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吠陀文献记载的雅利安人社会
《梨俱吠陀》时期的雅利安人生活在印度河中上游的旁遮普地区。《梨俱吠陀》所记载的社会主要是《往事书》中常提到的两大氏族——太阳族和月亮族——之一的月亮族(Chandravamsha)。根据《往事书》所记载的传说,月亮族和太阳族都是原始人摩奴的后裔。月亮族的始祖是摩奴的女儿依拉(Ilā)。大概是后世编族谱的人看到自己的祖先是一位女性很不痛快,编了很多神话把她变为男性。实际上这可能是早期母系制的一种反映。月亮族的第三代祖先雅亚提有五个儿子。年迈的雅亚提想从儿子们那里借驻青春,年长的四个儿子都不干,被放逐到边远地区,只有幼子普鲁愿意。普鲁一直等到父亲退位才继承了祖先的领土。四个儿子中只有雅都的后代,即雅达瓦族兴旺发达,在印度西部、南部和东部流动。雅达瓦族的英雄克里希纳在史诗《摩诃婆罗多》中出现,成为受人崇拜的大神。其他的三支则逐渐与普鲁族合并或湮没无闻。
《梨俱吠陀》提到普鲁族在萨拉斯瓦蒂河畔的草地上生活与放牧。他们和婆罗多族又战又和。普鲁族联合了10个部落(5个雅利安部落、5个非雅利安部落)与婆罗多族抗衡。以苏达斯为首的婆罗多族战胜,取得了霸权地位,两族融合形成古鲁族和般查拉族。“十王之战”的传说告诉我们,属于不同文化的部落,通过冲突和交往而融合。这里所说的雅利安人部落和非雅利安人部落未必是指从中亚迁移而来的说印欧语的部落或当地的非印欧语部落。它们之间的区别很可能在于强弱和处境优劣。就连普鲁族,《梨俱吠陀》也提到他们的谈吐粗鲁。后期吠陀文献还说普鲁是古代一个国王的名字。这个国王出身于阿修罗·罗刹,被婆罗多族打败。婆罗多族一个国王名叫蒂佛达萨。“达萨”一词长期被认为是指印度土生土长的非雅利安人,为什么正统雅利安人的祖先婆罗多族也用“达萨”作名字呢?实际上阿修罗和达萨两个词在原始印度—伊朗语中早就有了。也就是说,在使用吠陀梵文的雅利安人文化进入南亚次大陆,从其他印欧语中分化出来之前就出现了。阿修罗是神的对立物,达萨是雅利安即贵人的对立物。也就是说,在古印欧语中,阿修罗和达萨很可能是指处于臣服地位的弱小部落,而不一定是指异种族或异民族。《梨俱吠陀》时期的这一支雅利安人所活动的地区和时间都与赭陶文化相符。但是赭陶文化遗址多代表的是定居的农业部落。也就是说,雅利安人采用了赭陶文化并与赭陶文化所代表的农业部落长期共存。
月亮族的另一支雅达瓦人分布到阿拉瓦利地区、古吉拉特、马尔瓦、纳尔马达河谷、德干高原北部和恒河东部河谷。这个布局恰恰和黑红陶的分布很近似,虽然不同地区的黑红陶在装饰和造型上不尽相同。前面提到过黑红陶文化和印欧语诸民族并无确定的关系,而且黑红陶早在印度河文明期间就已产生。也就是说,如果雅达瓦人确系从中亚迁入的雅利安人的一支,那么他们采用了当地的印度河文明的物质文化。另一种可能是,雅达瓦人本系本地的部落,在战争和交往过程中加入雅利安人的氏族体系。《梨俱吠陀》和《往事书》反映的是人们企图把这个过程合理化、神秘化。不管哪种可能,都说明在《梨俱吠陀》时期,北印度不存在一个纯粹的入侵的移民集团进行统治的局面。
雅利安人以牧业为主。财产主要是牛马,并以牛马头数作为财产计算单位。《梨俱吠陀》中有很多诗歌,赞美首领在战争凯旋后或在祭祀活动中,把成千上万头牛、马和大批黄金、女奴送给祭司。这些话虽然夸大其词,但也反映有过大规模交换。马的数量比牛要少得多,因为马在印度本土不能很好地繁殖,需要从中亚和西亚输入。《梨俱吠陀》时期的雅利安人也从事农业生产。值得注意的是,与农业生产有关的词汇原来往往不是印欧语。例如“犁”(lāngala)一词就来自原始泰米尔语。
