吃。
06
为了江璟，江迟每到周三周五，就会暗戳戳地守在电脑屏幕前。
他已经在斗猫上注册了一个账号，就为了在这个时候发弹幕。
裴一允说他这个样子，很像一个变态。
为了不让自己的弹幕淹没在滚滚红尘里，江迟特意开了个斗猫的超级会员。
超级会员里，有一项专属权利，就是所发的弹幕会是彩色状态，并且会在屏幕上停留三秒，足够让主播看到。
[游客123：吃鸡腿麻烦剔下骨，谢谢。]
宋亦然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发这条弹幕的人是粉还是黑，于是选择了无视。
结果下一秒，屏幕上飞扬的彩色弹幕差点晃瞎她的眼。
[游客123：剔骨剔骨剔骨。]
[游客123：剔下骨再吃吧，求你了。]
[游客123：啊啊啊，把骨头剔了再拿筷子夹着吃不好吗？]
[游客123：真的好难受。]
宋亦然：……真是个讲究人。
这么想着，宋亦然拿出手机，点进自己的直播间，找到了这个人。他的资料上还是系统自带的初始头像，一只打着盹的猫。他的关注数只有1，而且就是她，浏览记录也只有她，全是她的直播或者回放。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厉害的是，这个账号大概是新注册的，发布的动态除了新号刚创建时的系统提示状态，其他的全是截的她吃饭时候的gif动图，丑得惊天地泣鬼神，并且每张图上都配有这样一行字——
请你对食物好一点吧。
宋亦然都要怀疑，这人的超级会员，是不是专门为了她而开的。
[食物都是有灵魂的，食物是人类的好朋友。]
[这么对待一个柔弱鸡腿，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宋亦然立即就感动了，有这样一个心怀食物的粉丝，真的很不容易啊。
于是她忍不住回道：“这么对待一个柔弱女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她这么一问，粉丝全都炸了。
[关键你得是个弱女子啊，然然！]
[弱女子，你认真的？]
[不，我们的主播是条一个人能吃十斤龙虾的女汉子。]
宋亦然扒了口饭：“不，我还是个宝宝，我需要你们的关爱。”
粉丝又开始拆台。
[你21岁了，然然。]
[主播比我还大三岁，我才是宝宝。]
[抱歉，我05后。]
宋亦然：“再见。”
江迟盯着屏幕里的女人毫不听劝、一意孤行地拿起第二个鸡腿准备啃时，五官终于变得扭曲起来：“谁能告诉我，为什么阿璟会喜欢看这种粗鲁的直播？”
裴一允原本捧着自己的手机在看什么，闻言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还好啊，国内大多数人吃饭不都是这样的吗？”
江迟瞪大眼睛：“你们吃饭之前不先把鸡腿剔骨？”
裴一允笑了：“大少爷，吃个饭而已。”
哦，那就是不剔。
江迟满脸冷漠，不知道自己究竟生活在一个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江迟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ID，亮到让他怀疑人生，这人刷了一排又一排的豪车。礼物赠送信息一下子盖过了他发的满屏彩色弹幕。
江迟看着这个叫[江璟]的ID，忍不住又陷入了沉思。
是他认识的那个江璟吧？
屏幕这边，宋亦然也乐了。
江璟大老板真是她的财神，看来之前在微博上转发锦鲤说想发财的这个愿望不久就会实现了。
江迟揉了揉太阳穴，生出一阵无力感。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弟弟……
“我决定了——”
江迟站了起来，盯着窗外的某处。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复，江迟依旧平视前方，却忍不住抬脚踢了踢身边的人：“你怎么不问我决定什么？”
裴一允随口问道：“决定了什么？”
“我要去开直播，纠正宋亦然吃饭的恶习，免得她带坏了江璟。”
他根正苗红的弟弟，一定不能毁在宋亦然手上。
裴一允“哦”了一声。
没有收到预想中爆炸的效果，江迟偏了偏头，发现裴一允正疯狂点着手机屏幕。
