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
程不时
2017年5月5日,一架我国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新一代大型喷气式客机C919腾空而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回响在每一个中国人的耳畔。在观看首飞的欢呼的人群中,有一位老人仰望天空,眼里饱含泪水。他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代飞行设计师、C919专家顾问团成员——程不时。为了这一刻,他足足等了四十八年。
1930年,程不时出生于湖南醴陵。他的少年时代,正是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他曾亲眼见过“飞虎队”和日本敌机在空中搏斗,心中很早就立下“设计飞机”的宏愿。1947年,程不时考入清华大学航空工程系,开始一步步开启他梦寐以求的飞机设计事业。1956年,他临危受命担任我国第一飞机设计室总体设计组组长,年仅二十六岁。两年后,歼教-1首飞成功,这是中国自行设计和制造的第一架喷气式飞机。然而,程不时心中还有一个更大的目标——大飞机。
1970年8月,中国启动“708”工程,开始研发大型客机运-10,程不时担任副总设计师。运-10的研制,足足花了十年,直到1980年才首飞成功。它曾七次飞抵西藏拉萨,是中国第一架自行设计的飞跃“世界屋脊”的飞机。可惜由于缺乏后续资金,运-10计划最终搁置,成为程不时心中挥之不去的遗憾。1986年,程不时提前四年退休,但他仍会花大量时间撰写相关意见,为研发大飞机奔走呼告。值得高兴的是,他最终等来了C919成功首飞,这位空中梦想家一生的梦想,终于得以实现。
朗读者访谈
董卿:2017年5月5日,您作为专家顾问团成员观看了C919的首飞,听说那天您拄着拐杖,从头到尾站着看了全过程。
程不时:是的。(屏幕播放C919首飞视频资料和对程不时的采访,他说:“今天我在起飞的现场亲眼看到C919腾飞。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代飞机设计师,我心里感到非常高兴。”)我从清华大学航空工程系毕业就投入到我们祖国航空建设的战线,经历了六十七年的服务与奋斗,所以心潮澎湃,很激动。
董卿:1947年程老就考取了清华大学的航空工程系,可以说那个时候也真正确立了未来的志向。
程不时:我确立了这样的志向,但是时机好像不是太有利。那个时候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我们的航空工业、科学技术等都不怎么发达,我们确实有一些同学就转了专业,但是我想,我一定要坚持。我非常幸运,在念到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我们清华大学的学生要参加天安门前的开国大典,大家一起商量做个什么灯笼。后来大家想,我们是航空系的,就做一架飞机灯,那是一个很大的飞机模型。当我们通过天安门的时候,我看到天安门上刚被选出来的领导人们齐声鼓掌,我当时很感动。他们鼓掌不是说这个灯笼做得多么好,而是表达你们有志为中国制造飞机,这是很值得欢迎的事情。
董卿:1956年,我们国家决定制造第一架飞机歼教-1的时候,就把您招募到这个队伍里当设计组组长。当时设计人员的平均年龄大概是多少?
程不时:平均年龄只有二十二岁,我当时二十六,已经算老的了。(笑)
董卿:这么年轻的一支队伍来设计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架飞机,有没有人会质疑你们啊?
程不时:那当然,我在航空工业局一起工作的一些老同事都会趴到我的肩膀上问我,你们设计的飞机飞得起来吗?我觉得很生气,我说,怎么飞不起来?我就是设计飞机的,而且我们的老师也都是很了不起的,他们在全世界和一些著名的科学家共事和学习,不要轻视他们。我们会为国家的国防生产和科学技术的发展起很好的作用。
董卿:1958年7月26日,歼击教练机-1首飞成功。
程不时:那天确实是里程碑式的日子。试飞完成以后,叶剑英元帅和空军司令员刘亚楼特别到我们飞机设计单位观看这架飞机的试飞表演。驾驶飞机的是一个年轻的军官于振武,他在三十多年后也担任了空军司令员,所以说那张照片上有一位元帅、两位司令员,这是很巧的,也是歼教-1研制中的一段历史。
董卿:程老的第二个“第一”就是我们国家第一架自主研造的喷气式民用客机运-10。
程不时:六十年代,周总理访问欧洲,我们是开着螺旋桨飞机出去的,结果有人就嘲笑说,中国还没有进入喷气时代;还有人讽刺说,中国是一只没有翅膀的雄鹰。到了七十年代,一个八月国家给我们下达了任务,要我们研制一种政府出国专机,叫作运-10飞机。
董卿:歼教-1从开始设计到它完成首飞不到两年,但运-10前前后后是十年的时间。
程不时:对。一个是方案设计阶段,一个是技术设计阶段,第三个是发生产图的阶段。我们大概有几十万张图吧,像A4大小的图纸铺开来大概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国外有一句玩笑话:当这些文件、资料、试验报告堆起来的重量跟飞机的起飞重量差不多的时候,这架飞机就差不多可以起飞了。(笑)
董卿:几十万张图纸啊,怎么画出来的呢?
