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 江 红

送汤朝美自便归金坛1

瘴雨蛮烟2，十年梦、尊前休说。春正好、故园桃李，待君花发3。儿女灯前和泪拜4，鸡豚社里归时节5。看依然、舌在齿牙牢，心如铁6。　　活国手7，封侯骨8。腾汗漫，排阊阖9。待十分做了，诗书勋业10。常日念君归去好，而今却恨中年别11。笑江头、明月更多情，今宵缺。

1　汤朝美：名邦彦，金坛（今属江苏）人。中乾道八年（1172）博学宏词科。宰相虞允文一见如故，除枢密院编修官。允文宣抚四川，汤邦彦充大使司干办公事。历官起居舍人、中书舍人。淳熙三年坐事编管新州。刘时举《续宋编年资治通鉴》卷九载淳熙二年“八月，汤邦彦使金，请河南陵寝地。明年夏四月，邦彦使金至燕，金人拒不纳，旬余乃命引见，夹道皆控弦露刃之士，邦彦怖，不能措一词而出。上大怒，诏流新州”。后遇赦量移信州（今江西上饶）。淳熙十年（1183），再遇赦得“自便”归故乡金坛。故辛弃疾得以在信州为之饯行。宋时官吏得罪贬谪偏远州郡，由当地官员管束，称编管，又称安置。数年后遇赦恢复自由，称任便居住，简称“自便”。自便，是自行选择居住地。编管、安置或某处居住，是到指定的地方居住。

2　瘴雨蛮烟：指汤邦彦当年贬居之地新州（今广东新兴）。宋人常用“蛮烟瘴雨”来描写岭南的环境气候。

3　“故园桃李”二句：表面写故园桃李等待主人回后才开花，隐写汤邦彦家中美人一直在家等待他的归来。典出《唐语林》卷六：韩愈有二妾，一曰绛桃，一曰柳枝，皆能歌舞。韩愈使边，柳枝遁去，回后韩愈赋《镇州初归》诗曰：“别来杨柳街头树，摆弄春风只欲飞。还有小园桃李在，留花不发待郎归。”自是专宠绛桃。辛弃疾用此典，既贴切，又有开玩笑之意。

4　“儿女灯前”句：化用谢景初诗意。《后山诗话》载，谢景初（字师厚）废居于邓州，其妹婿王存时任左丞，奉使荆湖，枉道过访，夜至其家，师厚有诗云：“倒着衣裳迎户外，尽呼儿女拜灯前。”

5　鸡豚社里：化用韩愈《南溪始泛》诗句：“愿为同社人，鸡豚燕春秋。”社，指春社，古时春耕前祭祀土神以祈丰收。

6　舌在齿牙牢：《史记·张仪列传》载战国时张仪学成后游说诸侯，尝从楚相饮，已而楚相亡璧，门下以为张仪贫而无行必盗此璧，共执张仪掠笞数百。其妻曰：“嘻，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不？”其妻笑曰：“舌在也。”仪曰：“足矣！”韩愈《赠刘师服》：“羡君齿牙牢且洁，大肉硬饼如刀截。”苏轼《送刘攽倅海陵》：“君不见阮嗣宗，臧否不挂口，莫夸舌在齿牙牢。”

7　活国手：治国能手。《南史·王广之传》载广之子珍国，仕齐为南谯太守，“时郡境苦饥，乃发米散财以赈穷乏，高帝手敕云：‘卿爱人活国，甚副吾意。’”汤邦彦也乐善好施，《京口耆旧传》载“邦彦性开爽，善谈论，乐施与。少时颇有积谷，尽散以拯乡党之饥。平时周人之急，惟力是视。南归，坐贫。自譬干义井云”。可见稼轩用典之切。

8　封侯骨：封侯的骨相。《汉书·翟方进传》载方进家世微贱，为小史时，处事迟钝，数为掾史所詈辱。方进自伤，乃从汝南蔡父相问，蔡父大奇其形貌，谓曰：“小史有封侯骨。”后为丞相，封高陵侯。

9　腾汗漫：谓仕途腾达。《淮南子·道应训》：“吾与汗漫期于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驻。若士举臂而竦身，遂入云中。”汗漫，渺茫不可知，借指仙人或仙界，此指帝王所居。九垓，指天。阊阖：天门。《淮南子·原道训》：“蹈腾昆仑，排阊阖，沦天门。”

10　诗书勋业：指以胸中诗书成就致君尧舜的事业。

11　中年别：典出《世说新语·言语篇》：“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

友人汤朝美贬谪“瘴雨蛮烟”之地新州，几年后量移信州居住。淳熙十年（1183）遇赦得自便后回故乡江苏金坛，稼轩在信州作此词送行。词有同情，有安慰，有鼓励，有调侃。苏轼说“人生如梦”，稼轩安慰他说贬谪南荒“十年”（举成数而言），已成往事，过去的不愉快“休说”重提，能活着回到故乡与家人团聚，让儿女灯前罗拜，应该感到荣幸开心才是。不说痛苦的往事而说今后的乐事，是怕引起对伤心往事的回忆和感伤。辛弃疾甚是善解人意。“故园桃李，待君花发”，是调侃。表面上说家中的桃花李花等你回家后才开花，实际上是用韩愈的故事，跟老友开玩笑，说他家中的佳人一直在等候他归来，“守节情不移”呢。歇拍既是赞赏也是鼓励，说他虽经磨难，但心如铁坚，壮志不移，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完成致君尧舜的勋业。“待十分做了，诗书勋业”，与其说是勉励友人，不如说是稼轩的自我期待。因为他自己即使是在失意之日，也想着总有一天能成就勋业。所以他鼓励友人对未来要有信心，对建立功业要有信念。是英雄，才能在人生失意之时保持执着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