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思想与理论
一、翻译思想≠翻译理论
有人把严复对翻译的认识称为理论,更有人把他称为翻译理论家,这都有些失当。
在别的研究领域,严复充其量被视作思想家,很少被誉为理论家。到了译学界却被抬为理论家。说到底,严复是翻译家,变译大师。一位翻译家说的一些理性的话,还不能上升为理论;至于话中蕴含的理论元素,也只是思想火花。严复对翻译的态度和思考,至多是一种思想。相对而言,思想如同火花,闪烁如星,理论好比火焰,成片成柱。
严复虽有翻译思想,但算不上翻译思想家,更称不上翻译理论家。
严复的翻译思想主要集于《天演论·译例言》,而“译例言”是译完《天演论》后的些许想法,是整个《天演论》翻译活动在其意识中的反映,经过思考产生的结果,属于理性认识。这一思想虽未理论化,但很明确,并行之于严复后来的翻译实践,符合严复由内籀(归纳)至外籀(演绎)的过程。
有翻译思想就一定是翻译思想家吗?不是。翻译思想家除了深入研究翻译、提出独到的见解外,还要使自己的思想自成体系,使之系统化,唯有如此,才能成为翻译思想家。
为什么说严复的翻译思想称不上理论呢?翻译理论是从翻译实践中概括出来的、系统的知识和原理,翻译家的几点想法并不成系统。只言片语之后,严复也未曾深入阐发,倒是留下许多空间给后人。后人可以史海钩沉,总结理论,那已不是严复的理论,而是严复翻译思想在翻译理论形成过程中的历史贡献。
思想不等于理论,理论家是具有很高的理论修养和理论水平、能运用理论解决实际问题的专家。以严复为例,他在军事学方面应该很有理论学养,对社会科学也颇有钻研。汉英双语,他是精通者,高超的运用者,而翻译理论他并未系统学习过,只能说其双语修养高深,翻译艺术高超,但并不一定说明翻译理论水平高。翻译大师不一定是理论大师,翻译理论大师也不一定是翻译大师,诚如语言学大师不一定是语言大师。
翻译思想不等于翻译理论,但蕴含理论元素,可以走向理论。严复的翻译思想也是如此。
二、从思想到理论的历程
思想不等于理论,混淆了二者,小则分不清研究对象的层次,大则失去将思想提升成理论的机会,失去创建理论的源泉。严译研究一百多年来便是明证,从思想到理论必须历经一系列过程,二者正是这一过程的两端。
(一)产生感性认识
翻译实践产生的问题或矛盾总要逼迫译家思考,解决问题的过程形成最初的感性认识。最初的感性认识和思考凭借系统、严谨的表述,才能成为思想。翻译家的感性认识来源于翻译实践和相关知识背景,如傅雷在大量的翻译实践中认识到译与画(尤其是中国画)相通,于是借用中国画论说翻译,感觉文学译作与原作之间有神似之感;钱锺书古今相承,中西贯通,译文出神入化。他还受林纾无痕妙译的启迪,悟出文学译作与原作之间有达意化形之妙。
(二)确立翻译思想
翻译思想是对翻译实践的认识的系统表述,是早期翻译阶段思考的小结和概括,由若干概念构成论述体系。思想的论述主要以概念为基础,有时通过判断和推理等基本抽象思维形式而展现。由此看来,在此阶段对翻译的思考主要立足于认识概念阶段,辅之以判断过程,但缺乏严密的逻辑推理过程,至多能定位于翻译思想,如傅雷的“神似论”、钱锺书的“化境说”等。
翻译观必须有体现其核心思想的概念。譬如严复“信达雅”,分为三个概念,多数学者认为其中核心概念是“信”,只有少数人,如王宏志(1999)等认为是“达”。观念已具理论的基本雏形,但还不是理论本身。严复翻译思想至多是一种“达旨观”,而且就此打住了,没有经过下面的假说验证和理论推演的两个环节。“严复虽然没有一部翻译理论专著留世,但散见于他写的译例言、序言、按语、书信及其他著作中关于翻译的大量言论,已经具有了相当的体系性。可以说,这些虽然还不具备完整理论形态的翻译见解,集中国历史上翻译观点之大成,有承前启后、推陈出新的作用,因而有待我们做进一步钩沉发微和整理分析的工作。”注1
(三)验证翻译假说
假说的灵魂在于它是“姑且认定”的一种判断,是真是伪,还有待论证。假说是思想和观念的升华;人们将思想和观念以命题的方式提出,再证实或证伪。无论是证实还是证伪,都表现为概念之间的推导,最终结果要么正确,值得推广;要么偏颇,需要改进和完善;要么完全错误,必须重新思考。
(四)形成翻译理论
理论可从假说发展而来,以假说为基础。假说一旦得到证实和证伪,就会得到发展和修正,理论的概念推导比假说的逻辑推演性更严格,理论对现象的本质认识比假说更深刻、更明确,理论的论述体系比假说更完善;理论比假说更能接受实践的证实和证伪。比方说,把“信达雅”与“达旨术”定于变译范围内,对其内在逻辑关系进行推演,建立其论述体系,一个丰富的严复变译思想体系必定会脱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