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美学的汉字学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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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文艺美学的汉字学转向”这一课题,是计划中的“汉字美学研究”的一个开端。

文艺美学,从“感性直观”的哲学角度,研究作为艺术的文学;汉字,是华夏先民创制的以“文”为主、以“字”为辅的“文字”系统,因此,“汉字”的正式名称应该是“华夏文字”(可简称为“华文”)。汉字学,即是对于“华夏文字”的学术研究。

21世纪以来,文艺美学与汉字学,分别在各自的领域内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也都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在坚持“专业性”的前提下,如何突破自身的局限,适当拓展边界,整合相关学科,进行交叉综合研究,从而在更高层面回归“文史哲”一体化的优良学术传统。

我们认为,从汉字学与美学交叉的角度,进行综合研究,可以开辟文艺美学和汉字学的新领域。

这一新领域的首要问题,就是我们这本书所讨论的“文艺美学的汉字学转向”。

我们所理解的“文艺美学的汉字学转向”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华夏文字”与“感性直观”的交集。这一交集主要包含三个层面:

第一,是指华夏先民以感性的方式直观对象世界(包括对象化的人自身),并将这一审美体验凝聚在他们所创制的“华文”中。换言之,汉字是主体感性直观对象世界的产物,代表了主体对于这个世界的体验。

第二,汉字以感性的方式,显现于竹帛、甲骨、金石、纸张、屏幕等器物载体,而我们则可将汉字作为“感性直观”的对象来书写、制作、欣赏和体验。

第三,可以借助凝聚了前人审美体验的汉字,来表达、评论、审视我们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直观感受与体验,特别是对于文学艺术的直观感受与体验,并传达给同样使用这一文字系统的他人。

本书即试图从上述几个层面,开展对于“文艺美学的汉字学转向”这一课题的研究与探讨。这一研究与探讨主要包括以下内容:

其一,从“图、象、意、音”四个层面,全面而深入地阐释汉字美学的内涵和特质;

其二,以实例阐述汉字美学中的具体问题,诸如汉字在古代器物载体上的感性显现及其发展历程,凝聚在汉字中的华夏先民的审美体验,汉字在发展历程中所不断积淀的审美信息;

其三,试图从美学层面对汉字及其谱系做出新的描述和阐释。

“文艺美学的汉字学转向”这一课题,是我们的汉字美学研究系列的开端部分。这一研究系列,是以“汉字现象学”为理论中心而展开的系列研究计划,其中的部分内容,除本书所涉及的问题之外,尚涉及下列课题:

1.汉字美学。以研究汉字符号所蕴含的美学智慧为核心,着重探寻汉字造字中体现的中国精神特质。汉字“形音义”合一的特殊形态,使它成为一种极为高级的美学对象。“汉字学”中包含着丰厚的美学资源。与拼音文字不同,汉字在解构逻各斯中心主义和语音中心主义中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汉字展现的另一种智慧形态需要我们进行美学探索。探寻这一独特文化符号的美学蕴意,具有深刻的学术意义。着重探讨汉字美学的逻辑结构、汉字创生的美学智慧、汉字形态的美学变迁、汉字“书写”与“韵律”的美学研究并对由汉字美学到汉语美学的迁移做初步思考。

2.汉字现象学。汉字集本质直观与范畴直观为一体,不仅构建了不同于西方拼音文字的特殊体系,更凝结为一种哲学,一种特殊的现象学。在历代“小学”及近代以来的甲骨学、简帛学研究的基础上,我们以现象学眼光,审视汉字的哲学意蕴与美学精神,提出在汉字的美学构建中,“图象先于声音,指事先于象形,草书先于正书”等一系列观点,并且就汉字与中国文化诸方面的关系,试图做出现象学的新阐述。

3.汉字图象1学。与拼音文字不同,汉字的能指本身具有审美性。作为一种“多媒体”式的文字,汉字符号本身就形成了美学的本体性特质。汉字的发生发展是一个包含着深刻美学创造的心灵过程,“图象先于声音”是这一过程的根本特点。汉字图象学,即运用“图象学”的基本原理,着重研究汉字图象的“生成—还原”,研究汉字从“像”到“象”再到“相”的机制、过程及结果:汉字从具象之像、抽象之象到“抽象”的相,图象灵感构成了汉字创造逻辑在先的重要特征,汉字从“象”立意,包含着艺术创造的规律和图象思维的“图—式”过程。这与西方拼音文字不同,构成了汉字“想象”思维方式的美学特质。