“你在干什么？”
裴一允百忙之中抬了抬头：“月底了，给我家小枝枝冲榜。”
“请告诉我，小枝枝是个什么称呼？”
“一种爱称，你不懂的。”
江迟默了一会儿，面色平淡，OK。
他拿起桌上的外套，唱起了歌：“我拿什么拯救……”
07
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宋亦然熟练地收尾下播。
拍拍圆滚滚的肚皮，她想起隔壁房间还有个人，于是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
唐青枝房门没关，她正准备猛地蹿出来吓唐青枝一跳，结果她刚蹲着走了没几步想要跳起来时，唐青枝扭过了脸。
两人进行了略显尴尬地对视。
几秒钟后，宋亦然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
“那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今天你的午餐又被我吃了。”
唐青枝看着她：“你刚刚想干什么？”
“想吓你一跳。”
唐青枝突然哈哈哈惊悚地笑开，对着麦克风说道：“看吧，我就说她是想吓我一跳，你们输了输了，自觉点的，礼物刷起来！”
瞬间，屏幕上砸过来的礼物层出不穷，伴随着络绎不绝的弹幕，看得人眼花缭乱。
[青青猜得贼鸡儿准。]
[啊啊啊，我刚从然然直播间来到青青直播间，结果参与的第一个竞猜就输了，嘤嘤嘤……]
[运气真不好。]
[哈哈哈，我猜对了，开森（开心）！]
弹幕越刷越快，几乎一闪就过去了几十条。
唐青枝指了指摄像头：“我今天把摄像头调低了一点，你刚刚蹲着进来的时候，我的屏幕上就出现了半个脑袋，完美记录了你走到我身边的全过程。”
“……”
“粉丝都在猜你要做什么，我就顺便发起了竞猜活动，输了的要刷小鱼干。嘿嘿，我可真是个天才。”
宋亦然对她这种行为感到十分不耻。
唐青枝突然躲开麦克风，压低声音道：“看到没，一个多么随意的互动，我直播间里的观众就涨了几万。”
“所以呢？”
“所以，你以后直播的时候能不能别老是吃吃吃，也干点其他的？”
“干点啥？”
唐青枝挥挥手：“当我没说吧。”
宋亦然觉得她这种“看破不说破”的行为，比刚才那种行为更加不耻了。
不耻归不耻，宋亦然想起自己来这边的目的，还是平和地说：“家里没食材了，我去趟超市，记得给我开门。”
“行，顺便给我带两盒酸奶。”
下午一二点是一整天里最热的时间段，宋亦然作为一个精致女孩，于是拿了把伞。
其实她不是很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超市，但是她不去的话，唐青枝估计会饿死。
因为她不喜欢吃外卖。
小区到超市走路的话只需要十分钟，宋亦然撑着小花伞路过一辆黑色轿车，没多久，又撑着小花伞后退着回到了车身旁边。
她四下看了看，确定路上没什么人，于是收起伞，看着车窗玻璃上印出的自己的脸。
怪不得她怎么老觉得自己这张脸有点不对劲，她出门的时候，忘了涂口红！
她直播的时候一般会化个淡妆，但是不会涂口红，毕竟涂了就被吃掉，实在太浪费。
“啧，我真是个小迷糊。”宋亦然说着，然后被自己矫揉造作的声音恶心了一下。
她从包里摸出一支口红，对着车窗玻璃从唇心开始往边缘抹开。
就在这时，车窗玻璃缓缓地降了下来。
“小姐，你是不是对我的车，有什么误解？”
这辆车的车窗是单向透视玻璃，宋亦然看不见他，他却把她的举动全都收进了眼底。
宋亦然手抖了一下，那支charm定制的琉璃红金，就这样“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折了。
红色膏体脱离金属管，在水泥地面擦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宋亦然的心，也跟着折了。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下，宋亦然盯着在阳光直射下逐渐开始融化的口红，半晌没有动作。
江迟的手还握着方向盘，看她这样子，忍不住问道：“要不要捡起来用？”
“……”
宋亦然咬牙切齿地抬起头，面容狰狞又扭曲，惊吓之下口红沿着嘴唇划到了腮边，像是咧开的小丑的嘴，她一边愤愤地擦拭着，一边盯着他。
