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紅樓夢》續書與《續紅樓夢》的研究
一、《紅樓夢》續書的出現與創作的動機
《紅樓夢》120回本於1791年在北京初次得以刊行之後,迅速在全國廣爲流傳,很多讀者開始對於《紅樓夢》的後半部分給予各種評價。首先,知道曹雪芹生前只有前80回得以流通的一些人,並不相信程偉元、高鶚等人在《紅樓夢》序文與引言中所謂“他們搜集並整理了八十回以後的後四十回的是曹雪芹的遺稿”這一説法。因此,後四十回自此開始被看作是高鶚的續作。
續書的作者們對原作的後半部分的内容也多有不滿,這與前面的主張是一致的。具體而言,人們並不把高鶚視作續書的作者。《紅樓夢》的第一部續書是借用曹雪芹之名義的逍遥子的《後紅樓夢》。雖然對這部書的年代没有明確的記録,但是嘉慶元年(1796)該書就已經開始爲讀者所知,因此一般認爲該書創作於乾隆末年。第二部續書的作者秦子忱在創作《續紅樓夢》之前就購買並閲讀過《後紅樓夢》,並指出過《後紅樓夢》的長短之處。《紅樓夢》續書大量出現的時期大概是在嘉慶(1796—1820)與道光(1821—1850)年間,光緒(1875—1908)年間出現的續書就已經受到了新文化的影響了,續書的内容也發生了很多變化。但是今天出現的《紅樓夢》續書是後續刊行的,甚至在最近幾年還有續書陸續出現。但是清代創作續書的作者們的立場與主張當然與今天的作家們是不一樣的。
清代的《紅樓夢》續書作家們在續書中摻入的問題,在於對原作的後半部分中的主要人物的悲劇性結局的處理上。雖然魯迅早在其《中國小説史略》中就已經指出過這一點,但是由於當時的讀者們並不願意接受小説的這種悲劇性結局,也無法隱忍對林黛玉之死與寶玉的出家這一悲劇性結尾的遺憾,因此續書作者採用了新的方法,創作了讓這些讀者們滿意的作品。當時這些續書的作者們對《紅樓夢》在讀者中是如何的受歡迎了然於胸,也對讀者們閲讀之後内心會産生怎樣的感情也做了敏鋭的觀察。當時的讀者們對《紅樓夢》原作存在各自的不滿,主要有兩個方面。一個是前面所説的登場人物的悲劇性結局,一個可以説是賈寶玉與林黛玉的反封建反儒教性的思想。
雖然今天我們能對曹雪芹給予這樣高度的評價:曹雪芹與這些人一樣具有一種以叛逆的、反抗的方式對其思維方式進行勾畫的勇氣和眼光。當時公開站出來贊成這一點的人也不少,大部分是儒學者、士大夫等知識份子,在他們的創作中融入了他們理想中的儒教思想與功名意識。
今天傳下來的很多續書大部分就像前面説到的那樣,主要集中在以上所述的兩個方面,從這一點上完全可以證明這一觀點。再回到小説的悲劇性結局上來,爲了營造一個讀者滿意的結局,一些作家們在120回以後進行了續寫,讓賈寶玉與林黛玉復活,甚至描寫了他們的後代的故事,剩下的一些續書作品直接在第97回之後進行展開,讓林黛玉死而復生。
爲了實現儒家的理想世界,大部分續書中都讓賈寶玉還生以後參加了科舉考試並及第,成爲翰林學士,或者做到更高的官。同時在家庭生活上,薛寶釵與林黛玉都成了賈寶玉的妻子,而晴雯與襲人成了寶玉的小妾,續書中進行了這樣的安排,編織了一個符合傳統社會理想的社會。可以説這種變化是爲了迎合當時的社會風氣以及士大夫們的想法,以及讀者的趣味。
與此相反的是,今天的一些作家們反而對小説的後半部分的結局進行了更加悲慘的處理。依照脂硯齋的一些評語,賈氏家族後來完全没落下去,而賈寶玉則淪爲乞丐。但是今天所見的高鶚的120回本對此進行了修改,加入了這樣一些内容:對功名素來深惡痛絶的賈寶玉此時一反常態的參加了科舉考試,並高中。隨著在其出家之後一同參加科舉考試的賈蘭的成長,賈家的家勢又得以恢復。
到了現代,一些續書作家們依照考證學的研究成果,以高鶚的後40回與脂硯齋評本中提到後半部分的内容不相符爲理由,重新進行了創作。實際上這種考證學上的研究是新紅學早期的主張,雖然有一部分紅學家接受並繼承了高鶚續書説,但是可以説這並不是學界最終的結論。由於缺乏對《紅樓夢》120回中收録的高鶚與程偉元的證詞進行駁斥的材料,只好暫時承認他們的持論。近來持這種見解的人越來越多。不僅如此,現代本的續書中出現了續寫在80回以後的新的内容。
據我們所知,清代出現的續書的種類流傳至今的有30餘種,其中以《續紅樓夢》爲書名的作品有三部。首先是秦子忱的《續紅樓夢》30回本。較之稍晚一點出現的是海圃主人的《續紅樓夢》40回本。另外有未能得以刊行、以原稿的形式流傳的、張曜孫的《續紅樓夢》20回本。但是由於前兩種續書一般更爲人們所知的關係,研究中只提到前兩種續書,並以“秦續”與“海續”進行區分。
本文中將對秦子忱的《續紅樓夢》的文獻事項及作品的内容進行介紹,並對作者描繪的新的人物形象以及作家理想中的世界觀進行一番分析。另外,通過對韓國流傳的樂善齋本翻譯小説《續紅樓夢》的翻譯特點進行考察,來説明《紅樓夢》在韓國廣泛流傳的特點以及翻譯上的一些特點。
二、秦子忱《續紅樓夢》的版本及創作過程
《續紅樓夢》的作者是秦子忱。依卷首的序文及題詞,秦子忱之“子忱”是其字,號雪塢,隴西人。早年做過兗州都司。但是迄今爲止我們還弄不清其本名及其他詳細履歷。
該書最早的版本是嘉慶四年(1799)抱甕軒刊行的本子。該書的扉頁上寫著這樣一句話:“嘉慶己未新刊,續紅樓夢,抱甕軒。”卷頭的最前面有鄭師靖的序文,譚濚的題詞,另外依序收録有凡例六則、弁言及題詞與回目等。正文半頁九行,每行20字。
比這個本子稍晚出現的本子有光緒八年(1882)抱甕軒的刊行本,以及同年刊行的經訓堂的本子,以及光緒十四年(1888)善友堂刊刻的本子。另有石印本,如民國十年(1921)上海大成書局刊刻的本子,以附録的形式增加了八副插圖,收録了《續紅樓夢》的全圖。也有鉛活字本,如民國二十九年(1940)上海新文化書社刊行的本子。以現代本出現的新式標點本有春風文藝出版社本《秦續紅樓夢》(1985),以及北京大學出版社本《續紅樓夢》(1988)等。
可以斷定的是《續紅樓夢》很早就已經傳入韓國了。文獻上能找到的記録是李圭景(1788—?)的《五洲衍文長箋散稿》卷七之《小説辯證説》的記録。其中談到了《紅樓夢》與《聊齋志異》,可知大體上是1830年之前傳入的。現在《續紅樓夢》的原本奎章閣與高麗大學晚松文庫各藏一部,另外該書作爲樂善齋翻譯小説之一種在韓國學中央研究院藏有譯本。
