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麦克卢汉:媒介研究新维度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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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作为人文主义者的麦克卢汉

在去年各界举办麦克卢汉100周年诞辰纪念活动中,不同机构、学者的介入,各种学术和公共事件的出现,给我们提供了重新思考“整体麦克卢汉”(McLuhan as a whole)的机会。这恰与当前的媒介和技术环境相适应:自20世纪60年代麦克卢汉开始探索电子时代以来,数字景观逐步蔓延并日渐成为我们日常置身其间的环境。与当时的读者和听众相比,今天的人们更易于理解麦克卢汉的深邃洞察。其名声已响彻世界,“媒介即信息”、“地球村”等洞见已深入人心,我们已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作为“流行崇拜中的高级祭司和媒介形而上学家”114的角色。我的研究与此不同,它旨在提供一个逆反环境(counter-environment),以彰麦克卢汉的文学教授身份。

在既往的研究中,麦克卢汉的人文主义背景作为其媒介研究的根基常被提及,但研究者们对此很少做深入分析。由此,探索麦克卢汉的文学根源,成为一项艰巨而迫切的任务,它对多个领域的研究有所助益:不仅仅是媒介研究,也包括现代主义研究、文化研究、文学研究、文学批评以及传播研究等。在这些领域,我们正在目击一场认识论的危机,它总是企望凭借新方法去观照传统学科,以对全新的文化和社会母体做出理解。对此,我意在提供与众不同的符号和语境,去推进对新理论方法的讨论和发展,并鼓励一种媒介生态学的研究视角。它将不仅仅适用于麦克卢汉及其媒介研究,而且对其他传统知识领域亦具有方法论意义。

承麦克卢汉的启发,我不把传播简单地理解为一个研究领域(一门学科),而将之视作一项展示基本功能的人文活动以及与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的社会实践。在所有传播过程中,我们都试图去掌握不断浇铸和改造着我们现实的文化、社会、艺术、政治和技术现象。我希望我的研究能够引领学生不再询问页码数量,而去考虑投入小说阅读(将之作为一种功能)的时间量。

由此,我就不是以媒介理论家的身份,而是从文学及文学批评的角度来处理这位电子时代——衍生性口语文化——的探索者和人文主义者麦克卢汉。衍生性口语文化(secondary orality)115是麦克卢汉的关注领域,它与电子时代、纳西索斯自恋、后视镜视角、听觉空间、触感等术语关系密切。这些术语界定了我们的媒介环境,有助于澄清并阐明我们的现实,它们不应被限于专业领域,而应成为常识的一部分。通过语言,麦克卢汉教会我们理解新媒介在地球村图景中重组世界的方式,教会我们如何在高度技术化环境的内部去识别文化、社会和传播的动力学机制,教会我们如何去理解技术变革带来的心理和社会后果。在20世纪50年代,麦克卢汉是如何先于他人“看到”并“理解”直到今天才司空见惯的事情?是什么让他拥有如此睿智的眼光并显赫一时?在我看来,谜底在于他作为人文主义者的知识背景,在于他对文学的巨大热情,以及他在长期人文主义训练中发展出的那种同步洞察事物的能力。

所谓人文主义者是指:(1)人文主义原则的崇奉者;(2)关心人类利益和福祉的人;(3)古典学者;(4)文科学生;(5)致力于人文主义研究的文艺复兴学者。麦克卢汉同时集以上内涵于一身:其博士学位论文致力于考察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文科三学科(文法、逻辑、修辞)之间的复杂互动关系;作为知识分子,他崇奉人文主义原则,深切关心当时人们的利益和福祉,不仅包括人类生存的物质层面,也包括情感和智识层面;他对媒介的兴趣源于技术、文化和社会过程对人类影响的理解需要。就像他在《机器新娘》(The Mechanical Bride 1951)“前言”中清楚地表明的那样,自由、独立和自由意志发端于我们对周遭现实的认识和理解。

与每位古典语文学家一样,麦克卢汉深谙阅读之道,并将书籍看作一个认真编排的符号和象征系统。麦克卢汉运用其熟练的人文知识,解读电子环境这部全新的“自然之书”,以在由新闻、录音、电影和广告机构所营造的旋转图景中,引导读者观察每天变动不居的、人人均被卷入其中的行为活动。116在《古登堡星汉》(The Gutenberg Galaxy1962)中,他一再重述:我们应停止对“事件的好坏”做出评判,而开始探究那“正在发生的事情”117(whats going on)。恰如埃里克·麦克卢汉(Eric McLuhan)所忆,作为一名人本主义者,麦克卢汉借用培根破碎的知识和格言警句,从现代主义大师的研究中撷取灵感,去鼓励读者做进一步思考和探索。麦克卢汉倡导破碎的知识,旨在将置身传播过程中的个体转变成积极的个人,以改善他们对于现状、自身行为和反应的阅读策略,这是其服务全体人类利益和福祉所表现出的方式。

麦克卢汉的写作是对其阅读过程(或者说,环境探索)的转译,因此,阅读其著作就是重新经历他对世界和现状的加工过程:他所运用的拼接手法,成就了他作为“次衍生性口语文化”的人文主义者和媒介理论家的身份。理解麦克卢汉全新的诗学方法,首先需对“诗学”有所了解。我的诗学定义遵循了翁贝托·艾柯(Umberto Eco)的观念。在他看来,诗学是一种运作模式,它最终导向一个同时包含原创与传统因子在内、与当前其他形式相联系的给定形式。由此出发,麦克卢汉的诗学就远比人们通常所理解的要复杂得多,这尤为突出地表现在他对“形式”的关注之上。因此,尽管麦克卢汉的诗学运作模式已广为人知——即探讨新媒介对人类意识和环境的影响,以预见、呈现并抵消其负面效应,但塑造并给予此模式以全新功能的“形式”要素却被严重低估了。在麦克卢汉手中,“形式”要素得到彰显,它不仅表现在其书写的不连续性上,也表现于其著作中源出不同艺术表现的大量文学文献和例证。阅读他对于媒介的分析和考察,你会发现文学/艺术对于形塑麦克卢汉书写方式所发挥的关键作用。但更为隐晦也更值得深入探讨的是,这种书写方式是如何形成的?麦克卢汉采用这种方式的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