男人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穿着白色衬衣和西裤，手握着方向盘，但那努力想藏住的嘲笑在烈日下还是那么明显。
宋亦然露出一个冷笑。
江迟眉头直跳。
只见女人抬起纤细葱段般的手指，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他，然后默默地竖起中指。
“别再让我碰到你。”
“……”
超市空调开得很足，与炎热的室外形成鲜明对比。
宋亦然心还疼着。
那支charm口红是她去年生日的时候，她特意给自己定制的礼物，花了大价钱。
平时舍不得用，好不容易用一次，还给摔没了。
心在滴血。
越想越悲愤，宋亦然抱着酸奶架子：“苍天啊！这辈子都别让我碰到那个瘟神了，否则我一定怼他到天明！”
她号完，身边那只想拿架子上那排酸奶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慢慢地缩了回去，垂在腿侧。
宋亦然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西裤、白衬衫，五官精致的那张脸。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眼。
男人很高，他低着头，能看见他头顶上的灯光洒在眼里闪烁的光斑。
丧，真的丧。
“你……”江迟看着宋亦然，委婉道，“你平时……”
宋亦然抱头：“别说了，我不就借你的车窗补了个妆吗？至于吗？”
“不是这个，你平时……”直播的时候，吃东西能不能讲究点？
他还没说完，宋亦然就做了个“闭嘴”的动作，满脸冷漠：“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走吧，我怕我控制不住身体里的洪荒之力，而你，很有可能会是我毁掉的那支口红的祭品。”
江迟转身就走。
他开始想念美国了。
宋亦然拎着食材打算结账的时候，三度遇到了江迟。
江迟就排在她前面，手里也拎着食材。
她面如死灰地盯着天花板，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江迟实在忽略不了她身上不停散发着的怨气，抿了抿唇：“要不，我赔你一支？”
顺便你也改改你吃饭时候的恶习？
“不……不用了！”charm的定制款一年就只推出十支。
宋亦然抬起手挡在两人中间：“我们保持一下你死我活的距离，这样会比较安全。”
江迟不打算赔了，皱起眉头：“你怎么随便诅咒别人？”
江璟要真的学了她，那迟早要完。
宋亦然：……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开玩笑听不出来？
宋亦然拎着东西半死不活地回到家，唐青枝已经下播了，过来给她开门。
她脸色黑得像上回厨房里烧穿的锅底，唐青枝接过食材：“怎么了？”
宋亦然提起一口气，双手从丹田处抬起，像是在练某种邪功。
“我的胸中——充满了一股浊气！”
08
江迟开车回到家，将食材放进厨房。
他瞄了一眼垃圾桶，这里是最直观的能了解江璟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的途径之一。
西餐量少，所以李阿姨一般会给江璟做三道菜。垃圾桶里只有一点食物残渣，这证明江璟吃得不错。
不过，今天是周三……
江迟想起刚才在超市里遇到的女人，头疼了一会儿。
看谁直播不好非要看她的？
他几天前就已经确认过了，江璟记得宋亦然的直播时间，每次都会直接打开斗猫直播软件看直播。
江迟手机上没有安装微博软件，所以他只能避开江璟，在电脑上用微博直播。
鉴于之前江璟刷礼物盖过自己那些弹幕这一举动，他就知道如果在斗猫教宋亦然做人的话，江璟一定会生气。
唉，这年头，哥哥不好当。
摸清了微博直播的套路后，江迟在晚上七点的时候开始直播。
这个时间段大多数人都下班放学了，很多人会看直播缓解压力，所以他直播间的人数一下子就从一二百，变成了一两千。
江迟之前一直待在国外，又经营着西餐厅，所以他也只会做西餐，他开始认真专注地处理食材。