奎章閣的藏本是嘉慶己未年(1797)抱甕軒的原本《續紅樓夢》六卷。雖然在書目中標注爲三十卷,實際上只剩下不到一半份量的十五卷,原來並非十二册。另外在書目《奎章閣圖書中國本綜合目録》中提示作者名“雪塢子”,但是這是將“雪塢”與“秦子忱”未能進行正確區别而造成的錯誤。該書的大小爲:寬11.8cm,高17.6cm,收入原文的板廓的大小爲:寬9.5cm,高12.7cm。正如《紅樓夢書録》與《中國通俗小説總目提要》的介紹那樣,序文與題詞、凡例、弁言等都有收録。扉頁上印有“帝室圖書之章”、“集玉齋”、“朝鮮總督府圖書之印”、“京城帝國大學圖書章”、“首爾大學校圖書”等五個印章。
高麗大學晚松文庫藏本只剩下中間的三册,文獻事項並不明確。對於作者,也是誤記爲“雪塢子”。所藏的是從第十一卷到第十六卷共6回3册,但是被誤認爲“全16册”。以下我們對樂善齋譯本《續紅樓夢》的翻譯特點做一番考察。秦子忱的《續紅樓夢》開始創作於嘉慶二年(1797),刊行於嘉慶四年(1799)。該書是繼逍遥子的《後紅樓夢》之後第二部續書,作爲《紅樓夢》四大續書之一廣爲流行。秦子忱的《後紅樓夢》的寫作過程在鄭師靖的《序文》與秦子忱自己寫的《弁言》中有交代。
據此,秦子忱於1797年(丁巳)春天借在家静養的機會,爲了打發時間,從朋友那裏借來了《紅樓夢》。看完這部作品之後,對作品中賈寶玉與林黛玉未能有個美好的結局感到非常可惜。在其好友鄭師靖的勸説之下,加上自己也閲讀過已經刊行的《後紅樓夢》因而受到刺激,於是創作了這部續書《續紅樓夢》。
秦子忱的《續紅樓夢》從原書的第97回開始寫起,對天上世界、地獄世界與人間世界都進行了世俗化的描寫,對小説中的人物的名字不做任何更改而直接出現,這是這本小説的一個特點。因此從清代開始就有了“鬼紅樓”這一别稱。以下是原本卷首所載的鄭師靖的序文。
《紅樓夢》爲記恨書,與《西廂記》等。顧讀者不附崔、張酸鼻,而咸爲寶、黛拊心者,續與未續之分也。然離而合之易,死而生之難。雪塢秦都閫,以隴西世胄,有羊郤風。韜鈐之暇,不廢鉛槧。輾然謂予曰:“是不難。吾將爇返魂香,補離恨天,作兩人再生月老,使有情者盡成眷屬,以快閲者心目。”未操筆,他氏已有《後紅樓》之刻,事同而旨異。雪塢乃别撰《續紅樓夢》三十卷,著爲前書衍其緒,非與後刻争短長也。余讀之,竟恍若游華胥、登極樂、闖天關、排地户,生生死死,無礙無遮,遂使吞聲飲恨之《紅樓》,一變而爲快心滿志之《紅樓》,抑亦奇矣!雖然,豈徒爲夢中人作撮合哉?夫謝豹傷春,精衛填海,物之愚也,而人效之;鯤弦莫續,破鏡難圓,天之數也,而人昧之。要惟不溺於情者,能得其情之正;亦惟不泥於夢者,始博夫夢之趣。雪塢之以夢續夢,直以夢醒夢耳。嗟乎!夢有盡而情無盡,雖猶是游戲筆墨,而無怨無曠之抱負已覘其概,此真十州連金泥、續弦膠也。彼續《西廂》之誚鳧脛貂尾者,又烏足並論。書以質之,雪塢以爲然否?
秀水弟鄭師靖藥園拜題
由這篇文章我們可以看出,在秦子忱創作《續紅樓夢》之前,他曾與鄭師靖有過一番細緻的討論。雖然關於鄭師靖缺乏相關的材料,但是由他熟知秦子忱的故鄉以及秦家的來歷等可以看出二人一定是老朋友了。
原文後一個面在鄭師靖的序文之後收録有譚濚的一篇題詞。對譚濚我們也很難知道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物。
將軍不好武,更搜今求古。只爲那金釵無主,續纂黄粱離恨天堪補。
仙緣了孽冤,幻境無愁苦。漫擬猜天曹地府,筆蕊生華原向夢中吐。
——調笑《南柯子》,易水弟譚濚拜題
接著就是作家自己寫的凡例六則,提到了登場人物以及使用的語言與環境描寫等問題。《後紅樓夢》中加入了前書的内容要略,而《續紅樓夢》則並非如此。以下是對其理由的説明。
一、書中所用一切人名、角色,悉本前書内所有之人。蓋續者,續前書也。原不宜妄意增添。惟僧道二人,在大荒山空空洞焚修,若無童子伺應,似屬非宜,故添出一松鶴童子。此外,悉仍其舊。
二、前《紅樓夢》書中,如史湘雲之婿以及張金哥之夫,均無紀出姓名,誠爲缺典。兹本若不擬以姓名,仍令閲者茫然!今不得已妄擬二名,雖涉穿鑿,君子諒之。
三、書内諸人一切語言口吻,悉本前書,概用習俗之方言。如“昨兒晚上”、“今兒早起”、“明兒晌午”,不得换“昨夜”、“今晨”、“明午”也;又如“適才”之爲“剛才兒”, “究竟”之爲“歸根兒”, “一日、兩日”之爲“一天、兩天”, “此時、彼時”之爲“這會子、那會子”皆是也。以一概百,可以類推。蓋士君子散處四方,雖習俗口頭之方言亦有各省之不同者,故例此則以便觀覽,非敢饒舌也。
四、前《紅樓夢》書中,每每詳寫樓閣軒榭、樹木花草、床帳鋪設、衣服、飲食、古玩等事,正所以見榮寧兩府之富貴,使讀者驚心炫目,如親歷其境、親見其人、親嘗其味。兹本不須重贅,不過於應點染處略爲點染。至於太虚幻境與天曹地府,皆渺茫冥漠之所,更不必言之確鑿也。
五、前《紅樓夢》開篇先叙一段引文,以明其著《紅樓夢》所以然之故,然後始入正文,使讀者知其原委。兹續本開篇即從林黛玉死後寫起,直入正文並無曲折,雖覺突如其來,然正見此本之所以爲續也。雖名之曰《續紅樓夢》第一回,讀者只作前書第一百二十一回觀可耳。
六、《後紅樓夢》書中,因前書卷帙浩繁,恐海内君子或有未購,及已購而難於攜帶,故又叙出前書事略一段,列於卷首,以便參考。鄙意不敢效顰。蓋閲過前書者,再閲續本方能一目了然;若前書目所未睹,即參考事略豈能盡知其詳。續本縱有可觀,依舊味同嚼蠟,不如不叙事略之爲省筆也。
一般古典小説的凡例是以作家自己説明小説作品中的某些特點的方式,向讀者説明在閲讀時候應該注意的一些事項。《紅樓夢》版本中早期的抄本程甲本中就有凡例,版刻本程乙本(1792)中的“引言”采取“凡例”的形式,收録了七條説明。能看出《續紅樓夢》的凡例也是繼承了這一傳統的。在凡例第一項與第二項中指出:雖然一字無遺的採用了前書(指《紅樓夢》)中的登場人物,但是同時也增加了松鶴童子、史湘雲的丈夫、張金哥的丈夫等一些人。第三項中指出:爲了與原作的語言習慣保持一致,續書中主要使用了北京話,在第三項的凡例中舉例進行了説明。第四項中指出:小説中的環境描寫與原書不同,並没有做更多的細緻描寫;對天上的世界與地獄的世界等非現實的世界部分作了詳細的描寫。第五項説明了没有寫如同原作中那樣的弁言的原因;第六項中解釋了没有必要像《後紅樓夢》中那樣對原作的内容進行概要的理由。
下面我們來看一下作者所寫的《續紅樓夢》的弁言:
《紅樓夢》一書,膾炙人口者數十年。余以孤陋寡聞,固未嘗見也。丁巳(1797)春,余偶染瘡疾,乞假調養,伏枕呻吟,不勝苦楚。聞同寅中有此,即爲借觀,以解煩悶。匝月讀竣,而疾亦賴是漸瘳矣!然余賦性癡愚、多愁善病,每有夸父之迂、杞人之謬。疾雖愈,而於寶、黛之情緣終不能釋然於懷,夫以補天之石而仍有此缺陷耶!