程不时:我们当时已经有了一些CAD(Computer Aided Design,计算机辅助设计)。上海市政府有个计算中心,但是我们的计算量太大,会侵占其他单位的使用时间,因此后来规定晚上十二点以后到早晨六点以前的这段时间是供飞机设计室做研究的。所以我们常常是半夜出行,算到凌晨、清晨,算到曙光出现的时候,才骑个自行车回来。
董卿:不仅工作的条件挺艰苦的,生活的条件也挺艰苦的。
程不时:我们当时的房子好像是十七平方米吧,我们家三代六个人住在房间里,放不下那么多床,已经是双层床了还是不行,于是晚上撑开行军床,我就坐在一个木头箱子上开始编程序。(笑)有一次,房间里烧着煤油炉,我两岁的小孩走过来的时候不小心,一屁股坐到那上面了,都烫伤了。房子太小了,烧饭在里面,住也在里面。不过,即使到了那个程度,人还不是那么脆弱,在任务面前,还是能够奋力去完成。
我们旁边有个飞机工厂,飞机运进厂里修理时是装箱进来的,那个箱子比较大,我们有的设计组看到实在没地方办公了,就把包装箱拿过来,开个门,搬几张桌子进去,坐在箱子里头办公。夏天我们在龙华机场工作,外面是草地,所以有很多蚊虫。大家也有发明创造,比如用报纸把手包起来再绘图,这样做一方面避免蚊虫叮咬,一方面避免汗滴在图纸上。虽然这样工作,但还是完成了很多设计,我觉得人还是很有韧性的。经过我们的艰苦奋斗,终于看到运-10顺利地飞到祖国大地的四面八方,我感到很欣慰。(掌声)
董卿:1980年9月是运-10的首飞时间。
程不时:大家付出了十年的劳动,其实不只是在场的几千人有付出,全国好多地方都贡献了力量。首飞时大家都站在跑道上,其中有一位工程师是挂着一个瓶子来参加的,他动过手术以后,体内的积液还要经过瓶子排出去。但他说,我要亲自看着这架飞机起飞。
董卿:运-10是我们国家第一架能够飞过而不是穿过喜马拉雅山脉的飞机。
程不时:当时的飞机都在山谷里头飞行,所以很危险,常常有飞机掉下来。为了维持飞过喜马拉雅山的这条航线,牺牲了几千名飞行员,那儿的山谷甚至有了“铝谷”之称——布满了飞机撒下来的碎掉的粉。直到我们研制了运-10,它高高地飞在喜马拉雅山的上空,就不在乎再有什么“铝谷”问题了。一年内我们飞了七次。贡嘎机场有个解放军战士站岗,看到来了个大飞机,他问:“这是什么飞机?”人家告诉他,这是中国研制的运-10,是第一次到达拉萨的中国自行设计的飞机。那个战士听见以后,马上举枪敬礼。(掌声)
董卿:1949年10月1日,您和您的同学们做了一个纸飞机的灯笼经过天安门广场;1984年10月1日,运-10模型作为科研成果飞过天安门广场。
程不时:我感到这就是历史。这是一个前进的历史,是逐渐走向辉煌的历史。
董卿:所以有人说,任何伟大的等待都是不会去问值不值得的,不是说有希望才去等,而是等了,就会有希望。今天现场我们还请了两位很特殊的来宾,一位是C919副总设计师赵克良先生,还有一位是C919飞机工程师汤家力,二位好,欢迎你们!
C919很现代化的、宽敞的生产基地里停放着一架运-10,虽然飞机已经显得有些斑驳老旧了,但我想,是不是也有它的意义在其中?
赵克良:是的。在那架飞机下面还有一块大石头,石头上刻着四个字:“永不放弃”。实际上每次我经过这个地方,我的心情都非常澎湃。程老是我们第一代民机设计师,我大概相当于第二代,家力算是第三代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用飞机行业经过了几十年的艰苦磨难才取得了成果,这也是一种宝贵的财富。
汤家力:程老是我们清华航空系毕业的,我是他的小校友。我相信C919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没有程老和运-10的积累,就没有C919。同时在我们C919的研制过程中,以程老为代表的运-10老专家们也确实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经验、技术和方法上的指导,让我们非常感激。
董卿:我们期待着能够早日乘坐C919游历世界,期待着那天的到来!(掌声)三位会共同为我们完成今天的朗读吗?
程不时:读一首小诗吧,献给我们新的航空人和年轻的一代。
董卿:从1970年到1980年,我国自主研发的第一架喷气式民用客机运-10用了十年的时间试飞成功;从2007年到2017年,C919同样十年磨一剑,这其中有几代中国航空人刻苦奉献的精神在传承。当然,有所不同的是,随着国力的强大,随着国运的昌盛,新时代赋予了建设者更多的机遇和挑战。就让我们一起等待,遇见更多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