弹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新人主播？侧脸帅到我怀疑人生！]
[长得帅还会做美食，理想男朋友类型啊！]
[帅哥，我要给你生猴子！]
[只有我注意到他做的东西吗？想吃。]
[侧颜帅成这样，好想看正脸！]
[说不定正脸奇丑无比……]
[楼上是男生吧？]
[小哥哥缺女朋友吗？会撒娇卖萌那种。]
江迟做饭十分赏心悦目，西餐的制作也少了不少油烟，干干净净地就完成了几道菜。
端着盘子走到桌边坐好，江迟开始介绍：“这道菜叫迷迭香椒盐鸡腿卷，适合当加餐小吃，两个下肚就会有饱腹感。做法也很简单，鸡腿剔骨，一定要剔骨，然后……”
弹幕早在他转身的刹那，就疯狂刷屏了！
[我的天啊！正脸也太帅了吧！]
[主播身材好好啊！这个身高，得有180cm以上吧？]
[这双腿，够我玩一年！]
[之前说主播正脸奇丑的，打不打脸？]
[啊啊啊，我死了！我被主播帅死了！]
[迷迭香椒盐鸡腿卷，请你放开那个主播，让我来！]
[啊啊啊，声音也好苏啊，我真的死了，要主播亲亲才能活过来啊！]
江迟抽空看了眼弹幕，眉梢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看到最后，弹幕里只剩下了“啊啊啊啊”。
弹幕刷得太多太快，江迟看久了，都快看不清是什么内容了。
他有点苦恼，这和自己想象的场景不太一样。
这些人难道不应该问问做法细节吗？
再不济，不也应该问问好不好吃？
夸他好看的这些弹幕，会让他骄傲的啊！
没有忘记自己开直播的初衷，江迟一边优雅地拿出刀叉，一边说：“享用美食的时候，应该专注、全心全意、眼里只有它，要做到心无旁骛，不要说话。”
“嘘——”
江迟讲完，就开始安静地吃东西。
[嘘——我老公要吃饭了！]
[老公！我的眼里只有你啊！]
[好好好，我们不说话了，我们看你吃！]
[啊，吃饭的样子也好好看啊！同样是人，为什么我男朋友就这么矬？]
[糟了，是我掉的男朋友啊！]
下播后，江迟看着自己微博账号下的10万粉，还是比较欣慰的。
他作为一个新人主播，热度已经比较靠前了。
粉丝数还在往上涨，应该很快就能到20万。
为了增加热度，江迟特意开了微博会员。
直播视频太长，江迟特意上网学了视频剪辑，剪辑成短片后发到了自己的微博里，并配文：鸡腿的一种吃法，做之前请记得剔骨。
转发无数。
几个小时后，他剪辑的视频被几个大V吃播推广博主转发，留言越来越多。
他想象着宋亦然刷微博的时候，刷到自己的直播视频，然后反省自己，从此开始认真吃饭走上正轨，就觉得很开心。
第二天，江迟的微博上了热搜排名第九。
热搜关键词是——
游客123。
09
[今天的热搜关键词是什么意思？谁来给我科普一下？]
[游客123，美食博主，男性，帅，科普完毕。]
[做西餐的小哥哥，长得比娱乐圈里的小鲜肉都帅啊！]
[妈耶，刚看了他的视频，真的好清纯不做作啊，跟外面的妖艳贱货好不一样。]
[帅哥，有女朋友了吗？没有的话，你看我行吗？]
[呵，我是他女朋友，楼上死心吧。]
[这是我老公，楼上了解一下。]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主播很做作吗？一个吃播而已，搞得这么与众不同，不就是在博眼球？你们都瞎了吗？]
[笑，楼上居然不加一个保命狗头？]
江迟刷着微博，直接忽略了那些说他做作和调侃的留言。
谁的成功路上还没点挫折了？
现在网络上的吃播大多追求速度和分量，主播狼吞虎咽，一张嘴里塞得满满的，很少有像江迟这样讲究质量和态度的。就因为这样别具一格的吃法，再加上他的盛世美颜，几天内，江迟的微博粉丝数突破了100万。
这期间，每次他的直播和后期剪辑好的视频，转发数都会超过5000，评论也绝不会少于3000，算是一个知名美食博主了。
私信里躺满了各种活动邀约，江迟粗略地看了一眼，最后视线停在其中一条上。
——游客先生，我是××娱乐公司的经纪人，您的外貌身材条件都非常好，想问问您有没有进入娱乐圈的想法？
像是怕他直接拒绝，又发了另一条信息过来。
——我能保证您的资源问题，希望您好好考虑。
裴一允也看到了，啧啧两声：“你要去吗？我觉得你能火。”
面前的男人，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好、学习好、性格好，典型的三好学生。