公暇,過東魯書院,晤鄭藥園山長,偶及其故。藥園戲謂曰:“子盍續之乎?”余第笑而頷之,然亦不過一時之戲談耳。迨藥園移席於滕,復致書曰:“《紅樓夢》已有續刻矣,子其見之乎?”余竊幸其先得我心也。因多方購求,得窺全豹。見其文詞浩瀚,詩句新奇,不勝傾慕。然細玩其叙事處,大率於原本相反,而語言聲口亦與前書不相吻合,於人心終覺未愜。
余不禁故志復萌,戲續數卷以踐前語。不意新正藥園來郡,見而異之。一經傳説,遂致同寅諸公群然索閲。自慚固陋,未免續貂;俯賜覽觀,亦堪噴飯。又何敢自匿其醜,而不博諸公一撫掌也耶!
嘉慶三年九月中浣,雪塢子忱氏題於兗郡營署之百甓軒,詞曰:
堪歎悟生真懵懵,一往情深。每代他人慟,曹子雪芹書可誦,收緣殊恨空洞洞。
釵黛菱湘才伯仲,俶儻風流。更有妖韶鳳,斧在班門原許弄,無端濫續紅樓夢。
——調《蝶戀花》
作者首先講明了自己閲讀紅樓夢的契機,表達了在閲讀完作品之後對作品中人物悲劇性結局的惋惜之情。當時他的心情與一般讀者一樣,對賈寶玉與林黛玉未能最後走在一起感到非常傷心。
特别是,他在當時流行的兩種觀點中站在擁護林黛玉的這一邊,思考了接續二人未了愛情的方案。但是到這個時候,他還是同其他的讀者一樣未能想到對作品進行續寫這一點。通過與莫逆之交鄭師靖的談話,他獲得了創作續書的信心,但是並未立即開展續書的創作。在這種情況下,他得知了《後紅樓夢》的消息,並買來閲讀了這部小説。但是他知道續書不可能按照自己設計的方向展開,開始了新的續書的創作。
他閲讀完《後紅樓夢》的一個感覺是:《後紅樓夢》的文辭非常優美,詩句也是新穎的,是非常有特點的一部作品;但是,這部續書的主題與原作的主題正好相反,語言上也未能很好的體現出原作的味道。《續紅樓夢》的内容主要爲:在120回之後,賈寶玉還生,並讓賈寶玉與林黛玉二人再接前緣。死去的晴雯的魂魄借五兒之身重新復活,做了賈寶玉的小妾,其要旨可以説是“解開賈寶玉與晴雯之間的屈情”。對於這一内容,秦子忱感到不滿的部分,是紅學史上長期以來一直争論的一個問題,即“林黛玉與薛寶釵的優劣之比較”。秦子忱反對《後紅樓夢》中“褒黛貶釵”的基本態度;從“黛釵合一”的觀念出發創作了《續紅樓夢》。
三、秦子忱《續紅樓夢》的内容與對這部作品的評價
《紅樓夢》中作家曹雪芹創作了一個反傳統、反儒家的嶄新的賈寶玉與林黛玉的形象。與之相反的是,在《續紅樓夢》中作者創作了一個追求世俗功名富貴的儒家理想的世界。從思想的層面來看是儒釋道三教合一的思想,特别是歸結爲新儒學思想中心。這與清代後期社會的一般文化思潮有著密切的關係。
我們先來對這部作品的整體故事情節做一番簡要的概括。該書從《紅樓夢》原文第97回林黛玉死後開始展開。
林黛玉的魂魄回到太虚幻境之後,見到了已經在太虚幻境的金釧、晴雯、元春、尤三姐、尤二姐、秦可卿等人,接著又與重新回到太虚幻境的迎春、王熙鳳、妙玉、香菱等人建立了聯繫。林黛玉居住在絳珠宫中,吃了由警幻仙子們賜給的仙藥與食物恢復了元氣。此處雖然是天上,但是與人間並無二致。元春還是如前一樣被呼爲皇貴妃,是作品中身份與地位最高的人物。其他的人物還是繼續維持在前書中的身份和地位。人世的怨恨與嫌惡在此相遇之後,通過開誠佈公的溝通與反省得以消解。只有王熙鳳由於罪孽深重,爲了給她贖罪的機會,讓她去往陰間尋找賈母的蹤迹。與之同行的還有鴛鴦與尤三姐。另外警幻仙子贈予林黛玉的寶葫蘆,以及甄士隱贈予香菱的返魂香、尋夢香等這些神秘的物件,爲與人間世上的親人們的相聚提供了幫助。
賈母(史太君)辭世之後,没有人帶她去往地獄的陰司,而身體硬朗的老僕人焦大突然死亡,成了前去侍奉老太君的死鬼。在去往地獄的路上賈母看到了因淫行而淪爲牲畜的鮑二媳婦,就將她收買同走。另外,秦鐘在寺院中見到了智能,二人遂同行。抵達酆都鬼城之後,他們花重金收買了地府書記,並囑託善作處理。這個書記就是曾經打算買香菱爲老婆却被薛蟠手下打死的馮淵。意想不到的是守衛豐都鬼城的城王竟然是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林黛玉的母親賈敏也在此負責一些官廳的事務。除此之外,賈珠、司棋及潘又安等人皆爲林如海的部下,並各司其職。林如海與閻羅大王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因此賈母得以停留在酆都城。這裏的生活與人間世界的生活幾乎没有什麽差别。
話説王熙鳳等人去尋找賈母的途中,看到一路非常艱辛的人,也有人中途逃走成爲乞丐的。一天他們投宿在一家旅館,却不料爲酆都城王派出的人抓走了。這樣她們見到了賈母,聽説了賈母等人的事情,這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氣。賈母與林如海夫婦開始明白賈寶玉與林黛玉、薛寶釵三人之間糾纏不清的婚姻問題,晴雯的冤屈也得以昭雪。他們覺得如果不是有傷風敗俗的話,那麽就應該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對於過去的事情,賈母與王熙鳳都深感後悔。這時張金哥告發王熙鳳於饅頭庵劫取了錢財,這是一件關乎衆人性命的事情。但是中間由於賈珠等人的周旋,結果賠償了白銀三千兩,王熙鳳讓他去地府找到與之約定婚約的人,這一事件才告平息。另有夏金桂死後生活於酆都城之外並淪爲娼婦,馮淵聞訊買了夏金桂爲小妾,與薛蟠産生過結。賈母參觀地獄的時候,王熙鳳發現了地獄中正在受罪的自己,内心突然驚醒,兩個王熙鳳合爲一體。除此以外,在多人的請求之下,地獄中的趙姨娘、馬道婆、賈瑞等都被救出來,並得以還生人間。