雅利安人社会除了内部兵戎相见外,还与非雅利安部落交锋。他们的主要敌人有巴尼(pani)、达萨(dasa)、达修(dasyu)。巴尼人经常偷窃或抢夺牛群,对雅利安人是个威胁。达萨人据说皮肤黝黑、不会说话,住在设防的居民点内,而且很富有。雅利安人对达修人极其仇视,因为达修有一些他们很难理解的宗教习惯,例如崇拜男性生殖器。
从以上描述,不难看出所谓雅利安人和非雅利安人的界限并不在于部落的祖先是谁,而在于宗教、语言和文化的不同。接受吠陀的语言和宗教,加入雅利安人的世系组织的部落就构成了雅利安人社会的一部分。与这些牧业部落同时存在的,还有一些继承哈拉帕文化传统、以务农为主的居民。这两种不同文化的部落之间又战又和,最后是雅利安人的语言、宗教和社会组织在北印度取得了统治地位。但是,这几种不同的语言和文化共处了一个相当长的时期。而且由于非雅利安人在经济生产中有某些特长,他们的语言和生活习惯也就随着他们的农业知识改造了雅利安人的语言和习惯。
《梨俱吠陀》时期分离出去的雅达瓦人继续保持分离的倾向。在纳尔马达河谷、马尔瓦、中印度和恒河中部有海哈雅一支,另外还有维达巴和车蒂两支。每一支差不多都可以找到相应的黑红陶文化遗迹。在《梨俱吠陀》时期,部落首领很可能还是选举产生的,没有明确的长子继承制度。一旦因水草等资源不足部落内部产生矛盾,往往通过迁居和分道扬镳来解决。而只要有迁居的可能,可以在其他地区找到新的资源,游牧经济的社会组织就不会有太大的变化。黑红陶所代表的物质文化,即部落逐水草而居、活动地区广、饮食以肉食为主、大伙儿共庖厨、在大锅边用餐,正符合游动生活方式。
处于这种经济发展水平的雅利安人部落已经不是一个平等的社会。部落内部分出贵族和平民的世系。首领由拉贾尼亚世系(Rājanya)产生,平民的世系称为维什(Viś)。贵族世系的职责是保卫部落,并为掠夺牛马和其他的部落作战。平民世系的职责是从事放牧和耕耘,向贵族和祭司进贡,提供生活资料和祭祀的用度。贵族世系和平民世系的分化是部落发展的产物。年轻的民族从老氏族中分出来,所产生的氏族当然要服从老一辈氏族。“维什”一词的意思就是指氏族。贵族世系和平民世系虽然职能各异,但同出一源的概念在整个吠陀时期都是存在的。《梨俱吠陀》以后的文献一再提到贵族和平民世系应该共庖厨,在同一锅边用膳,共餐象征着地位平等。地位高下之分不仅雅利安人如此,达萨内部也是上有有权有势的首领,下有构成平民氏族的维什。
在牧业社会里,由于迁徙无定,贵族从平民那里得到的财物不易积储。财产的再分配主要通过祭祀进行。祭祀除了对神的祝愿,主要是祈祷神祇保佑部落在对外战争中胜利。战争结束后也要举行祭祀来感谢神的赞助。实际上《梨俱吠陀》的主要内容就是对神的赞歌和祭祀主宰者的颂词。在祭祀中,首领把战利品和平民世系交来的牧业品分送给婆罗门祭司和歌手们。参加祭祀的平民世系成员也能分享一份。
首领和祭司之间的这种财产交换对双方都有利。祭司从中得到了他们生活所需的财物。他们的宗教活动被看作战争胜利和部落昌盛的保证,通过规模巨大的祭祀仪式,在整个部落面前显示他们所起的重大作用。首领认为通过祭祀,得到神祇的佑护,因而加强了取得胜利的信心。而且在仪式上他们以英雄和财产赠予者身份出现,受到部落全体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