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画家与雁门关
在万里长城众多的关隘中,雁门关当为赫赫有大名者。古往今来,多少诗人画家,到此凭高抒怀,为之吟咏,登临放目,为之写照。即当代,亦例不胜举。在50年代末,首都画家董寿平、陶一清二先生便结伴莅晋,在雁门古道上,跋涉山川,蒙犯霜露,戴蓝天白云,对雄关险隘,思接千代,手不停挥,写雁代山川,状紫塞雁门。
1964年暮春之初,广东画家黄新波、关山月、方人定、余本诸大家,不远万里,来到山西,在山西画家苏光等先生陪同下,成雁门之行。一行数人,每人骑一条小毛驴,蹄声的的,响山谷间,颇多清韵。驴性温顺,其步慢且稳,而不善骑驴的岭南人,不时会从驴背上滑下来,在幽谷中,引起一阵哄笑。余本,著名油画家,久居海外,既归国,仍西装革履,颇风趣,喜调笑。今方来,但见高个子,尖皮鞋,却跨着一头矮驴,画家那两只细腿尖脚,常常在地上拖拉着。素善戏谑的关山月,便将这情景拍了照,题为“六条腿的毛驴”。余先生不以为忤,反抢着照片作纪念。
赏观诸先生笔下的大作,不管是中国画,还是版画或油画,无不严谨,一丝不苟,耐人品读,令人赞叹。而他们同辈在一起,却是如此的随意,有如乡中青年,充满朝气,无些许的文士名流作派。此行后,关山月画《春到雁门》:宽绰平坦的雁门大道上,骑自行车的人们急驰而过,夹道古柳,已抽出修长的枝条,临风摇曳,满眼新绿,远远的勾注山,一抹早春的余雪下,透发出无限的生机。这幅画是时代的赞歌,它参加了全国美展,并成了关先生的代表作。
陈巨锁陪同杨善深先生在雁门关
雁门行,给画家们带来了欢欣,也带来了灾难。在旅途上,他们合作了一幅《打伞骑驴过小桥》的中国画,画上的题记约略是:某画驴,某画驴上老人,某画打伞人,某画桥补景,某题记云云。此画,我曾寓目,虽是一幅游戏的即兴之作,却含有纪念意义,而且那笔墨是十分精采的,它在“文革”之初,竟成了画家们的一桩罪证。
1973年10月,我赴广州,曾拜访黄新波和方人定。他们谈起当年游雁门关的景况,兴致仍是十分地高。黄先生说,那已是阳春四月天,竟下了一场大雪,银装素裹的北国风光,委实让他们这些很少看到雪花的岭南人开心的。在雁门大队的农家,热情的主人给他们炖全羊吃。羊是现宰的,那情景,实在感人,令他久久不能忘怀。方先生说,那是一次富有诗意的旅行,陆放翁有“细雨骑驴入剑门”的名句,他们则是“踏雪骑驴入雁门”了。说着,取出一册《人定诗抄》赠我,其中有一首《冒雪登雁门关》,诗云:“鸟道骑驴上雁门,雪花扑面更销魂,雄关战地成陈迹,喜见农村变乐园。”
1981年7月,我陪同香港的岭南派著名画家杨善深先生到五台山写生。在山之日,偶然谈到雁门关近在咫尺,杨先生和他的门人张玲麟、余东汉便决定压缩去西安的旅程,遂取道峨岭到代县。
翌日晨起,驱车沿阳集公路去访雁门关。翻过勾注山,下抵山麓,离油路,溯河谷而上,在乱石细流中行数里,到雁门大队。停车柳荫深处,便徒步爬上了“三边冲要无双地,九塞尊崇第一关”的雁门高处。其时,山风呼啸,松涛习习,68岁的老画家,心潮激越,跑遍了关头的沟沟坎坎,抚摸那饱经沧桑的残垣断壁。然后坐青石上,打开速写本,急速地以干笔焦墨作他那别具风格的写生画。峰峦岩岫,古道苍松,关门城堞,尽收绢素。时已过午,杨先生仍不知疲倦地挥毫着。待离开时,老人仍不时驻足回望。那雁门,确乎让老画家销魂了。方返雁门大队,老人忽然意识到还没有一读那著名的李牧碑,便执意返回去看一看,来回又是5公里。杨老神情专注的读着碑,竟为那赵国良将李牧的事迹所感动。临别时,留下了深深的一鞠躬。
几年后,又一位岭南派老画家黎雄才先生也到晋北来,雁门大地上,也该留下了他老人家的屐痕。岭南的画家们何以对雁门关如此的钟情呢?我想,其一是因了这里有悠久而丰富的人文景观;其二便是它那宏大壮丽的自然景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