另外一方面,賈寶玉離開毗陵驛後,闖入大荒山,没想到柳湘蓮等人早就在那裏了。二人一起做了茫茫大士與渺渺真人的弟子,跟隨他們修行。此和尚與道士對賈寶玉與柳湘蓮二人説道:雖然他們已經是出家人,但是樂善好施,神仙與佛道不過正心誠意四字,並稱實際上只不過希望恢復世俗正常的價值。一天賈寶玉與柳湘蓮二人長期的修道接近尾聲的時候,凡心大動,趁著大士與真人外出的間隙,下山玩耍。途中爲兩位仙女抓到並獲求愛,但是由於都有意中人,悟到格物致知的道理,能分辨真假;因此雖然爲兩位仙女俘獲但是並未動心。於是兩位仙女現出原形,却是他們的師傅:茫茫大士與渺渺真人。茫茫大士與渺渺真人對賈寶玉二人説道:“你們已經悟道了,不如去相助世人。你們想要見到意中人,我們自當助你們一臂之力。”不久在甄士隱的幫助下,賈寶玉與柳湘蓮的魂魄進入了太虚幻境,在尤二姐的撮合下,柳湘蓮與尤三姐結爲夫妻。而賈寶玉與林黛玉雖然相愛很深,但是没有父母之命,二人的婚事也被暫時擱置。在林黛玉與晴雯的催促之下,賈寶玉只有先行與金釧兒同房。賈寶玉與林黛玉得到賈母等人的消息之後,帶上了林黛玉的書信,與柳湘蓮一道前往酆都鬼城向林如海夫婦請求與林黛玉的婚事。這時生活在人間的薛寶釵讓人燒掉自己的詩,借此表達了思念之情;林黛玉借返魂香之力來到人間見到了薛寶釵。二人冰釋前嫌,都站在對方的立場給予了充分的理解。最後林如海結束任期,陰間諸人重返太虚幻境,分離數年的家人又重新得以相聚。在賈母的主持下,賈寶玉與林黛玉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在進入新房的時候,人間的薛寶釵也來到太虚幻境,三個人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這時,天界與人間的帝王都同時下令,命太虚幻境中的女子悉皆還生,並命賈寶玉與柳湘蓮等人回到人間。林如海赴任京都城隍,賈家的成員都被授予官職。7月15日前後,原來賈家諸人中一部分人成爲神仙,一部分成爲鬼,其餘的人都同時移居京城長安,一時盛況空前。此後開始了新的生活。
另外,曾經爲非作歹的惡棍因和尚與道士的恩澤改過自新,迎春與孫紹祖結爲夫妻;史湘雲的丈夫也得以復活重返人間,成了林如海的兒子,名爲林嗣玉。已經出嫁的襲人因後悔而自殺,賈寶玉與晴雯等人去太虚幻境將她帶了回來。只有妙玉與惜春因爲早先悟道,惜春回到太虚幻境跟隨著警幻仙子們。賈寶玉熱衷於幫助周圍困難的人,熱衷於爲相愛的男女牽綫搭橋。襲人的前夫琪官與寶玉的下人茗煙都找到了新的老婆。
不久賈寶玉高中進士,成爲翰林。在元春第二次省親之後,賈家的男子都獲得了升遷。賈政升爲工部尚書;賈赦雖然年老退職,但還是享有世襲的爵位與俸禄。賈政則爲京營副總裁,賈蘭則爲國子監的祭酒。已經結婚的年輕女子們都已爲人母,加起來三代共有十五六人,人丁興旺,預示著家族的繁盛。林黛玉的女兒將來成爲了王妃。林如海在三年的任期結束之後,升到天上作了官,並在天上見到了林家的祖先們。此時太虚幻境更名爲“太虚仙境”,離恨天與薄命司也分别改名爲“補恨天”與“有情司”。另外原先的句子也更改爲:“色即是空。天地何生男女?情源於性耶?聖賢能分辨貞淫否?”,又“讓天下的有情人終成了眷屬,世上愚癡的男女皆成了夫婦”。
由以上的内容可以看出,《續紅樓夢》中,原作的人物不作任何變化登場,人物之間的關係與感情也没有太大的變化。秦子忱在此基礎上做了一些變化。首先作者以全知的視角,復活了前書中消失(包括死亡的)的人物,併發展了這些人物的關係。在這一過程中,比起設計發生不可預測的事件而言,更多是設計了讓原作中人物的未了之情得以繼續發展的環境。天上與地上的連接,返魂香與返夢香的設定,也是作家爲了追求可能限度之内的合理性的原因。無論是薛蟠的小妾夏金桂賣給馮淵這一情節,亦或是王熙鳳被張金家狀告於地府,這些情節的設定不過是爲了驗證因果報應的説法。但是,地府中陰司受賄之後隱藏了犯人的罪行,事件也得以被掩蓋甚至取消,作者通過這些情節諷刺了現實世界的不合理性。
《續紅樓夢》中讓出家的或者死亡的人物還生,這樣的設定對於小説來講顯然是得不償失的,這也是一般對這一續書不能給予很高評價的一個重要原因。中國文學史上,很早就有超越生死的真率的愛情故事,這是受到很多人認可的素材。比如,從唐代的傳奇小説《離魂記》或者元代雜劇《竇娥冤》,到明代湯顯祖的《牡丹亭》,爲了證明事情的真實性,超越生死的故事並不少。至於《續紅樓夢》的情況,雖然我們不知道這些故事是否真實,其文學技巧是否嫺熟,但是我們可以推測,至少有一些作家是出於這樣的立場進行創作的。
大觀園的結尾處理,我們一直以爲是這部古典小説的缺點;《紅樓夢》堅持悲劇性的結局,雖然我們不可否認的是《紅樓夢》能獲得更好的評價,但是最近的研究結果表明也有這樣一種見解,認爲這部古典小説中呈現的大觀園的結局是樂觀的,難道不能視其爲是對戲謔的一種不屈服嗎?不管怎樣,可以説這部續書的作者正是站在讀者的立場上,對原書中未盡的部分與不令人滿意的部分進行的再創作。這一現象,與其從作品的文學性與藝術水準的角度展開評價,倒不如看成是當時讀者對這部書一種具體的清晰的反應。從這一點上來看,這種現象是值得我們重視的。但是迄今爲止中國對小説的讀者層的研究或者讀者反應的系統研究還不够,這不得不説是一種遺憾。流傳至今的數量衆多的名作小説的續書可以成爲很好的研究對象。
