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感性整体
但是,对于麦克卢汉的媒介研究,或许更居核心的不是作为整体思维第一重含义的“相互作用”,而是这“相互作用”发生的方式或机制,即感性整体,这是其整体思维的第二重含义。实际上,麦克卢汉之引入“场”概念及其相关阐发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他所推崇的整体思维的两重内涵:一是表现于“自动化”之中的“相互作用”,更准确地说是“协同作用”,而“机械化”则是“单独作用”或“分解作用”;二是“自动化”所体现的“相互作用”,类似于神经中枢的功能,具有感觉和“统感”的特性。虽然认识到“相互作用”已经暗含了一个过程整体的存在,一个有机统一体的存在,但是将之比喻性地归属于人的大脑或者生物体,则是确认了其主体属性,确认了其与主体性感受的根本性关联,世界之客观的统一性因而被表述为主体的感受的统一性,从前被机械化所分裂的世界在整体性感受中重新聚合和呈现为一个整体,所谓“将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回应”。麦克卢汉不只是在一般性地使用比喻,即用神经中枢系统解释、照亮“自动化”的潜在意义,更重要的是他以此比喻为桥梁而迅疾进入对于技术与感性之关系的研究,在此研究中最为突出的是将是否有利于人的感性整体作为评判技术的准则。与启蒙学者的做法正相反,麦克卢汉将技术不是带往理性的法庭,而是带往感性的法庭,要么申明其合“感”性(不是合“理”性),要么放弃其存在。这是一场革命,一场“后现代”革命,麦克卢汉在后现代运动到来之前已经早早地孤军突击了。如果你愿意,也可称此为“复辟”,因为麦克卢汉从媒介技术的角度将历史分作前文字(pre-literacy)、文字(literacy)和后文字(post-literacy)三个时代80,但考虑到工业革命所带来的理性主义对整个社会在价值、文化上的霸权,考虑到启蒙运动之并非针对感性而是神性或神性话语,以整体感性对碎片理性的颠覆和取代是可以被誉为“革命”的;如果你不高兴,斥之为“暴动”亦无不可。但说它是“复辟”,或“革命”,再或者“暴动”,其实所指都一样,即麦克卢汉在发动一场感性主义对理性主义的“北伐”。技术被投进这场战争,要么站在理性主义的旗帜下,要么加入感性主义阵营。
麦克卢汉将字母文化及被技术发展所强化了的印刷文化称为“视觉文化”,将电子文化称为“听觉”(auditory)文化。其《古登堡星汉》一书全面描述了印刷术之于现代文明形成的奠基性作用。或许算不得夸张,他将民主、国家、科学、物质生产方式(如装配线和批量生产等)、文化生产方式(如作者身份[authorship]、知识产权[intellectual property]、阅读公众[reading public]以及诗歌与音乐的分离[the divoice of poetry and music]等)、思维方式(线性思维、感性贬值和理性独大)、价值观念(大至民族主义,小到个人主义)的形成和变化统统归之于印刷术的出现,这无异于说,印刷术即便不需要为现代社会的一切方面负责,也是深浅不同地影响到了它的任何一个方面。81 但是在其所有的影响中,如果它们显现为一个系列的话,排在首位的因而也最具决定作用的则是对于感觉或感觉方式的影响。