4.汉字谱系学。汉字作为“有益的传统”,其谱系在文化转型中只能渐进地、部分地重构。在既有的“意义”“部首”“声韵”三大类汉字谱系的基础上,可以建构汉字的美学谱系。这一谱系可按照分类学的一般方法,分为Class系、Family科、Genus属、Species种四层级,在系一级可分为“天人、物象、心象、音象”四系。汉字的美学谱系可用“拓扑结构”描述呈现。汉字美学谱系更能接近汉字创制及发展的“原生态”,可为相关研究提供新的视角,可为寻绎天人之间的适当平衡提供资源。

5.汉字拓扑学。汉字各层级元素及其集合间的关系,用“拓扑结构”这一数学模型来描述,是一个较优的选择。我们所建构的汉字美学谱系,即是将所有汉字及其变换拓展,纳入一个包括树型、环型等结构在内的“拓扑结构”中。这一结构可分为静态、动态两个层面。汉字从“文”到“字”的发展,从初文到定型、变种、变型,从本义到引申义,从本字到假借字,是一种较为典型的“拓扑变换”,这种变换的特点之一,是每一元素内外关系在变换中保持一种本质的稳定或平衡。汉字拓扑学,即在汉字的创造层面和使用层面,研究汉字静态的“拓扑结构”和动态的“拓扑变换”,描述、模拟、再现汉字的谱系建构及其发展变化,并试图在现当代哲学特别是现象学哲学方法论的启发引导下,对主体及其对象世界,给出一种具有学术个性的阐释方案。

6.汉字叙事学。现存的中国文化宏大叙事,存在于以孔孟老庄为代表的轴心时代的经典文献及新出土的简帛之中,然其可直观的本质及源头,则应从“前轴心时代”的中国文化遗存中去寻找,这种文化遗存,学界多注重“神话”“甲骨文及早期金文”“物质形态的考古遗址”这三者,汉字叙事学,即在此三者的基础上,从“知识考古学”角度,抽象出“汉字叙事”这一“文化遗存”,并试图从这一遗存中寻找中国叙事的主要“实事”及其结构形式。汉字是中国叙事最早的载体之一,也是唯一具有逻辑实证性及体系自洽性的知识考古学材料。汉字叙事作为中国经典文化认知的“前理解”,形成了中国文化发展演化的“初始状态”,并决定了中国文化在此后数千的演化路径。处于中国文化关键地位的十大汉字谱系,构成了中国叙事的主要内容并决定其形式特征。这十大汉字谱系所属的汉字,不但在数量上占常用汉字种数的三分之二以上,且在整个汉字意义谱系中占据主导地位。汉字叙事学,在传统小学的基础上,使用新出土文献等材料,对这十大关键汉字谱系所属重要汉字的初文及本义,一一做出详尽考证,并在这一考证的基础上,详细论述下列十大关键汉字谱系所构成的中国叙事:一、主体层面——人、中、雅;二、对象世界——玄、玉;三、主体与对象世界的关系——示、平、商;四、工具——象、易。

这一正在进行中的研究计划,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其中围绕“文艺美学的汉字学转向”这一课题,我们已经发表了近30篇论文。我们现从这些论文中选出部分内容,汇为一处,略做分类,并希望这些研究成果的内在逻辑,能够从这些分类及排列中显现出来。

本书所收论文的作者,分别是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南京师范大学美学研究所、浙江财经大学人文学院的教师。这些论文,已分别发表于《江苏社会科学》《南京师范大学学报》《文史知识》《江海学刊》《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湘潭大学学报》等刊物。

我们的这一研究计划,主要有两个目标:

其一,是在汉字美学研究中,将汉字的诸多个别现象,抽象为“哲学一般”,从诸多相关术语中,提炼出具有特定逻辑关系的核心概念集合,将其上升为“范畴”,操作这一概念范畴系统,构建“汉字现象学”的理论框架,并从“图象”“谱系”“结构”“拓扑”等层面,对汉字这一“现象”做出理论性的描述。

其二,在综合交叉研究中,在汉字学专业领域中取得一定进展,特别是在“中国文化关键字”的研究中取得进展——以“重文献、重证据、重考证”的专业精神,在“三重证据法”的基础上,引入哲学美学方法,特别是引入康德、胡塞尔、德里达等人的哲学方法为主线的“广义现象学”,在“汉字学”领域,取得专业性的突破。

这本小书和即将出版的《汉字现象学》等书稿,即是向这一目标努力的初步尝试,希望能得到读者的批评指正。

骆冬青 朱崇才

2016年6月于南京石头城


1 “图象”通常作“图像”,本书在下列特殊场合用“图象”而不用“图像”:1.表示对于这一概念进行字源学和词源学追溯;2.在其原初的动词或动名词意义上使用或可活用为使动、意动;3.表示该词有概念化、符号化、抽象化的含义;4.作为论证或叙述对象需要使用时;5.直接引述文字中原作“图象”者。但如特别强调其为通行词汇时,则使用“图像美学”“汉字图像”“图像学”“图像的生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