接下來我們對歷代文人們的評價與見解做一番梳理。清代的評價主要集中在一些紅學家的評論中或者後世的續書作品中。
裕瑞首先對《紅樓夢》的各種續書進行了系統性的具體評價,在其《棗窗閑筆》中對雪塢之《續紅樓夢》30回給予了“荒唐無稽”、“且與原作意旨南轅北轍”這樣的否定性的評價。清末著名的文人、也是《紅樓夢》評點批評家的姚燮在其《讀紅樓夢綱領》中提到了《續紅樓夢》,同時也對作者與刊行年度等相關信息做了簡要的記載,另外對鄭師靖所作之序文也進行了概述,同時對這部作品也作了整體性的評價。
除此以外,作者未詳的《海漚閒話》對《水滸傳》的續書《蕩寇志》與《續紅樓夢》的優劣進行了比較,具體如下:
《水滸》之後有《蕩寇志》,其主人則《水滸》中人之還魂也;《紅樓夢》之後有《續紅樓》,其主人皆《紅樓夢》中還魂也。此等思想,可厭已甚。在作者不過欲借此以便於傳爾,究竟傳不傳,豈在是?二書文字,《蕩寇志》尚可,《續紅樓》甚惡。《蕩寇志》今坊間尚可購得,《續紅樓》則稀見矣,於此尤可見傳與不傳自有道也。
清代吴克歧在其《懺玉樓叢書提要》中對《續紅樓夢》有“多鬼神,荒唐無稽”的評價,但是又認爲在作品的氣勢方面,《續紅樓夢》比起在此之前出現的《後紅樓夢》略勝一籌。
是書作於《後紅樓夢》之後,人以其説鬼也,戲呼爲“鬼紅樓”。……余按:是書,神仙人鬼,混雜一堂,荒謬無稽,莫此爲甚,宜乎解盦居士論方案諸作,列諸又次也。然舌筆快利,閲之可以噴飯,較《後夢》之索然無味,似勝一籌。未知解盦以爲然否?
其他續書中提到《續紅樓夢》的主要有如下一些:同時論及之前的四種續書的臨鶴仙人在其所著的《紅樓圓夢》中强調説,在自己所著之續書之前雖然已經有四部續書已經問世並流行,但自己所著之《紅樓圓夢》與這些續書皆不相同。
嘉慶甲戌年(1814)7月所作之《補紅樓夢》第1回中有嫏嬛山樵的一篇序文,在這篇序文中作者指出,在此之前已經有四種續書出現過,人與鬼神雜亂無章交織出場。因此可知秦子忱的《續紅樓夢》不僅有“鬼紅樓”的别稱,也是當時流行的四種紅樓夢續書中最值得一讀的續書。比之更具體的是在該書的第48回中通過登場人物之口,閲讀並評價了已有的續書。兹部分引用如下:
先是有人做了一部《後紅樓夢》來,便又有人做了一部《綺樓重夢》出來。山東都閫府秦雪塢因見了《後紅樓夢》,笑其不備,便另做了一部《續紅樓夢》出來。又有人見了説:《後紅樓夢》、《續紅樓夢》皆不好,便又做了一部《紅樓復夢》出來。合共外有四部書呢!……寶釵又把《續紅樓夢》、《紅樓復夢》兩部書看了兩天。……這《續紅樓夢》雖然有些影響,就只是十數人都還魂復生,比《後紅樓夢》妄誕更甚。”
由以上所引文獻可知,大多數清代的紅學家與其他續書的作者們對《續紅樓夢》的思想立場與人物安排持批判的態度。但是,續書的作者們爲了標榜自己的續書,對在此之前出現的續書都給了很差的評價,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可以理解的。不僅如此,比起其他的續書,秦子忱的《續紅樓夢》産生的影響範圍更廣,在作品的氣勢方面也較之他書有一定的優勢。我們可以給予這樣的評價。只是書中對天上與地獄世界的描寫成爲人們批判的靶子。但是書中對人情世態及官場百態的描寫顯然比其他續書更爲優秀,這一點是值得我們特此提出的。
四、樂善齋本《續紅樓夢》翻譯上的特點
屬於樂善齋本翻譯小説的《紅樓夢》系列六種翻譯本中,《續紅樓夢》爲秦子忱的《續紅樓夢》的譯本,原作30回分爲24回進行翻譯。與其他的樂善齋本翻譯小説一樣,該譯本也是以宫體字抄寫,是《紅樓夢》五種續書中的一種。《紅樓夢》120回本中上段收録了原文與翻譯,下段收録了譯文進行對照;而續書的譯本中只有韓文的譯文,由於原文中各回並没有編譯爲各卷,很難將其與原文進行對照。但是,經過我們的初步調查,除去一些字句外,幾乎全文都得到了翻譯。
該譯本每半頁9行,每行17字左右。書的的規格爲:寬18cm,高27cm。該書與其他的樂善齋本翻譯小説一樣,並没有留下任何關於譯者、翻譯年代及筆寫年代等根據以助考證。大體上按照李秉岐的記録,可以推測爲朝鮮高宗二十一年(1884)以文士李鐘泰爲首的諸人的譯作。
譯本的分卷與原文不相同,若參看下面引用的目次,我們對原文與譯本的情況就能一目了然。
《續紅樓夢》回目的原文與譯文對照表
② 原書的卷頭總目中寫作“慟子思夫”,正文回目中寫作“痛子思夫”。春風本校勘本中作“痛子思夫”,北大本中作“慟子思夫”。
續表
① “丹霄殿”,原書的總目作“丹霞殿”,回目作“丹霄殿”,樂善齋本作“단쇼전(丹霄殿)”,春風本與北大本皆作“丹霄殿”。
續表
① 原本的總目中作“絳雲軒”,正文的回目中作“大觀園”。
續表
① 原本的總目中作“離太虚”,正文回目中作“出太虚”。
② 樂善齋本遵從原文的正文回目,作“出太虚”。
就像讀者諸君在上面的回目中所看到的那樣,原文《續紅樓夢》雖然是三十卷,樂善齋本翻譯小説中將其縮減至二十四卷。該書的卷數雖然被縮減了,但是内容上並没有被縮譯,而是對全文進行了翻譯。只有很少的部分因爲難懂或者翻譯出來比較彆扭就被省略掉了。每卷大體上有五十多張,在進行編譯的過程中,不知道編譯者有没有感覺到有與原本的回數相符合的必要。譯本的每個第一回與原本的各回並不一致,除了三處之外,從中間部分開始的情況有很多,很難將其與原文的字句進行對照。
