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结语:技术审美主义
麦克卢汉并无充分材料证明海森伯主张整体性思维,其对于海森伯统一场论的援用和阐述基本上是在不知其详的情况下对海森伯的大胆想象和穿凿附会,或者引用《诗经》的话说,“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但是在以上较为细致地考察了麦克卢汉本人借着统一场以及布莱克所阐发的整体性思维之后,现在我们能够指出,海森伯在其《物理学家的自然观》中所破除的主客体间的森严壁垒,并有通俗之言,“在生活的舞台上,我们不仅仅是观众,而且也是演员”,多多少少暗含麦克卢汉所要求的与“分割式、专业化之研究”相对立的整体性思维,除了其另一重内容即技术之为技术后果之外。看来,在整体性思维的两重含义上,麦克卢汉断言海森伯与庄子亲如一家,显然缺乏足够的文献证明,但亦绝非全然的无稽之谈,我们愿意相信,麦克卢汉和海森伯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不拘泥于文本,而是“以意逆之”,“是为得之”。
不过也必须承认,无论怎样阐释海森伯的科学观或技术观,其整体性思维的感性色彩还是有欠明朗的,或者说,几近于无。而明朗的和丰富的是麦克卢汉。也是对麦克卢汉来说,较之于对海森伯,更其陌生的庄子,我们随后展开论述。尽管如此,在将技术之纳入感性方面,海森伯、麦克卢汉和庄子具有原则上的共同性。麦克卢汉对统一场的阐述,通过对诗或文学的感性的阐发,已经将他与海森伯和庄子勾连起来,同时也从而将其本人关于技术与感性关系的思考和立场展示出来,相信敏锐的读者已早有所悟,但为明晰起见,我们仍须退一步做一些简单的归纳,一方面是为了理解麦克卢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向麦克卢汉以及海森伯澄清对他们尚闭锁在烟雾朦胧之中的庄子。而由于庄子形象不清,前文一直试图坐实的麦克卢汉关于海森伯与庄子亲如一家的论断就仍然有所空悬。
麦克卢汉将技术作为人的器官的延伸,这从根本上规定了技术与感性的关联。他可以据此而考察技术的感性后果,技术之通过改变感性比率而对整个社会和文化的改变,包括对于生活方式、思维习惯、价值观念、政治体制、文学生产等的改变。技术之作为感性是麦克卢汉运行于其媒介研究的技术研究的方法论以及价值论。这是我们理解麦克卢汉整个思想体系的第一把钥匙。
不是将感性作为技术,而是将技术作为感性,麦克卢汉以此建构了他以感性相标榜的技术“批判理论”。麦克卢汉绝不像他本人所宣称的只是媒介技术后果的一个客观、冷静的观察者、探索者和描述者,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人文主义知识分子,如前所说,他将赞美诗写给了感性和感性世界的完整性和丰富性,他据此而揭露和批判以印刷术为代表的现代技术,他以“机械化”称之,其特点是整体感性的分裂和片面化;也是据于此,他热烈地欢呼电子媒介/技术即他所谓的“自动化”之时代的到来,那将是一个被拼音文字和印刷术所消灭掉了前文字时代的整体感性的伟大复兴。110我们不能将麦克卢汉简单地界定为技术悲观主义者或技术乐观主义者,因为他从来不是略无来由地褒贬技术,在其关于技术的研究和评论背后是他对整体感性的根深蒂固的信念以及殚精竭虑的呵护和维护,这是他关于技术的价值论或批判理论。舍此,即使我们已经进入了麦克卢汉的世界,也会迷失于其博尔赫斯式的“交叉小径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