他小时候可没少受江迟的荼毒。
这人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还要靠才华，真是让人生气。
江迟看他一眼：“我是这种肤浅的人吗？”
他说完，顺手点开了斗猫软件。
今天周五。
十二点整，宋亦然打开了直播。
早已经端着碗嗷嗷等待的粉丝纷纷发射弹幕。
宋亦然依旧化了淡妆，今天创新了一下，抹了点粉色的眼影。
“为什么换了个妆？这不是夏天快来了吗？最近莱城气温高得像是能把人烫熟，就化了个夏日妆，是不是很小清新？”
“看弹幕发现你们好像都很喜欢这个妆容，那我待会儿就出个教程吧！真奇怪，我明明是个美食博主啊，哈哈哈……”
她人在一家小吃店，大中午的，店外不少人顶着太阳在排队。
好在店内开着空调，她之前做美食攻略的时候，不少人推荐这里。刚好她又没什么想吃的了，就收拾收拾找了过来。
江迟看了眼她面前桌上摆的东西，眉心皱了皱：“这是什么？”
一块块黑乎乎的小方块，长得很不讨喜。
裴一允笑他：“老哥，你果然是从国外回来的。莱城有名的臭豆腐，听说过吗？”
江迟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仿佛隔着屏幕都能闻到臭豆腐的味道。
他戴着耳机正准备下楼，恰好看到江璟边从房间走出来带上门，边低着头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副耳机戴好，点开了手机。
他的房间就在江迟隔壁，江璟抬头时刚好看到面前的两人。
看到裴一允，他浑身一僵，没什么表情地抿抿唇，眼底有浓厚的荫翳在蔓延，身侧垂着的那只手突然握紧。
裴一允双手插兜，跟他打招呼：“小璟，中午好啊。”
他平时话少，今天难得主动开口：“我不看心理医生。”
能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很抗拒。
裴一允看他的样子，笑了下，试图缓解他的紧张：“我只是来做客而已。”
闻言，江璟神情松懈了一点，他握了握手机，绕过他们径直下了楼。
江家吃饭比较讲究，一般十二点半开餐，因为宋亦然直播的关系，江璟提早到了十二点。
李阿姨把食物端上桌，似乎也知道每次江璟吃饭时拿出手机，那必定会吃得多一点，于是又一头扎进了厨房，打算多弄一个菜。
江璟盯着面前的食物，没什么表情起伏地说道：“豆腐。”
江迟就在旁边，他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眼江璟，心里全是绝望。
完了，他根正苗红的弟弟真的往宋亦然的方向发展了。
10
“听说这是莱城最正宗的臭豆腐，所以我一口气点了五十片！”
臭豆腐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宋亦然闻了一下，露出十分满足的神情。
她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字：香，真香！
“这家臭豆腐炸得很好，外焦里嫩，戳破黑色的表皮，可以看到里面白嫩的豆腐，再洒上秘制的汤汁和葱蒜，加点剁椒，简直人间美味。”
宋亦然夹起一块，塞进嘴里，饱满的汤汁溢出来，浓郁的咸香在舌尖炸开，蔓延到口腔各处。
咽下之后，回味无穷。
宋亦然边吃边评价：“这家的臭豆腐我打11分，满分10分，多给1分不怕它骄傲。”
这家店的臭豆腐5片一盒，她面前摆了10个一次性食盒，场面很壮观，引来不少人围观。
宋亦然毫无负担面不改色地跟着粉丝侃大山，话说间，50片臭豆腐悉数下肚。
她伸了个懒腰，摸摸肚子，乐了：“我像不像怀孕了？”
[你这么可爱，怀的一定是个男孩子！]
[我不管，然然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肚子里怀的不一定是孩子，可能是肿瘤。]
[楼上吃屎了吧，嘴这么臭？]
[然然，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说肿瘤的那个你站住，我掏出四十米大刀……转身就给你削个苹果，这个主播十成是兔子！顺便安利隔壁vivian的吃播。]
