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声甘州

夜读《李广传》，不能寐，因念晁楚老、杨民瞻约同居山间，戏用李广事赋以寄之1

故将军、饮罢夜归来，长亭解雕鞍。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识，桃李无言2。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3。落魄封侯事4，岁晚田间。　　谁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马，移住南山5。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汉开边、功名万里6，甚当时、健者也曾闲7。纱窗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8。

1　李广传：指《史记·李将军列传》。晁楚老，杨民瞻，辛弃疾的友人。事迹不详。其时二人与稼轩当同在信州。

2　“故将军”五句：事本《史记·李将军列传》：“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3　“射虎”二句：《史记·李将军列传》载：“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

4　封侯事：李广身经百战而未封侯。《史记·李将军列传》谓李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余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5　“杜曲桑麻”三句：化用杜甫《曲江三章》：“自断此生休问天，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将移住南山边。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杜曲：地名，在长安城南。

6　“汉开边”句：指李广开疆拓土，在万里之外的疆场建功立名。

7　甚：为什么。健者：强健英武的英雄人物，指李广。典出《后汉书·袁绍传》：“天下健者，岂惟董公。”

8　“纱窗外”三句：用苏轼《和刘道原咏史》“独掩陈编吊兴废，窗前山雨夜浪浪”句意。

此词是咏史，咏叹汉代名将李广。李广一生极富传奇色彩，武功超群，身经百战，但始终未立战功，难以封侯，是典型的悲剧英雄。他可歌可泣的事迹很多，从哪个角度、怎样选材来写李广，取决于词人的创作用意。诗人词家咏史，并不是客观的地叙述史事，而是借史事来曲折表达自己主观的某种人生感受。稼轩此词，是借落魄失意时的李广来隐喻自己的英雄失路。故开篇重笔写落职闲居的“故将军”受灞陵尉欺辱之事。此词叙事，有场景，有动作。短短五句，写了两个人物——故将军与灞陵尉，交代了时间地点——夜里长亭，交代了故事的起因与过程——李将军夜饮归来，灞陵尉不识故将军，呵责李将军解鞍下马，露宿长亭。殊不知这位夜饮乡间的醉酒者，曾是叱咤风云的英雄，当年在山中射虎，曾一箭射入石中，那可是威震天下。“裂石响惊弦”一句，在射矢入石的史实基础上加以想象，写李广箭头射处，岩石轰然开裂，弦声震天响，极富动作感、画面感和音响感。这未曾封侯而落魄田间的李广，其实就是词人的自我写照，自我影子的投射。辛弃疾与李广，经历虽不同，但英雄落魄失路的命运却极相似。

过片三句，明写李广罢职后移居南山，暗中回应友人晁楚老、杨民瞻相约同往山中居住。李广不也住过南山吗，咱们学学他，短衣匹马，移住南山。题序所谓“戏用李广事赋以寄之”，这几句即点题。稼轩其时尚未应约前往山中居住，为何没践约去山中，是由于像李广那样喝醉了，被人拦阻。所以“戏用李广事”以借口说明。稼轩虽闲居上饶，但心气挺高，依然是风流慷慨，谈笑面对人生的挫折。李广曾开疆拓土，扬名塞外，不也曾闲居南山吗？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哪个没经历过磨难挫折。他相信，人生终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