就像上表所呈現的那樣,譯文的回目並未遵循着原文的回目。回目開始的部分與譯文開始的部分同時進行的只有三處,即:第五卷(譯本卷之四),第二十二卷(譯本卷之十七)以及第二十七卷(譯本卷之二十一)。譯文的第一卷比較特别,收録的是原文中所没有的長篇序文形式的評論。(以下將另文引用)另外,原文從開始就採取了直譯爲主的方法,原文的第一卷即使結束了,翻譯仍在進行。這是因爲,原文的篇幅較短(原文只有十二頁),而譯本各卷五十餘張的空白顯然不够。
譯本中將原文第二卷的回目原封不動的寫進了第一卷,達到五十四張,這樣的話就進入了第二卷的範圍。於是就只好在前面記録原文的回目(譯文第二卷只寫了第二卷回目的後面一句),從原文第二卷的中間部分開始進行。譯文第二卷的情況是,從原文第二卷的中間部分開始,一直到原文第三卷的中間部分,一共佔用了五十一張。這樣原文第三卷的回目就出現在了文中。譯文第三卷的回目就提前使用了還尚未被翻譯的原文第四回的回目。這樣到原文第五卷的時候,就對上了譯文第四卷的回目,回目與開頭第一段同時展開。後面的翻譯都是按照這樣的方式進行的,還未到原文就先使用回目的情況有:原文第七卷、第八卷、第十一卷、第十五卷、第十六卷、第十七卷、第二十一卷、第二十五卷、第二十六卷。出於前後篇幅上的考慮,回目不得已進入正文的情況有:第三卷、第六卷、第十卷、第十四卷、第二十卷、第二十四卷等共計六卷。這樣原文的三十回就被縮減爲二十四卷。
前面已經説過,該譯本剛開始的部分是原文中所没有的。雖然我們可以提出這樣的懷疑:這或許是從其他的版本中移過來的吧?但是我們找不到文字上與該譯本相同的原本。另外,如果仔細斟酌其内容的話,從原文卷首所載的作家的弁言及凡例可以看出,這似乎不妨看作是作家所寫的一種序文。兹引全文如下:
쇽홍루몽 권지일
[1—1]홍루몽(紅樓夢)본셔(本書)일백이십회(一百二十回)의 금릉가시(金陵賈氏)집 젼후래력(前後來歷)을 긔록(記録)하엿난대 그 부귀영광(富貴榮華)과 풍월번화(風月繁華)하미 닑난쟈로 하여금 마암이 즐겁고 눈의 짓거 당시의 훤쟈(喧籍)하고 지금의 유젼(流傳)하나 다만 흠사(欠事)되기는 가보옥(賈寶玉)은 출류재자(出流才子)오 림대옥(林黛玉)은 졀셰가인(絶世佳人)으로 겸하여 즁표형뎨(中表兄弟)되고 또한 동실거생(同室兄弟)하여 견권(繾綣)한 졍회(繾綣)와 권면한 의새(意思)비할대 업사대 능희 례(禮)를 직희고 의(義)를 죠차 죵래의 일호(一毫)사졍(私情)이 없으니가위 군자호구(君子好逑)오 슉녀가위(淑女佳偶)니 한개를 궐하면 가치 아닌지라 샹텬(上天)이 뎡녕 유의(留意)하샤 두 사람을 내여 계시거늘 호새다마(好事多磨)하고 귀물(鬼物)이 싀긔하미 잇셔 월노(月老)의 홍승(紅繩)이 그 발을 매지 못하여 필경 조흔 인연(因緣)이 악한 인연이 되어 대옥(黛玉)은 공교히 뇨쵹(夭促)하고 보옥(寶玉)심화(心火)로 풍증이 나며 출가(出家)하난 디경의 니르니 텬쟝디구(天長地久)하나. 이 한(恨)이야 엇지 전하랴. 그러나 진개(真個)그 사람이잇다하면 죠물(造物)이 그리 구쳐(苟且)할니가 업사며만일 두찬(杜撰)하여 내여시면 작자(作者)명의하믈 채탁(猜度)하기가 어렵더니 다행 한거시 엇더한 문인재새(文人才士)몬져 내 마암을 어더 [쇽홍루몽] 삼십회를 지어 내여 원홍루(原紅樓)의 흠새된 거슬 모다 뒤집어 개권 뎨일화가 림대옥이 션경의 드러가 션단(仙丹)합입의 환생(還生)할 뿐 아니라 신긔가 츙실하여지고 마참내 보옥으로 더브러 어진 인연을 매자시니 가히 쳔고(千古)의 뎨일쾌새(第一快事)라 할거시오. 기여(其余)제인(諸人)은 젼생분슈(前生分數)대로 션악을 분별하여 보응(報應)이 쇼연(昭然)하니 엇지 두렵지 아니랴. 이 책이 원[홍루몽]을 니어 지엇기로 상하 인물과 대쇼 루각(樓閣)과 여외 범백(凡百)을 일병(一并)원홍루로 죠차 변개치 아니하기난 보난 쟈로 의현(疑眩)하미업게 하미니 연즉 이 책 뎨일화(第一回)를 원홍루(原紅樓)일백이십일회(一百二十一回)로 당하여 보난거시 죠흘지라. 오희라 물론 남녀하고 챡한거슬 쌰흐며 덕된거슬 심어야 삼생셰계(三生世界)의 자연 귀히 되나니 사태부인(史太夫人)갓탄 이난 챡한 집심(執心)과 어진 행사(行事)로 텬록(天禄)이 쟝구(長久)하고 자숀이 변셩하며 구십(九十)향슈(享壽)하고 오복이 겸비하여 고지 남자(男子)의게 비하면 당나라 곽분양(郭汾陽)과방불하고 왕봉져(王鳳姐)의 니라러난 령리(伶俐)한 성격과 공교(工巧)한 언사(言辭)로 겸하여 자색(紫色)을 밋고 경솔방쟈하다가 필경 해(害)를 당하여 가피산란(家避産亂)하고 아달도 두지 못하고 필경 몸을 맞쳐시니 고어(古語)의 필부경셩(匹婦傾城)이라 하미 졍히 봉져를 나르미니 가히 경계치 아니하리오.