[楼上在给vivian招黑吧？注孤生，刚好跟那个说肿瘤的凑成一对。]
弹幕疯狂输出，看得宋亦然眼花缭乱。
她对这种事情一向不太在意，网络上的红人，最容易被莫须有的脏水泼身。
她十分乐观——你说任你说，当真算我输。
她正准备下播，屏幕上突然开始刷起了礼物。
不只是那个眼熟的ID“江璟”，还有其他粉丝赠送的礼物，一下子把互怼的弹幕内容挡了个严严实实。
宋亦然会一直开直播其实不只是因为赚钱，还有一个原因。
她一开始就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但是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就会有其他的小可爱站出来维护她。
每一个地方，都会有温暖的事情发生。
晚上七点，江迟拿着块豆腐，开启微博直播。
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头食材：
“今天给大家带来一道以豆腐为主的餐点——奶香虾仁豆腐。”
中午看到的那些黝黑的豆腐块在他脑海里飞来飞去，江迟手里的动作又快了点，恨不得自己有十只手，赶紧把东西做出来。
真有毒。
[小哥哥动作可以慢一点吗？我没看懂这一步……]
[感觉主播受刺激了。]
[哎？主播今天也吃豆腐啊，隔壁然然上午吃了臭豆腐呢！]
就因为她吃了豆腐，所以他才会做这道菜。
江迟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把这道菜端上了桌。
长碟里摆放着五块加了椰汁和奶酪制作成的白嫩豆腐块，一字排开。
豆腐块被分割开，中间夹着一片橙色三文鱼，豆腐块上方还盖着一片青色猕猴桃，猕猴桃上涂了一团白色奶油，点缀着一片薄荷草。
红色果酱呈S型绕过豆腐块，被筷子挑开，丝丝缕缕紧贴着瓷碟。
棕色巧克力碎随手洒在边缘，星星点点。
整道菜的造型十分别致，像柔软云朵上染了彩色糖霜。
江迟拿起勺子，在面前铺好一块餐巾：“这样做出来的豆腐十分营养，既可当主食也可当甜点，比路边的小吃健康很多。”
想起宋亦然一口一块臭豆腐的样子，他忍不住道：“享用食物应该细嚼慢咽，感受食物传递给自己的感动，而不是囫囵吞枣，这是对食物的不尊重。”
接下来就是安静的享用时间。
他吃东西很认真，弹幕也不看，但他知道，这些粉丝一定在夸他有格调。
吃完后，江迟剪辑好短视频，配字：
——豆腐的另一种吃法。
想了想，他又打了几个字，发送。
——享用食物应该适量，再好吃的食物，吃多了都会腻。
这条微博也被各位大V推荐转发。
隔天，裴一允上门来了解江璟的最新情况，看到了这个视频，忍不住拍他肩膀：“可以啊，一块豆腐都被你吃出大餐的感觉了。”
江迟看着他，勾唇：“每种食材都能做成一道大餐。”
“行，你说什么都对。”裴一允笑了一会儿，目光扫向楼下，站在二楼走廊能看清整个客厅里的动静，“又是这样，小璟盘子里的东西都没怎么动，这么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江迟最苦恼的就是这个：“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最近我做的东西他也吃不下。”
裴一允回忆起前几天的情形，无奈道：“你知道的，心理问题极其复杂，除非他自愿接受我的疏导，否则没有任何办法。上次我来的时候，他看到我条件反射似的握紧了手，证明他很不愿意接受治疗。”
说到这里，他又摸了摸下巴：“不过，小璟从小就是个理智的人，双商都很高，他应该不会让自己真的变成医生说的那样。”
江迟叹了口气，习惯性摸出手机，翻了翻宋亦然的微博。
这几天他已经把宋亦然的微博内容全部翻了个遍，随手刷新，居然刷出了一条新消息。
——加播预告，周六是个好日子，约上好朋友一起去美美地吃上一顿烤肉吧！
九宫格图片里全是肉类，看起来像是把整家店里的肉都搬了过来。
江迟眉峰耸了耸，浑身难受起来。
怎么有这么能吃的人？
“她……看起来完全没有发现我的那些直播视频。”
即使她关注了不少大V吃播推广博主，也没有发现他发的视频。
看来，他要改变战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