讀一讀上面的介紹的話可以看出,雖然看起來很像是根據原本進行的翻譯,但是在中國原本中却找不到上面的文字。如果這篇文章是譯者自己所寫,或者最起碼是傳入韓國的版本中才有的文字的話,那麽這必將成爲紅學史上非常重要的資料。從内容上來看,文中洋溢著作家自己的口吻,且以序文的形式記載,像原文“序文”(鄭師靖)與“弁言”(秦子忱)等對創作過程的詳細叙述基本都被省略了。文中主要講述的是《續紅樓夢》的創作動機,另外,對一些樓閣的描寫與《紅樓夢》基本上相差不大,“將《續紅樓夢》第1卷看作是《紅樓夢》原書第121回也無妨”的凡例第四條與第五條被簡單的進行了翻譯。最後對登場人物進行了比較,善良的人物以史太君爲代表,邪惡人物以王熙鳳爲代表。
接著前面引用的部分的是原文的第一段。原文第一卷中以“話説林黛玉,自那日屬纊以後,一點靈魂出殼,亦不知其死,去了瀟湘館,悠悠蕩蕩而行。四顧茫茫,不知身在何所。心中正然驚疑。”(第一頁)開場,樂善齋本中對原文進行了提煉,以非常自然的方式開頭:
[1—3]화셜 림대옥이 그날 별세한 후로 븟허 일졈 령혼이 쇼사나셔 또한 스스로 그 죽은 쥴을 아지 못하고 쇼샹관을 나와 표탕하여 행하며 사면을 도라보매 어대 곳인지 아지못하여 졍히 놀나고 의심하더니(화설 임대옥이 그날 세상을 떠난 후에 한 영혼이 솟아났다. 또한 스스로 자신이 죽은 줄을 알지 못하여 소상관을 나와 표표히 다니며 사면을 돌아보니 어느 곳인지 알지 못하여 심히 놀라고 의심하였다.)
原文第1卷快要結束的部分中的“不知葫蘆裏到底是什麽故事,且聽下回分解”(春風本第12頁)的情節,與原文第二卷的回目及開頭部分“話説林黛玉候夜深人静之時,獨坐秀榻,剔亮燈燭,焚起一爐好香來,意秉虔誠,拿去葫蘆,秋波凝睇,覷向玻璃小鏡中一看”(春風本第13頁)的情節,在樂善齋本中完全没有發生變化,而是作了如下的翻譯:
[1—34上]아지못게라 호로쇽의 도져히 무산일인고하회를 보아 분해하라(알지 못하겠으니 호로 속에 도대체무슨 일이지, 다음 회를 보시오.)
[1—34下]신원앙봉져슈허경 구묘옥향릉인친뷔
화셜 림대옥이 밤이 깁고 사람이 고요한 때를 기다려홀노 슈탑우해 안자 등쵹을 밝히고 조흔 향을 피우고 뜻을 졍셩드려 먹고 호로를 끄러 노흐며 츄파를 모화 현미경을 향하여 한 번 보니…(화설 임대옥이 밤이 깊고 사람이 고요한 때를 기다려 홀로 석탑 위에 앉아 등촉을 밝히고 좋은 향을 피우고 뜻을 정성스럽게 마음 먹고 호로를끌러 놓으며 추파를 모아 현미경을 향하여 한 번 보니…)
這裏不僅記録了原文第二卷的回目,而且在翻譯第二卷時又重新將回目記録了一遍。很無奈的是只在下聯中留下了這樣的句子:“구묘옥향릉인친뷔。”
譯本的第一卷結尾的部分與第二卷開始的部分,爲了有助於故事的展開,對一個段落進行了重復説明。但是原文已經到了第二卷的中間部分了。
심중의 황연히 깨닷고 몸을 날려 나려 가고져 하니엇지된고 하화의 분해하라
쇽홍루몽 권지이
구묘옥향릉인친뷔
차셜 왕희봉이 몸을 날려 니려 가고져 하더디 다만량개 사람이 잇셔 량편이셔 븟드러가지고 나난다시 행하난대 발이 따해 닷지 아니하고 다라셔 한식경이 되매 안개가 광명하여지고 젼면의 무슈한 루대와 뎐각이 드러나난지라(화설 왕희봉이 몸을 날려 일어 나고자 하니 두 사람이 있어 양편에 붙들어 가지고 움직이는데, 발이 땅에닿지 아니하고, 따라서 한식경이 되니 안개가 광명하여지고 전면의 무수한 누대와 전각이 드러난지라)
這一部分從原文的第20頁開始:“且説王熙鳳……意欲飛身下去,只覺有兩個人兩邊攙起架來,行走如飛,脚不沾地,走了有頓飯之時,覺得眼界光明,前面顯示出無數的樓臺殿閣。”“且説王熙鳳”之後的六十個字在譯本第一卷中被譯了出來,句子没有完全結束,就被强制中斷,從此處開始了第二卷。
該書的具體的翻譯特點,簡單來講大體上有這樣幾個特點:中國語有採用漢字音進行注音的情況,也有换成韓國式的漢字的情況;另外,在不影響前後句子通順的前提下,進行直譯或略作變通的意譯。以下舉例對這些情況進行分類説明。
首先是對原文中的漢語原文採用。這又分爲固有名詞與一般名詞兩種情況。一般名詞中稱呼與成語是最多的。比如,稱呼有:“老太太”, “太太”, “老爺”, “寶二爺”, “薛姨媽”, “劉姥姥”, “趙姨娘”, “丫鬟”等。成語如“明眸皓齒”, “變化無窮”等。另外還有能够翻譯但是對原文還是寫作漢字音的情況,如:
“태태(太太)를 복시(服侍)하던 챠환(丫鬟)” “십문열요(十分熱鬧)” “도로혀 간졍(乾浄)한지라” “경희(驚喜)하믈 금치 못하여” “량개(兩個)사람이 잇셔”“화류(花柳)가 명미(明媚)하대”
其二,轉换成韓國式的漢字的情況,如:
屬纊: 림대옥이 그날 별세(别世)한 후로븟허
彩轎: 채여(彩輿)를 준비하여
父母雙亡: 부모구몰(父母具殁)하고
麗人: 일개 미인(美人)이 다라 나오며
小炕桌: 한쟝 교의(交椅)를 노왓난대
叩見: 배현(拜見)하믈
躬身: 국궁(鞠躬)하며
合巹: 즉일 쵸례(醮禮)를 행하여
可以看出大部分是將原文中比較難的漢字轉换爲簡單易懂的漢字。這是因爲考慮到不能直接書寫漢字只能通過注音讀下去的原因。
第三是直譯的情況,如“我們”, “他們”, “姑娘們”, “丫頭們”等這複數型的詞汇,分别譯成了“우리무리”, “져의무리”,“고낭”, 아두무리 “笑容可掬”被翻譯成웃난얼굴이가히움킐만한지라。另外,原來辱駡小女人的“小蹄子”翻譯的時候遵循了其本意“豬蹄子”——젹은도야지자식아。因此譯文理解起來就顯得比較困難。本意爲“物件”的“東西”這個詞,却被用來表示對别人的蔑視的“東西”這一意思。在翻譯的時採用了本來的意思,“兩個東西”被譯爲량개물건。而意味著百年之約婚姻用語的“百年之好”,直譯爲 백년의 죠흔 거슬 셩취하고。
第四,比較接近意譯的情況。如將“敲樂”翻譯爲:“풍악소리나고”;將“曉行夜住”翻譯爲“새벽에면 걷고 밤이면 멈추더니”。就是這一類的例子。除此以外,對於讀錯漢字的情況,如“金釧兒”很多情況下被誤讀爲“금슌아”,進行了過分的直譯。今天我們所説的解説上的不自然的例子還有,“莫非”一詞没有進行翻譯而是直接照抄,於是“莫非我身已經死”就被譯爲:“내몸이 임의 쥭지아니미 아니라”。而這一句的本來的意思是:“내몸이 이미 죽은 것이아닌가?(我的身體不會是死亡了吧)” 又如“難道教我把妳叫媽媽不成?”中的“難道난도”本來應該翻譯爲:“설마... 은 아니겠지”,而在譯文中被翻譯成了: 날로 하여금 너를 마마라 부르기 어렵도다(我很難叫你爲媽)”這顯然是誤譯。
該譯本雖然是對全文進行了翻譯,但是也有一些字句被省略而未譯出的情況。主要是一些比較簡短的詩句,很多被省略掉了。比如原文第一卷中太虚幻境的兩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以及“厚天高地勘歎古今情不盡,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還有《續紅樓夢》的作者新創作的“真如福地”的對聯也一併被省略掉了。又第三卷中,賈寶玉被僧道二人帶往大荒山青埂峰一回中的詩句:“取經天竺唐三藏,夢醒荒涼吕洞賓”,以及“栽培心上地,涵養性中天”等不加翻譯。但是並非所有的詩句都被省略了,故事情節的展開中作者覺得比較重要的原文的發音以及助詞,還有下段的譯文,這些都以雙行注的形式收録於其中。例如第一卷中用五言絶句的形式同時對林黛玉與薛寶釵進行了叙述的判詞,譯文如下。
(堪嘆停機德)이오 견대여 길삼을 난 덕을 탄식하고
(誰憐詠絮才)아뉘가 버들개지 읍쥬어리난 재조를 어엿비 너기느냐
(玉帶林中掛)오옥대는 슈풀가온대 달녀잇고
(金簪雪裏埋)라금잔은 뉸쇽의 뭇쳣더라
正文中也有一些部分被省略了。僅舉一個例子來説,如第23卷(譯本第十八卷)中,下面的劃綫部分就没有翻譯出來。
蔣玉菡不悦道:“你自從進了我家的門,我那一樣兒待你不好。真是心坎兒上温存,手掌兒上奇擎,眼皮兒上供養,那一天晚上又不是臉兒相偎,腿兒相壓,手兒相持呢。我想就是寶二爺當日也未必把你如此的看待。你説寶二爺當日總是把你姐姐長、姐姐短的稱呼。”(春風本第331—332頁)
譯文如下:
쟝옥함이 죠치아냐 니르대 네가 내 집의 드러오믈 붓허 내가 무산 한가지나 너를 죠히 대졉지 아니하느냐▽ 나는 생각건대 곳 보이야가 당일이라도▽ 다만 너를 져져라칭호하엿기로 [18—1下/ 18—2上](▽爲表示省略部分)
除此以外,譯文第二卷(春風本第23頁)中,天帝給王熙鳳下了一道教旨,譯文中雖然以詩的形式寫作兩行,但是並没有進行翻譯,而是僅標注了漢字音,爲了能閲讀加入了一些助詞。剛開始的情節具體如下:(以下文中漢字爲筆者所加)
개문곤의규범(蓋聞閫儀閨軌)은 단유뢰어현원(端有賴於賢媛)이오, 사덕삼죵(四德三從)은 망윤부어내죄(望允孚乎内助)라. 자이왕시희봉(兹爾王氏熙鳳)이 질수난혜(質雖蕙蘭)나 식잡훈유(識雜薰蕕)라, 이구복방(利口覆邦)하고 교언난덕(巧言亂德)이라 [2—9]
以上從幾個方面對樂善齋《續紅樓夢》譯本進行了簡單的考察。該譯本與其他樂善齋翻譯小説一樣幾乎没有多大的差别,但是是不太爲人們所重視的《紅樓夢》續書的全譯,筆者以爲這反映了《紅樓夢》及其系列續書小説在當時是非常爲人們所關注的。
五、結語
《續紅樓夢》有秦子忱的作品與海圃主人張曜孫的作品兩部,以上僅對秦子忱的作品進行了考察分析。秦子忱的《續紅樓夢》是當時最爲流行的《紅樓夢》續書。在《紅樓夢》的續書中也享有最高的評價,韓國也有樂善齋《續紅樓夢》的韓文譯本。
秦子忱的《續紅樓夢》,首先作品的構思與創作過程在序文與凡例、弁言中交代得很清楚。與《後紅樓夢》不同,《續紅樓夢》作爲續書其立場是很明確的。秦子忱出於對原作《紅樓夢》結局的惋惜,以及出於對《後紅樓夢》這一續書的不滿,創作了《續紅樓夢》這部續書,並在序言中對此進行了説明。故事情節上採取了升天入地的這種浪漫主義的構思方式,原書中的重要人物依舊令其登場,對人物之間的關係以及環境描寫也没有要進行改變的企圖,另外語言上也體現了原作中人物語言的韻味。作者秦子忱做出的如上的這些努力是值得我們肯定的。
這部作品中,將著眼點放在賈寶玉與林黛玉的愛情上,讓整個故事最後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天上的林黛玉與地上的薛寶釵一起成爲了賈寶玉的妻子。由該書中這些情節我們可以看出,作者的立場是主張“黛釵合一説”的。這一主張其實是《紅樓夢》廣泛流行的讀者層中的意願的一個反映,秦子忱只不過將這一觀點進行了更具體的表達。又,通過在作品中實現當時人們理想中的富貴功名,給了普通讀者一種精神上的滿足感。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作者在通俗性與儒釋道三教一體中希望儒家的價值觀居於主流的意圖。筆者以爲這一現象對於理解當時中國的社會現象與各種各樣的“紅樓文化”提供了一個側面。
筆者以爲,樂善齋本《續紅樓夢》雖然是將原書的三十回翻譯成二十四卷,但是作爲幾乎是對全文進行翻譯的本子,不僅僅是在國内的《紅樓夢》研究史上值得我們重視的非常重要的一種資料,也是在韓國翻譯文學史上佔有相當地位的作品。雖然有一些直譯、意譯、縮譯與添譯的情況,但是整體上來看,與其他的樂善齋本翻譯小説没有太大的差别。
最後需要强調的是,在《紅樓夢》的研究中,對續書的研究也可以成爲一個重要的研究對象,特别是對讀者層的考察。在理解體現當時人們的文化意識的内旨的清代後期的“紅樓文化”時,這是比起其他任何東西都顯得重要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